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睡着的，半夜莫名其妙又醒过来。
身边有个人。
是南絮。
还好。
他看见她，突然间就想起几天前刚醒来那会，听见外头她和李明轩讲话。那话一直盘绕在脑海里。
南絮说请了假来照顾他。
他知道，他知道。
他不该这样的。
南絮还要工作，他不该连累她。
可他多想南絮留下来陪他啊。
那些有乐队的日子，那个梦，好像已经离他远去了。
曾经试图挽留的友谊和过去都幻化成了泡影。
剩下无尽的孤独害怕。
夜色也不美丽。
因为天不会亮的话。
就没有期待了。
...
傅闻声开口和她讲话的第一晚，南絮做了一晚上梦，梦里在下雨。
她好像又回到傅闻声走丢那天，雨很大，走路打滑。
南絮又在找傅闻声，她在公交车终点站，可她跑到那两辆公交车中央的位置，傅闻声却没有窝在里面。
地上只有一把黑色的吉他，被雨水浸透了。南絮过去把吉他抱起来，沉甸甸的。她以为里面灌满了雨水，就拿食指叩了叩，谁知道一叩，那吉他的哑面外壳突然散架了，有弦的那一面掉下来。
里面出来一团灰色的雾气。
南絮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抬头看，突然间又不下雨了，她也没在车站。
傅闻声站在在悬崖边上，身后是一团一团灰色的云。
吉他现在在他手上。
南絮站在里面，和他隔了几米。
他一直在后退，就快要掉下去了。
南絮吓坏了，拼了命对他吼：“你进来啊，傅闻声你进来点啊！！！”
傅闻声不停摇头，又跟她说：“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摔死的...”
说完他就踩空了。
南絮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立马一个健步冲过去，还没够到傅闻声的手，身体感觉到突如其来的下坠感。
她一个激灵醒了。
灰色的天花板，灰色的床单，灰色的被子。
还有身侧傅闻声身上灰色的毛衣。
外面已经天亮了，但没亮透，也是灰蒙蒙的。
南絮胸口不停起伏，好像还没有缓过来。
她拿手压了压，扭头去看傅闻声。
好像没醒。
南絮平复了会，起身瞅了眼时间，打算去烧饭。
她从床上下来，傅闻声好像还是没醒。
睡着时永远是乖巧的。
难得有他没吃药也不被吵醒的时刻。
南絮出了卧室，悄悄带上房门。
她惯例先去阳台上检查安眠药有没有被动过。
还是老样子。
南絮去厨房，先做饭，再遛狗。
到厨房里，她在冰箱前站了很久，不知在想什么。
慢慢地，她从冰箱里翻出来很多食材。
食材李明轩每天都会往傅闻声家里送，南絮照单全收，变着花样给他做饭，试图引起他的兴趣。
香煎黄鱼，红烧猪蹄，麻婆豆腐，还有汤包...
好像出事那天前，他们说好要晚上一起吃饭，也是这几道菜来着。
那时候南絮满心欢喜期待着晚上傅闻声回来。
偏偏出了意外。
食材备好了，但没有人吃了。而她只能亲手把她买的那些菜通通丢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大好清晨，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刻，而她在做最喜欢的事情。
南絮却好像没什么心情。
好像这么久以来，傅闻声终于对她说了话，终于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她明明应该欣喜若狂才对。
可她无法控制地感到惶恐、无力。
出了事后，南絮从没有花多少时间感旧伤怀，也未曾动摇过。
可面前的几道菜突然让她联想起一切尚好的时候。
于是又一次提醒着她当下，她在背着另一个人的生命，赌上了自己的人生，朝未知的方向踽踽独行。
南絮把米倒进锅里，淘了淘。
罗超之前和她说，做每一道菜，都要怀着最初的热忱去做。可她现在机械地重复手上的动作，脑子里像塞满了棉花。
砧板上横躺着一条黄鱼，嘴张着，眼睛瞪着。
表皮完整，内脏掏空了。
南絮突然间下不去手，那鱼看着也没味道。
厨房门关着，傅闻声在房里睡着。
小小的密闭空间里，耳边只有排风扇的声响。
南絮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傅闻声的脸。
他合眼睡着时的模样，低头抱着吉他的模样，和他说好多话...还是不太搭理人的模样。
温热的液体掉在手背上。
泪水来得突如其来，又波涛汹涌。
南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就好像傅闻声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淋雨一样。
大概是本能，无声的呐喊和祈求。
南絮手指又蜷缩起来，这次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透不过气。
可对这发生的一切她能说什么。
对不起。
你的痛苦我无法感同身受。
如果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话。
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
看着这么多菜，都感到索然无味...
眼里模糊了，而她回想起之前在亚城的那晚，傅闻声对她说的那句话。
当时他问“赢我怎么样？”
南絮犹记得那天落下的玉兰花瓣，她从来没有这么心动过，以为这话她会记一辈子的。可现下撇去了当时所有的上头和心潮澎湃，她好像清晰感受到他字里行间里的意思。
反倒更像是在恳求她...
“南絮你...能不能选我啊。”
...
傅闻声在南絮下床的那瞬间就醒了。但他条件反射地装睡了，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没想到南絮出去了。
他躺了会，不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就也出去了。
傅闻声站在厨房外面，看见玻璃门后面的小人蹲在地上。
明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在拼命压着声音，就为了不让他听见似的。
可他根本没有推门进去安慰她的勇气。
傅闻声在外头徘徊许久，还是没见到里面的人站起来。
他急了，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纠结万分。
南絮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
按下那个小小的门把手，就快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傅闻声弄出了不小动静，于是玻璃门后的人一下子抬头往他这里看。
但按下去了，好像也就感觉没那么重了。
南絮见到傅闻声，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假装看了眼身后的砧板，把眼泪甩掉。
然后她无比自然地问：“你怎么起来了？”
傅闻声站在门口，宽大的灰色毛衣耷拉下来，看着有些束手无策，“睡不着。”
“睡，睡不着啊...”南絮抬手不停抹脸，完了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和他招招手，“那来帮忙吧。”
傅闻声进到厨房里，听见南絮说：“李医生给我列了个单子，上面写了点期间你忌口的东西。所以我打算烧点粥，炒两个小菜，再蒸条鱼。”
傅闻声点点头，在门口站着。
南絮把他拉过来，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傅闻声停顿很久，才说：“我想吃煎饺。”
南絮拿食指叩他脑门，“不能吃油炸的。”
“那少放点油。”
“不行。”
“我有经验的，可以吃的。”
南絮狐疑地看着他，感觉傅闻声语气里都快插起腰了，面上还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本想打个电话问李明轩，想想还是算了。
“行吧。”她随他去了，又拉开冰箱指着底下说，“饺子可能在这一块，你找找，然后挑个想吃的馅，拿出来放在温水里化冻。”
傅闻声手臂动了动，又顿住，看了眼南絮，蹲下/身开始找饺子。南絮不再盯着他，转过身开始捣鼓刚才洗到一半的鱼。
身后乒铃乓啷。
还挺热闹。
南絮一条鱼洗完了，后头哐当哐当的还没完。她一个转身打算看看，结果差点被绊一跤。
背后傅闻声掏空了半个冰箱，把一袋袋速冻饺子全部拿出来放在了地上，整齐摆好。
并且还在持续往外丢饺子。
南絮：“......？”
傅闻声全神贯注把整只手臂伸到冰箱里，仿佛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南絮咳了一声，他才抬头看了她。
“你吃得下这么多吗？”
傅闻声像是思考了下，而后摇头。
南絮说：“挑一个吧。”
傅闻声拿起右手边的袋子看了看，上面写着“木耳马蹄猪肉馅”，旁边另一袋是“荠菜猪肉馅”。他左挑右选，也选不出来，面上看着无比纠结。
南絮也在地上坐下，想了想说：“你把想吃的都挑出来，我们每个做一点，然后你拿小夹子给它封好，放到冰箱里我们下次吃，这样好吧？”
傅闻声点头，于是南絮又去忙活别的。
身后又是乒铃乓啷一阵。
过了会，冰箱门轻轻关上，傅闻声抱着几袋子水饺挪到南絮旁边。
南絮在切肉，看了眼，傅闻声挑了个纯猪肉，一个芹菜，一个木耳马蹄。
南絮点点头，指了指右边的水池，示意他去化冻。
傅闻声便过去了。他先把饺子都堆到大理石台子上，而后从架子上拿了把剪刀，大手大脚“唰唰唰”几刀把袋子给剪了。
完了发现不对劲。
忘记化冻了。
他僵住，右手拿着剪刀，缓缓转头看了眼左边的南絮。后者正往锅里倒小青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傅闻声把头扭回来，悄无声息地把剪刀放下。他打开水龙头调到最热，伸手过去试温度。wap.xs74w.com
袋子被他剪开了，这下不能放在水里泡了。
傅闻声想了想，决定一只手抓着包装袋口捏紧，把袋子放在热水下面冲一会。
他真是太机智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不到，傅闻声一一处理完三包饺子，便把他们堆在水池的小角落里。
南絮正好烧完手上的菜，便过来看傅闻声情况。
她见傅闻声这里一切井井有条，便夸赞了他，又指了指左手边两盘菜说：“你把那两盆菜端出去，我来煎饺子吧。”
傅闻声点头，过去端菜，南絮便伸手把那几个包装袋拎起来。
完了发现重量不对。
她把包装袋放下，打开往里面看了眼。
“我去——怎么一袋子水！！！”
刚端起菜的傅闻声脚步一顿，而后立刻加快步伐往外面走。
回去的时候，南絮正高举着其中一袋饺子。
袋子底下大概是破了几个洞，现在跟个花洒似的往外喷水。
南絮把视线从包装袋上移开，看了眼门口的傅闻声。
傅闻声想不明白了，他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我...？？？”
他明明捏住袋口了啊...
南絮放下袋子，把里面的水倒进池子里，缓缓说：“没事，化冻成功了。”
傅闻声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往远处站了站。
南絮心底又泛苦。
她忍住皱眉的冲动，对傅闻声说：“你来和我一起煎饺子吧。”
傅闻声犹豫片刻，终于又挪过去。
南絮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他最近有没有自杀计划，语气尽量平静轻巧。
傅闻声当默了默，而后说，我...还不想走。
南絮说，好。如果你有想法，一定要告诉我。
傅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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