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将自己的势力混进卫子谦招集的那些兵力中，他是，一路追着卫子谦回来的？
可他为什么要追着卫子谦回来？为什么不在半路截杀了？为什么会放回来？
二皇子有多少人？从方才地面震颤程度来看……是要比卫子谦带的人多得多吧！
贺文清瞬间慌了神，对着赶车的人催促道：“殿下，能不能再快些？我怕他带的人撑不住！”
高允杭犹豫道：“可你的伤……”
“别管我了，我的伤无碍，但卫玺过不了多久就是只身一人，以一敌众了！”
高允杭咬了咬牙，加速驱车向城门处赶去。
城门外不知是病患还是普通百姓，也像是闻着信一般，四处逃窜。跌跌撞撞，跑几步爬几下，使出浑身解数逃离。
贺文清瞥见一个瘦弱身影，麻黄的衣袖下露出削葱尖一般的手指，嫩白玉颈上方正是那张熟悉的脸！
“殿下！稍微停一下！我像是看到了岑云公主！”
高允杭勒紧缰绳，高声问：“岑云？！”
他顺着贺文清手指的方向看出，眉头越皱越深，忍不住骂了句下流的话，驱车向岑云而去。
岑云昨夜无法入睡，便在寝殿外走走散散心，偶然听见巡夜的太监们说承铭王回京了，还带着听风阁的那位一起。听风阁的那位还有哪位？除了文清还有谁？
她趁着天蒙蒙亮时混入采买的太监们当中，就混出了宫去，原想着出城寻贺文清，谁知城外忽然出了乱子。
先是见着了不人不鬼的病患们，又是见识了人吃人这般骇人的场面，再身临其中看人们疯了般四处逃窜，踏着同伴的身体跑向更远的地方……
盛王朝……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她在混乱的人群中抱紧自己，尽量避开冲撞，看着眼前虚晃交错奔波的身影，耳边是充满了恐惧与迷茫的呐喊。
“岑云！”
一声怒吼，使她在恐惧中抬起了头，看见来人，她忽然瘪下了嘴，哭喊道：“哥哥！”
再看高允杭身后，车帘掀起时露出了车厢里的人，她愣了愣神，眼泪更加汹涌，“文清……”
她抓住贺文清伸出的手，被拉上马车，一下撞进了贺文清的怀里，贺文清身上的伤又被碾了一遍，火辣辣的疼。
岑云被高允杭拎了起来，丢在车厢另一头，冷声道：“你撞到他的伤处了！你能不能安分点！”
岑云被他吓得身子颤了颤，咬了咬嘴唇将自己蜷缩起来。
“公输！鹰目营何在？”
城门大开，高允杭急忙找寻公输异的身影。贺文清一下马车便不顾阻拦地登上城墙，遥遥望去，二皇子那边乌泱泱一片如山洪倾泻一般向京城压来。
而卫子谦……如同薄薄的一层屏障挡在二皇子与京城之间，千骑万刃与几层轻纱之间，还用辨输赢么……
剧烈颠簸过后的贺文清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疼，疼到了五脏六腑里，让他忍不住咳嗽，咳到喘不上气来。
烟尘四起，泪水迷蒙，他已经看不清卫子谦的身影。wap.xs74w.com
高允杭赶到时，就见他脚步虚浮，双眼仍看着碧幽林，又忍不住勾着腰猛烈地咳嗽。高允杭搀扶着他，一边轻拍着他的背给他舒气，“慢些吸气，别着急，别着急。”
贺文清缓过气来，开口第一句便是：“公输异带人去了吗？”
高允杭的手顿了顿，点头道：“去了，鹰目营全去了，不用担心。”
“鹰目营曾一路向西杀到戍骨国王城，所以，今日同样……同样会胜利归来，对吗？”
贺文清一面用鹰目营的战绩来说服自己，一面又忍不住担忧，他问高允杭，只是想得到旁人的一点肯定，来战胜自己内心的那丝犹豫与摇摆。
“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子谦。”
谁也没有料到，二皇子高允赫会突然向京城发兵，准确来说，知道来者何人的，就只有贺文清与卫子谦这一行人。
高允杭匆忙赶回城中，还未来得及瞧仔细吧！他的好弟弟高允赫，游手好闲的半吊子，竟然是散布疫病使民不聊生，使盛王朝朝夕之间堕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更吃惊的人，应当是高缜了！他的废物儿子，从来都没给他长过一次脸的蠢物，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要了他半条命去，还险些毁去他的半壁江山。
高缜直接将咽下去的药水呛了出来，盛着汤药的瓷碗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发出清灵的脆响。
“这个逆子！”
他靠着床沿，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着。披头散发，两颊瘦得凹陷下去，两处颧骨凸现出来，使眼窝看起来更为下陷。薄薄的一层里衣勾勒出他两肩突出的骨头，仿佛刚从墓中掘出的枯瘦骷髅一般。
“这个混账东西！朕还没死，就这般张狂！”高缜气得双目泛红，蜡黄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一抹由盛怒引起的红，“朕还当他胸中无大志，脑中无谋略，他，他倒好，一出戏就给朕唱了十余年！”
佘之宪跪地，抬眼看了龙床之上盛怒不已的高缜，心中暗自说道，陛下恐怕忘了自己当年也是如此。
高缜如今气极了高允赫的所作所为，但对于自己当年所做之事，全然不计。想想，高允赫可不就是照着他的步子走过来的么？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他可是开山鼻祖。
佘之宪再次小心翼翼抬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陛下息怒，保重龙体。承铭王回京了，太子殿下也镇守在城门处，应当……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
“呵！”高缜冷笑道，“掀不起什么风浪？他这是将盛王朝掀了个天翻地覆！”
“陛下！陛下！”殿外传来常福的疾呼声，“不好了陛下！”
高缜扶了扶额，不耐烦地高声道：“又怎么了？！”
常福踩着小步子疾速走进殿中，匆忙之下踩中了自己的衣衫，踉跄倒地，又爬起来手脚并用向高缜爬去。
“陛，陛下，不好了！二皇子将四个城门都给围住了！承铭王被缠住在南城门，除了鹰目营的一千众，其余将士……折损过半！剩余三千人不到，兵力不足！”
高缜无言，眼中却腾起杀意。
佘之宪听完也是捏了把汗，换作是朝中任何一位皇子造反，他都不会惊讶，倒是这位二皇子……着实令他眼界大开。也不知是集了多少兵力才能够围堵住四个城门，如此庞大的势力，又是何时开始编织的？又是谁，在这位二皇子身后为其出谋划策？
高允赫如今，比当年的高缜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当年盛王朝不至于伤亡惨重，至少当年的疫病没有拉锯如此长的时间，不至于……引起战事，也不至于折损一位帝王。
高缜深吸一口气，问：“太子何在？”
常福答道：“东城门快顶不住了，太子向东城门赶去了。”
“周政与丞相呢？”高缜又问。
“周太尉跟丞相还在崇文殿内。”
高缜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常福上前来，又指了指自己书架上的一个格子，道：“将这个盒子送到周政手中，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高缜苦笑道：“朕的好儿子啊！还是朕的报应？”
“这些年来，朕一再纵着他，他不成器也就罢了，皇家，能保他一生富贵。如今，他倒是成器了，没能去开疆拓土，倒是将刀刃指向了内里。一时之间，父子反目，这盛王朝，也容不下他了。”
崩的一下，断了线的佛珠滴滴答答打在地上，朝着四面八方滚去。秦双双捂紧了心口，面色惨白，盯着四散的朱红色珠子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涌着。
“书香！”
外头闻着声的书香立刻跑进殿来，看到散落满地的佛珠，一时也乱了心神。
“娘娘……”
书香是高允赫塞进来的人，所以秦双双与高允赫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书香自幼在民间长大，十岁时被高允赫买回。
虽说，秦双双为皇帝妃子，高允赫为皇子，二人实属乱了伦常，但自她入宫以来，也渐渐看清了这后宫之中，哪有什么富贵与尊高？都是日日盼不到自己丈夫的可怜人罢了，纵然有的人在这宫中熬死，皇帝也不会知道她的性命样貌。
所以，她倒是希望秦双双能够逃出这重重宫门，能够好好地活一回。
二皇子向京城发兵，这一天总要来，可成败，全是一瞬之间。京城有太子，有战无不胜的承铭王，有机关算尽大权在握的皇帝，二皇子却只有他自己。
“书香！允赫他，允赫他是不是……”
是不是战败了？
“娘娘！没有！二皇子没有战败，没有！才开始，才刚刚开始，娘娘好好的，坐在殿中，二皇子一定会来接您的！娘娘要相信二皇子！”
没有战败，一切才刚刚开始……高允赫会来接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秦双双眼睫抖了抖，努力坐直身子，吩咐道：“书香，去，去再为我找串佛珠来！”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书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大局未定，娘娘莫要太忧心，伤了神。”
秦双双瞳中无神，只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书香放心。
椒兰殿中弥漫着焦灼气息，周贵妃气得摔了好几个花瓶，在殿中来回踱步，远远见着来人便赶忙出殿迎了上去。
周贵妃扶着高允鸿的肩头，焦急问道：“怎么样鸿儿？你父皇有没有让你带兵出城拦截那逆子？”
高允鸿摇了摇头，笑道：“没有，父皇让周太尉与丞相负责与京中将军们布置事宜。”
周贵妃才放下心来，若是让她的孩子出城迎战，去那刀剑无眼，又有病患出没的地方，她是死也不愿意的！
周贵妃喃喃道：“大伯？也对，有大伯在，我们也安心些，左右，他都不会让那高允赫得手的，你想想，高允赫若是逼宫顺利登基，他如何会放过你还有太子？太子母家没人了，可大伯，大伯与我们切不了干系。”
高允鸿静静看着周贵妃自我安慰的模样，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笑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凑到周贵妃跟前，笑得眯了眼，道：“母妃，就让大哥与二哥斗去吧，总归翻不了天的。”
周贵妃扶鬓笑了笑，道：“也是，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到时候我们鸿儿便成了陛下最为器重的皇子了。”
说罢，周贵妃拧眉看向高允鸿，念叨着：“你说你也是，你那些个兄弟姐妹，就连表的、堂兄弟姐妹都巴不得亲近你父皇，怎么你就不开窍呢！你父皇不召见你，你也不晓得寻他！父子两人见面的机会，还不如那些上朝的大臣们多。你平日里随便找个由头，就是去向你父皇请教功课什么的，不也能多亲近些么？”
高允鸿只是面上带笑，道：“功课自然有老师讲授，有老师解惑，如此生硬借口，孩儿做不来。”
周贵妃叹息一声，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摆了摆头转身进殿，“哎……你好好的一孩子，怎么就跟自己的父皇不亲近呢？”
高允鸿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讽刺，为何与那人不亲近？这说来也倒是好笑，高允赫与高缜血浓于水，今日还不是兵刃相向？又更何况他这个与高缜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呢？
又凭什么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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