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正逢雨季,平地惊起数声响彻云霄的春雷之后，便是暴雨猛注。
顾粲已然坐在了林纨的身侧，他将她那只受伤的手抬起时,天边闪过了一道裂缺,霎时将二人的面容照亮。
林纨有些受惊,觉得那裂缺过于刺眼，便微微眯起了眸子。
顾粲的面色却是丝毫未变，浓密鸦黑的长睫在他如玉淬般的面上落了影,他漆黑如曜的眸子低敛，神祇般俊美的面容上看着却有些冶异。
林纨看着顾粲，有些出怔，却突觉指尖湿痒。
那花叶属实锋利，出了不少的血，顾粲将林纨淌出的些微鲜血咽进了喉中。
姑臧在洛阳之北，现下又是春寒料峭的时令,林纨刚身怀有孕，体质很虚,虽然屋里燃了足够的炭火，但从窗牖和门缝里渗进的冷风还是让林纨微微发起抖来。
顾粲已经松开了她的食指，可林纨仍觉得有股子酥|麻之意从她的指尖渗进了心里,让她禁不住得又发起抖来。
顾粲察觉出了林纨的异样，小孕妇身子娇弱，若是受凉了便不好了。
这般想着，顾粲将浑身冰冷的女人横抱在怀，低声道：“去沐个浴便能温暖许多。”
说罢，随手便将她用来轻绾长发的簪子拔了下来，林纨反应不及,便见自己的长发如瀑般倾泻微荡。
男人见此轻笑了一声，将她往怀里拥紧了几分。林纨的面色却是微恼，自顾粲带她回凉州后，这男人的种种做法便是愈发肆无忌惮。只要一得空，顾粲就会一直霸着她，她一陪昭儿玩，这男人便要阴脸，让她觉得深受其控，有些透不过气来。wap.xs74w.com
沐浴于二人而言都是煎熬，林纨多次提议让香芸香见帮着她洗便好，顾粲却要将一切代劳。
濯发擦身，全身上下，一处不落。
沐浴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林纨听着潇潇不绝的落雨之声，却觉得自己的骨头正慢慢变软，就要连着皮化入水里。
顾粲虽然一直隐忍着，但今日这般，入了夜后她的手和纤腕还是要吃尽苦头。
好不容易沐完浴，顾粲看她的眼神仍是深邃异常，林纨实在是被那眼神灼得面热，便寻了个话题，道：“我现下都二十有二了，香芸没比我小几岁，我们也该择个吉日，将元吉和香芸的婚事好好筹备一下。”
林纨正说着，突觉眼前一暗，原来顾粲已将帛巾盖在了她的头上，为她拭着发上的水迹。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林纨的头上传来，“你现下还怀着身孕，身侧得力的人缺不得，等这胎生下来后，再让香芸出嫁也来得及。”
林纨点了点头，又道：“卫槿留在了洛阳，我身侧确实没有几个得力的人了。她和他兄长住在了一起，听说卫将军已经在为她寻求良人，不日之后，卫槿那小丫头兴许也要嫁人了。”
这话刚一说完，顾粲的动作却是微顿。
他本来唇角还蕴着笑意，极耐心地听那小孕妇细声细气地同她话着家常，可当她一提起卫楷，顾粲的心中仍是突起涩意。
卫楷近年一直都未娶妻，他心里一直惦念的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不过就算再惦念着也没有任何用。现下二人远离洛阳，又到了凉州，终于没有人敢再暗自觊觎着他的妻子，林纨现在只属于他一个人。
夫妻二人走至寝房时，顾昭仍在黑梦乡中睡得香甜。
镇北王府的床也要比二人在洛都的大了不少，顾昭躺在上面，衬得他的身子愈发得小。
那小肚子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的，乖乖软软的一只，看得林纨心中柔软至极，直想把小团子抱到怀中，再亲亲他的小脸蛋。
林纨刚想走至床侧将顾昭抱在怀里，就听见顾粲声音冰冷道：“顾昭，起来。”
顾昭本来正做着美梦，梦中他正与顾昕和林纨吃着糖饺，原本是惬意至极的事，顾粲却突然向众人走了过来。
梦中的父亲高大且极为严厉，喊了他的名字顾昭。
再然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小脚，将他从美梦拉回了现实。
顾昭睁目后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便瞧见父亲正阴脸看着他。
林纨见顾粲对儿子的态度有些恶劣，便有些埋怨道：“你对昭儿说话温柔些好不好？”
顾粲却没回林纨的话，而是径直将顾昭抱了起来，顾昭身子腾空后蹬了几下小短腿，小手也挥舞了几下。
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顾粲拦着他的腰，将他身子横着往外扔。
顾粲扬声唤了人来，乳娘和丫鬟们到了后，他动作有些粗|暴地将小团子递给了为首的乳娘，便唤众人退下。
顾昭心中有些委屈，便用小奶音唤了声：“娘～”
林纨一听顾昭委屈巴巴得唤娘，心立即便软作一团，也心疼至极。
她剜了顾粲一眼，便迈着莲步，将顾昭从乳娘手里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哄着：“昭儿莫怕，你父王今日心情不好，不是有意针对你的。”
林纨用手扣着顾昭的小脑袋，顾昭则用小胳膊环住了林纨的颈脖，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见顾粲仍是面色发阴地看着他，顾昭忙把小脑袋低下，埋在了林纨的肩窝里。
顾粲心中愈发憋闷。
林纨这小妇人忒惯孩子，用寻常的慈母一词已经不能形容林纨对稚子的娇惯，自她生下顾昭和顾昕后，这两个崽子就算是要天上的明月星辰，林纨说不定都要想法子去给他们摘。
原是他想往林纨肚子里揣个崽子，好让林纨更以他为重，毕竟夫妻二人有了孩子，那除了感情，也会有这血脉的连结。
可谁知林纨不仅生了两个崽子，那两个崽子还要把她那颗玲珑心分走。
一人分一半，连一点都不给他留。
到现在，他到底算什么？
——“顾昭，若你以后再宿在本王和你母亲的床上，日后便甭想再吃糖饺了。”
顾昭和顾昕都随了林纨的口味，极其嗜甜，这不能吃糖饺于顾昭而言，绝对是极大的惩罚。
他一向最怕父亲，便红着眼睛回道：“孩儿知道了，以后不敢再宿在娘和父亲的床上了。”
林纨听着顾昭带着哭音，便拍了拍他的小背脊，知道顾昭再继续待下去，顾粲还要训斥他，便让乳娘将顾昭抱走了。
待顾昭走了之后，顾粲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些，林纨这才问道：“昭儿还小，在你我二人的床上宿会儿怎么就惹你生气了？”
顾粲看了一眼林纨，语气微沉道：“惯子如杀子，他如今已经不小了又是我顾粲的长子，将来又要承嗣继位，你再这么惯着他，早晚会让他变成一遇事便哭哭啼啼的弱者，不能成事。”
这话说到一半，顾粲却见林纨笑意愈深，她白皙的肤色被热水熨烫后，正泛着娇美的霞粉色。
顾粲明明看她看得心颤，却还是睨了林纨一眼，又沉声道：“再说他一个男子竟是如此黏着自己的娘，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林纨无奈摇首，顾粲平日是个话极少的人，今日同她埋怨的这些，算是近些日子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红烛曳曳。
林纨已走到了顾粲的身前并微微踮脚，她用温热的唇碰了碰他的唇角，柔腻的掌心也握住了男人的拇指，另一手则轻点了下顾粲精致的鼻尖。
顾粲噤了声。
这些举动做完，他心中的闷气似是一下子都没了。
二人距离极近，林纨美目含笑，轻声问他：“你怎么跟儿子还吃醋啊？”
林纨正抬眸凝睇着他，顾粲的呼吸微滞，只觉得美人那双含笑的眼属实撩人心弦、勾魂摄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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