未至城墙下,就见两道人影从城楼坠落。
而那玄青色的身影,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那繁重的大裘冕被下落的风吹开,当真像是翩跹的蝴蝶。
趋近于黑的玄青色,即使没有阳光,在这微光之下,上好的云锦依旧折射出绚丽的光泽,
神秘而高贵,如触不可及的幻梦。
却也仅仅只有这么一瞬。
两具身体轰然落地,溅起血花,迸散尘灰。
随着一声马鸣,马蹄声骤然停息,陈清焰看着晕开的那一滩血迹,愣愣的出了神。
他还是来迟了。
心乱如麻。
早在他收到消息说她昨日的暴戾行径,他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手法,像是走入穷途末路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他当即换了衣物就往京都赶,
他陈家只是个商贾之家,但富可倾国,关系网遍布天下,他以家主的名义保住她这个替身,虽然难,但并非不可行,
再不济,他可以将她藏起来,找个死囚为替身,
犯下罪孽的不是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被迫,她心里所考虑的,是遭受苦难的百姓,从来不为自己考虑一点半分,
她不该拥有这样的结局。
但他来迟了。
她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城外的叛军发出欣喜的呼喊,高兴地跳跃着、相互拥抱,庆祝着旧时代的结束,
而她躺在冰冷的尘土之上,只有一个侍女随她同生共死,到死都牵着她的手不放。
现在该是怎样的表情,他不知道,
现在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坐在马背上,大脑一片空白。
仓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白衣翩翩的小少年来不及拉马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三两步来到林雨散的尸首身边。
雪白的长发满是尘埃,一路奔波的疲色掩盖不住,浅红色的瞳孔轻颤着,在眼眶中晃动,似乎要透过这一双看不清晰的眼睛,来看见什么,以证明他的其它感官是错的。
但是没有。
秦寒酥茫然的伸手,不大的一双手抚上那一片深色,
血,
到处都是血,
他找到爹爹的手,紧紧地握着,
温热的血液和肌肤在逐渐变冷,没有跳动的脉搏,
不管是身体、还是气息,所有感官传达给他的,都是死亡的答案。
喉咙好像有什么在堵着,很难受,
无法呼吸。
他茫然的握着爹爹纤细的手,试探着喊道:“爹爹?”
只有狂风怒号。
他晃了晃爹爹的手臂,声音稍微大了一些:“爹爹?”
只有世人欣喜的欢呼。
眼睛里有热热的液体流下来,从脸颊一直落到嘴角,
湿湿咸咸的味道。
“呜……”
他抽噎着,抽噎个不停,眼泪像不要钱的珍珠一样一颗颗不停的滚落,
他见过别人哭,或为生为死,或为爱为恨,或为权为欲,
那时他不懂,
他不懂的东西太多太多。
可现在,爹爹一身是血的躺在他面前,失去温度,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呼吸,不会再摸他的头,不会再告诉他他是个人类,不会再教他做人的道理,不会再喊他“秦寒酥”,
此时此刻,他回想起在北方受了重伤,害怕被爹爹丢下的那次。
——爹爹养你,教你,爱你,天经地义。不会因为你受了伤,就把你随意丢弃。
——你和花无邪在我心里是一样的,你们之间谁不在了,我都会很难过。
他以为生死和呼吸、吃饭一样,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早晚都要死,无法扭转,也不会改变什么,为什么要纠结和难过。wap.xs74w.com
可时至今日,他才真的知道,生命到底有多沉重,生命的存在和消失拥有着多大的能量,
房子没了可以再建,肉没了以后还能捕猎,受了伤还能治疗愈合,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他未知的余生中,会发生很多未知的事,遇见很多未知的人,但只有爹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
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是不明白,
他握着那冰凉的手,抵在自己的额间,像个真正的十岁孩子,啕嚎大哭。
嘶哑的呐喊,稚气未去,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有零星碎雪飘落,像是上天的悲恸。
而城外的叛军欣喜过后,看见地上已经死透的皇帝,有人大声道:“狗皇帝死了!我再给他一刀给大家解解气!”
立刻有人高举武器附和。
听见有人要动爹爹的尸体,秦寒酥猛地扭头,充斥着一片红的眼眸像嗜血的野兽,龇牙咧嘴,凶狠至极。
长相不似常人,白发红瞳,还是个孩子,还能有谁!
少年太尉奴隶出身,杀人如麻,威名在外,那些蠢蠢欲动的叛军一时间有些犹豫。
秦寒酥左手摸向腰间的鸳鸯钺,低伏身子,呈攻击姿态,仿佛随时会出手收割人命。
陈清焰驾马而来,在秦寒酥的低吼和戒备中,停在他身前,面对叛军,一如既往地露出温润的微笑,道:“国主毕竟曾为天子,你们这样践踏他的遗体,不怕遭报应吗?”
有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陈清焰,见他虽然一身胡服,打扮利落干脆,但款式面料皆不凡,不服气的质问:“你又是谁!是花重锦手下的走狗?”
陈清焰唇角噙笑,温润道:“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是个路过的商人,姓陈,不巧也是皇商陈家家主。
陈家不插手朝政,同样,不管谁当了皇帝,以陈家的本事,都能当皇商。
今朝,也只是个以路人的身份说一嘴。”
听闻是皇商陈家的家主,问话的那人又有了几分犹豫。
整个夏国的经济命脉都把握在陈家手里,如果惹了这位陈家家主生气,在买卖上针对他们该怎么办?
有人犹豫,但有人上了头,持刀上前,冷笑:“我管你是谁,你难不成还要维护一个死人不成!”
陈清焰唇角笑意渐浅,目光落在自己的镖师身上。
那辰司阁的慕堂主无奈耸肩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这是阁主的势力,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动手。
陈清焰目光变冷,晦暗莫测。
就在双方气氛凝固、战斗一触即发时,
碎雪之中,一席蓝色蟒袍的傅星离从朝阳门缓步而来,步履缓慢而沉重,目光深沉而死寂:
“谁给你们的胆子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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