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婢女秋鸢有些犹豫，“小姐，不管排骨吗？”
唐扶欢心里烦躁，有些破罐子破摔道：“不管了，谁爱养谁养！把他家吃穷了我才开心！”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一个急刹，马儿发出嘶哑的长鸣，她险些从座位上摔下来。
掀开帘子，车夫满脸惶恐，忙不迭地同她道歉。
慕璟轩正拦在马车前方不远处，排骨那有吃就是爹的破猫正趴在青年的怀里，睡得香甜。
她养的猫，对她都没那么温柔过！
唐扶欢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瞪了面无表情的青年一眼，恶劣道：“慕公子，哦，不，慕统领好大的官威，绑架别人家的猫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慕璟轩垂下眼睛不去看她，只是淡声说：“跟我来，找你有事。”说完，转身便走。
猫在人家手里，且唐扶欢也十分好奇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于是下了马车，愤愤不平地跟上慕璟轩的脚步。
期间，她屡次伸手想将排骨抢回来，都被慕璟轩挡开，青年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认真的神色，“这猫太胖了，重，你抱不动。”
“……”
他带着唐扶欢来了南济街发生爆/炸的地方，一小队禁军正在清理现场。
“慕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唐扶欢目光锐利，不动声色地问道。
慕璟轩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排骨的毛，看着手下忙里忙外，过了一会儿才说：“只要再等一天，朱大人就会关停这家黑作坊，年后再重新开工。爆/炸发生的时候，这家黑作坊还在做工，临近年关，他们要赶制最后一批货，跑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唐扶欢睫羽轻颤，强自镇定地笑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然后，眼前便出现一块木牌。
“十二影卫营的木牌，我在现场捡到的。”慕璟轩沉声说。
十二影卫营，是沈府训练的影卫的统称。
唐扶欢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接过那木牌，声音冷淡：“说吧，你想要什么。”
慕璟轩皱眉，不说话。
唐扶欢收敛了一下心神，将那木牌收到袖中，重新歪头看他，目光冷淡又戏谑，“不过我劝你啊，最好想清楚了再答，毕竟估计慕统领也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你曾经把沈相的关门弟子以新纳的小妾的名义软禁在府里两年，并且我逃跑的时候，还闹出了南济街爆/炸那样大的乱子。”
僵持之中，一直趴在慕璟轩怀里睡得惬意又安然的猫爷排骨突然醒了，弓腰抻脖地折腾了一番，然后从青年怀里跳了出来，动作颇为敏捷矫健，就是落地姿势不大美。
它跳下来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大马趴，好在猫爷机智，立马又跳了一下，很好的掩饰了这个不太美丽的错误。
唐扶欢见它犯蠢，嘴角一挑，刚要笑，目光落在被猫爷不小心拽到地上的物件上，突然一凝。
那是一只红色的荷包，针脚做工十分粗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唐扶欢认得那只荷包。
建和十七年的除夕，唐扶欢曾悄悄钻了慕府后院的狗洞，想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送给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漂亮哥哥。
她第一次做女红，料子用的是喜庆的大红色，上头歪歪扭扭地绣着两颗滑稽可笑的柿子和四个字——
柿柿如意。
她迈着小短腿跑了两条街，摔了好几跤，排除万难，脏兮兮地来到男孩面前，笑得十分傻气地将荷包递给他：“慕璟轩，事事如意呀！”
回去的时候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小土狗一路狂追，还吓得掉了一只鞋，最后被发现她不见，四处寻她的师兄解救，哭笑不得地抱了回去。
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之后几年的岁月里，他们一同长大，还互赠过许多礼物，比起那些，孩童时代所做的一个丑得别出心裁的荷包，实在不值一提。
想不到，他还带在身上。
唐扶欢咬唇，看着那小小的荷包，神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慕璟轩弯腰将那荷包捡起来，拍打了一下上面的灰尘，然后揣进怀里，神色不见半分异样，“南济街的爆/炸案与我也有关，我把那块木牌给你，只是为了销毁证据。今天来找你，还有别的事，跟我来。”说着，便径直往废墟那边走，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唐扶欢眼尖，敏锐地发现青年的耳朵连着脖颈通红一片。
一场本应让两人不欢而散的风波因为肥猫排骨福至心灵的一摔而轻易化解，唐扶欢颇为糟心地瞥了眼里闪烁着智慧之火的猫爷一眼，招呼一声，跟上了慕璟轩。
两人一猫来到废墟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慕璟轩缓缓蹲下身，推开猫爷凑过了的大脸，凝眉道：“我推算过你火/药的用量，顶多只有一小包，达不到这样的爆/炸效果。”
唐扶欢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挑眉，“你怎么知道？万一我心思恶毒，知道了这个黑作坊的存在，就想趁机报复朱越呢？而且……”⑦④尒説
她还没说完，就在慕璟轩越发冰冷严厉的目光中自动闭嘴，那模样像极了因为手欠而不小心闯祸，怂兮兮蹲在一边的排骨。
见她不再满嘴跑火车，慕璟轩平静地收回目光，招了招手：“过来，看这里。”
唐扶欢凑过去，顺着他的手势去看那个插在焦土之中，被火燎得焦黑的木桩。
“我让手下的弟兄将现场又查了一遍，发现这个地方也有火/药掩埋、爆/炸的痕迹。”
她转头去看慕璟轩，对上青年漆黑润泽的眼睛，有些不确定道：“也就是说，有人也在这埋了炸/药，等我在前面用火/药逼退慕府的侍卫的时候，也会有人一起引/爆了埋在这里的火／药？”
慕璟轩点点头，“后来我调了这间作坊的佣工名册，发现一个叫林二的人十分可疑，他是在爆/炸前一个月才经人介绍来这家黑作坊做工的。”
唐扶欢对这些事不甚了解，歪头有些迷惑地看着他，恰巧这个时候猫爷排骨也跑到她身边蹲了下来，歪着头瞅他。
一人一猫蹲在地上，动作出奇的一致，竟生出一种诡异的、和谐的萌感。
慕璟轩将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以掩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的笑意，解释道：“制作、贩卖金芍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保险起见，像这种黑作坊，用的都是都是主家那边的心腹，干了好几年的老人。”
“而这个林二却是一个新人，且他来这的一个月之后，这个小作坊就爆炸了。”
唐扶欢似乎从他这句话里品出了些别的意思，长眉微蹙，有些迟疑地问：“你查到这个林二是怎么来这家黑作坊的了吗？”
“据逃出来的一个黑工说，他是管事的带来的，说是主家那边的人，可我问过朱侍郎，他说并不认识这个林二。”
“那管事的怎么说？”
“他死了。”
唐扶欢睁大眼睛，惊讶道：“死了？”
“嗯，”慕璟轩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盗匪抢劫，一家五口无一生还，最小的孩子才四岁。”
唐扶欢闻言，冷笑一声：“长安城中，还真没听说过那家盗匪猖狂到这种地步，敢在天子脚下杀人，还偏偏杀的是案子的重要证人，哪里来的那么巧的事。”
慕璟轩拍了拍手，站起身，“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我查到了这个管事妻子的娘家是宋炳的远房表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唐扶欢再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是傻子了。她趁排骨不注意，一提猫爷的后脖颈，拎着它，三两步跃出废墟，脸上的笑容宛如画上去的面具，“所以你今天找我来的意思是？”
慕璟轩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无视猫爷求救的目光，略一垂眸，对上她寒芒正盛的眼，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想插手江阳五州的赈灾事宜。常州算是宋氏的地盘，也是宋炳的本家，我希望你到常州的时候，能顺手帮我查一下线索。”
唐扶欢仿佛感到十分好笑似的笑了起来，“慕统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啊？”
谁料下一秒，一直以来没有什么出格动作，还十分容易害羞的青年突然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轻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婚约。”
唐扶欢反应极快地后退了一步，将伸着四爪，一脸懵逼的排骨举到身前，皱着眉，戒备道：“你……你有话好好说，什么婚约？”
胖猫表情呆呆地被拉成一个长长的猫条，粗壮的前爪怼在青年的胸口上，娇嗲地“喵”了一声，十分滑稽搞笑。
慕璟轩默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开口解释：“我们的婚约还没有解除。”
他说完，唐扶欢才想起来，他们之前是有过婚约的。
当年她师兄出征前曾向陛下请旨，为二人赐下婚约，待她行过及笄礼，她和慕璟轩便会完婚。
她知道的时候还颇为欣喜，数着日子，就盼着及笄之礼能早些到来。
后来物是人非，为她定下这桩婚事的少年没能赶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成了边关不知哪座孤坟里的一具白骨。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隔了条鸿沟，而当年定下的婚约，却一直没有废除。
“帮我这个忙，届时我会如你所愿，向陛下请旨，废除婚约。”慕璟轩说。
唐扶欢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替慕璟轩扒出宋氏参与金芍药走私的线索对她来说不亏，况且，慕璟轩提出来的条件着实诱人。
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两个再无可能，但是一纸婚约摆在那总归束手束脚。
于是，她只是略一犹豫，便爽快地应了：“成交。”
达成了不可为人知的交易，慕璟轩见唐扶欢心情还算舒畅，迟疑着问了一句：“要不，先让排骨到我府上住两天吧。”
唐扶欢回头看他。
慕璟轩在她充满怀疑和审视的目光中，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脖子又红了一大片，“你马上要到江阳五州去，排骨在府里没人照顾。”
唐扶欢抱着一种想逗逗他的诡异心情，耸耸肩，无所谓道：“不是还有下人吗？反正平时在府里也不是我照顾。”
慕璟轩噎了一下，垂死挣扎，“后厨近来采购了好些鲜鱼，一时半刻也吃不完，扔了怪可惜的，排骨去了还可以分担一些。”
肥猫排骨一听说有鱼，当即在唐扶欢怀里施展连环十八踹，拼命挣了出来，拔腿就往慕璟轩那边跑，任凭唐扶欢怎么喊，都誓不回头。
猫爷有吃就是爹，唐扶欢再怎么咬牙切齿，也只能这样。
其实排骨同慕璟轩亲近，也是有原因的：排骨是前太子今豫王燕昭送给唐扶欢的及笄礼物，说是从西洋来的商队手里买回来的，名贵的很。奈何当年的唐扶欢不喜欢带毛的东西，面对排骨，每天都有一种要被抢地盘的危机感，便三天两头地丢给慕璟轩养。
后来唐扶欢因师兄的事受不了打击而失了心智，待在慕府的那些日子，慕璟轩也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排骨从沈府拐过来，与她作伴。谁能想到，这一来二去，倒激发了慕统领的吸猫属性。
唐扶欢拿猫爷没办法，只得妥协，眼不见心不烦地甩甩手准备上车，却又听到慕璟轩唤她：“阿欢。”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唐扶欢动作一顿，没回头，他继续说：“宋炳该死，但是江阳五州的百姓无辜，你做什么事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唐扶欢沉默着，没说话。
暮色四合，她的侧脸笼罩在大片阴影中，脸上神色不明。慕璟轩看见她微微偏头，似乎想看他一眼，但是最终什么也没做。
半晌，她转过头去，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马车不疾不徐地缓缓前行，唐扶欢沉吟了一会儿，吩咐秋鸢：“近来长安城中的难民越来越多，你去挨个铺子知会一声，在门口设个粥棚，也算为朝廷尽份力，一应费用，让他们去账房那报销。”
秋鸢应了声“是”，见她沉着脸，心绪不大好的样子，就又贴心地问了一句：“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唐扶欢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慕璟轩那句“后厨近来采购了好些鲜鱼”，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说别的，慕府的厨子做菜那是真的没话说。
于是，唐扶欢轻咳一声，竭力装得一脸淡然，“我听说临江楼新聘了一个蜀中来的厨子，做鱼十分鲜美？先去临江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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