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话多！”宣武帝笑言。
这边的天家祖孙聊着天，表现着难得的皇室温情，身着道袍的吴启彦闭目打坐，像个隐形人一样，丝毫不受影响。
老皇帝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聊了一会儿脸上就带了疲色，便叫几位世子轮流诵读道家经典，让重来在一旁指正。
赵宇文是个闲不住的，对念书更是深恶痛绝，一听到念书，头都大了，麻溜地从座位上起来，借口要出去透透气，老皇帝是知道赵宇文习性的，也没管他。
赵宇文起身后，见旁边只有芳华候着，林芷端着个精致的玉盘弯腰站着，身子探了一半出去，将手里的盘子正要递给外间候着的宫女。
赵宇文心里一思索，计上心头来，平日里这姑娘见着自己跟活见鬼一样，生怕与他多待，这好机会可不是时常就有的。
赵宇文回头望了一眼，见众人没有看向自己这边，举着手作势要去蒙住林芷的眼睛。
可就是这么巧，变故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林芷像是身后长了双眼睛似的，若有所感地转身看过来，见到朝着自己扑过来的赵宇文，立马移了一小步，不知道是赵宇文太急着吃豆腐还是怎么地，见到佳人躲自己，他也换了个方向，接过脚下没立住，直接整个身子扑过来。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是他这么一扑将过来，林芷手里的盘子也掉了，上面的五谷糕点七零八落地滚了下去，林芷也没有多想，哪里预料到后面的事儿，只是眼皮下意识的一跳，让她心下一紧。
也就是呼吸间的事儿，本来四平八稳行驶着的豪华马车，突然来了个急刹，紧接着外间的几匹高头大马突然骚动起来，现场混乱不堪，一阵天旋地转之间，马车直接朝着一边倒去。
也就是一呼一吸之间的事儿，即便是卫启都有些傻眼，连连命令手下的太监上前去救驾。
马车内，各种摆设东倒西歪，要不是芳华眼疾手快，在马车侧翻之前，先往炉子里泼了水，熄灭了炉子，要不然这时候马车就该燃起来了。
那吴启彦也是个狠人，见情势不对，立即一个挺身垫到了老皇帝的身下，马车是按照最高的规制设计的，大件的摆件不少，吴启彦不仅脑袋砸出了个血窟窿，身下更是受了好几处伤。
永王世子看向吴启彦的眼神带着庆幸，又有些遗憾，庆幸的是垫在老皇帝身下的人不是他，遗憾的是又少了一个表孝心的机会，表情那叫一个纠结。
“主子，您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卫启自然上前去紧着老皇帝了，在林芷身边关切问话的人自然是方一。
林芷在方一的搀扶下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凸起了个大大的鼓包，哭丧着脸道：“嘶——好大一个包，你家督公本来就嫌我笨了，这下可好，以后说不定就更傻了。”
方一急切地查看林芷的脑袋，他方才以为自家主子站在这马车外面，避开了那些大件，应该受不了什么伤，哪里晓得脑袋那里撞了那么大一个包。
这不应该啊。
方一寻思着，再仔细一看周围，原来是马车顶部镶嵌的东珠掉了下来，正好砸在林芷的头上。
这种概率，方一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安慰林芷的语言，感觉怎么说都苍白无力，主要还是太倒霉了点。
林芷被人从马车里扶出来，站在地上，不明白怎么好好的马车就这么说翻就翻了。
要是十三在这里，定然要感叹一声：主子怎么就是与马车犯了冲呢，一坐就翻！
老皇帝被卫启背了出来，后面几位世子陆陆续续地出了来，最后面才是被人抬着的，已经昏过去的吴启彦。
等到人出了来，御医们一拥而上，要为老皇帝探查伤势。
老皇帝摆摆手，脸色很是疲惫，指了指吴启彦的方向，斥责道：“还不给朕的重来看看，要不是重来垫在朕身后，朕哪里会这般好过？”
御医们这才上前去查看另外几人的伤势，几人之中，永王世子伤了胳膊，安王世子赵宇卓大腿被砸了一下，伤势都不是很重，梁王世子出事的时候靠近马车外面，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
天空雾蒙蒙的，不知何时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阴云，卫启上前道：“圣上，看这天怕是不久就要下雪了，圣上还是上马车歇息，保重龙体为紧，奴才已经派人去打听周边的村舍了，想来没多久就会有消息了。”
宣武帝龙威甚重，他目光暗沉地看向御医们的方向，道：“宣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觐见。”
卫启心下重重地跳了一下，他本想将此事收到东厂手里，这回马车出事，惊了圣驾，管马车的一众下人都是逃不脱追责的，只是此事与林姑娘有所牵扯，卫启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洗清林芷的嫌疑，却不想老皇帝要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
卫启心里燥急，面上却还是那副稳重的模样：“诺，圣上。”
等到林芷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赶到现场的时候，顿时有些手脚发软，血流一地，灰蒙蒙的空气里，沉浸着让人呕吐的血腥味，而不远处的官道中央，赵宇文正趴在那里，板子一下一下地打在赵宇文身上。
耳边是赵宇文沉闷的哼痛声，林芷就要跨出去，却被碧玺拦住了，碧玺凑到林芷耳边小声道：
“卫大人好不容易摘清您的嫌疑，您就不要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好心。”
这番变故，林芷自然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她紧咬着嘴唇，看向场中的赵宇文：“可明明是我的原因——”
碧玺声音一下子大起来，掩去了林芷的声音：“奴婢知道主子担心世子，但也不该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啊！”说着，又再次小声叮嘱道：“主子，您千万不能出头，不然，不光会连累卫大人，也会对督公私下的布置有所影响。”
见林芷脸色青白，嘴唇都失了颜色，劝道：“主子，梁王世子好歹是圣上的孙子，行刑的人不会太大力的，但您站出来就不一样了，圣上会要了您的命的，您不要辜负了世子救您的心意啊。”
“林姑娘切莫让宇文兄的心意付诸东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见过安王世子。”林芷苍白着小脸给赵宇卓行礼。
赵宇卓见林芷起色太差，眉头皱起，对林芷身边的碧玺道：“拿个斗篷过来给你家主子披上。”
碧玺匆忙离开去取斗篷。
林芷跟赵宇卓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场中的赵宇文行刑。
天色愈发暗沉，有盐状的白色雪粒从空中打着旋儿地飘落，落在人头顶，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落在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掉下来，落在眼底，带来一股冰凉的寒意。
宣武帝这次是发了狠，落在赵宇文身上的三十大板是一板都未少。
行刑的人离去后，林芷顾不得揉按自己冻到麻木的手腕，立即朝着赵宇文的方向赶过去。
见到林芷，赵宇文半趴在侍卫怀里，一个激动，就要站起来，结果扯到了背后的伤口，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林芷抿了抿唇，上前去接过赵宇文的另一只手，试图扶着他走。
“惜芷姑娘，早知道这招如此好使，我就是挨上一百棍子都值啊！”赵宇文咧嘴笑道。
林芷却没有反驳，任凭这人在她耳边聒噪。
赵宇文再也没有这么风光惬意的时候了，要知道往常，林芷躲自己就跟躲瘟疫似的，哪里能够挨得着这温香如玉，可把他给高兴的，嘴巴是半刻都没有听过。
跟在旁边的赵宇卓听得不耐，忍不住呛了他一句：“宇文兄还真是厉害，三十板子下来，还活蹦乱跳的！”
“嘿，你就嫉妒吧，我这身子壮实得很，况且是为林姑娘受伤，我甘之如饴！嘶——”
接近两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一处村落，此次也算是倒霉，本来不耽误那一会儿，车队早就赶到驿站了，可惜大雪下得越来越大，车队没法继续赶路，只得在村子里停下来。
宣武帝自然是住在条件最好的村长家里，可惜照林芷看来，条件再好也就那样，因为整个村子实在是贫困，就算是村长家里，也只有一头瘦骨嶙峋的猪，并两只下蛋的鸡，其他的就再没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顶着偌大的风雪，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跪在地上迎接宣武帝的到来。
瑟瑟寒风中，不少小孩儿的嘴唇都冻成了青紫，可马车上的宣武帝还不甚满意，对他旁边的卫启道：“这就是你找的村子？就没有更好的了么？”
老皇帝语气冷冽，卫启毕恭毕敬地道：“回圣上，奴才吩咐属下往这方圆百里都查看过了，这是唯一的村子了。”
宣武帝面色阴沉沉的，却没有别的法子，看向那村长的眼神也很是不善，半晌才道：“平身吧。”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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