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嘉还没回前线,就在宓茶身边得知了这一消息。
彼时两人刚刚起床,突然听见这话,尚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死的?”
百里月汇报道,“夏国东部指挥部的附近发现了她和袁月的尸体。情报组探到,昨天夜里袁月突然发狂,在凌晨三点左右持刀砍向袁禹默,袁禹默没有当场还手,而是选择了破窗逃跑。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宓茶和沈芙嘉对视一眼。
“袁月不过一级,怎么能杀死袁禹默?”沈芙嘉蹙眉,“难道她知道袁禹默的什么罩门?”
“也许是在她身边做了什么布置?”
两人就璃月杀死袁禹默的方式讨论了起来,至于一向惟袁禹默是从的璃月为什么会突然击杀袁禹默,两人没有详谈。
她们都有了猜测——大约是璃星的缘故。
经历过那场全国大赛的人,都见过璃月因妹妹倒下而变成了何等模样。
这对姐妹虽然毫无礼貌可言,但彼此之前的感情是真挚的。
柳凌荫在汇报和袁禹默一战的情况时,着重讲明了璃星是如何死的。就连站在敌人立场上的柳凌荫,在汇报时用的字句都显得有些愤慨,那么作为姐姐的璃月是何感想便不言而喻了。
璃星为救亲人倒下、璃月因此暴走至死……
谁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前的那场比赛竟然会是两姐妹命运的一个缩影。
当然,袁家的那些事并不是尧国需要考虑的重点,如今袁禹默和璃月双双死去,璃星又早一步离开,东南沿海原本的三个“王级”突然全部陨落,宓茶脑中不由得划过了无数思绪。
万千思绪中,她先捡了一条来说,“这件事立刻通报柳凌荫,让她尽可能委婉地转达给童泠泠。”
童泠泠等了几十年,到头来,袁禹默却死在了别人手上,这个结局不知道她能否接受。
宓茶心中不免升起了深深的愧疚,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童泠泠保证,一定会有杀死袁禹默的机会的。
可现在这件事彻底无望,童泠泠此生唯一的愿望再也无法达成,个中滋味是外人难以体会的。
消息立即传到了柳凌荫桌上,她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陷入了和宓茶一样的犹豫。
璃月杀死袁禹默,虽然令人震惊,但倒也在情理之中。
柳凌荫虽然没有见到她是怎么杀的袁禹默,可脑中第一时间门便浮现起了当年全国大赛时璃月的惨烈之举。
那场比赛给柳凌荫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与此同时,璃星临终的模样也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换作她是璃月,杀了袁禹默都是便宜她,定得将她挫骨扬灰才行。
柳凌荫思来想去,这件事早晚会传到童泠泠耳中,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反正她也说出什么漂亮话。
思及此,她立即动身寻找童泠泠。
童泠泠正亲自领着几个侦查小组在前线郊外勘测地形,为之后的总攻做准备。听见车声,她转过身来,看见了从车上下来的柳凌荫。
一见到柳凌荫,在场所有军官都停下了手中的仪器,立正敬礼。
柳凌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忙自己的活儿,只对童泠泠一人道,“跟我去一下车里。”
童泠泠放下手中的地图,依言跟随柳凌荫进入了防护车。
车里再没有他人,门一合上,密闭的车内显得异常安静。
这气氛有些压抑,让柳凌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为了缓解尴尬,她打开了通风。
好一会儿,除了空气流通外再没有别的声响,还是压抑。
她瞅了眼正盯着自己看的童泠泠,“你倒是出声啊。”
一声不吭的,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更不好开口了。
童泠泠问:“为什么?”
是她主动叫她谈话的,为什么要让她出声。
“哪有为什么,”柳凌荫一时语塞,“这就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童泠泠受教地点了点头,“那我出声了。”
柳凌荫愈加语塞。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半晌,迟疑地望向童泠泠。
“好吧,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她道,“袁禹默死了,初步估计是被袁月杀的。”
不出所料,童泠泠的表情立刻变了。
先是愣怔、错愕,随后是不解。
许久,她迷茫地吐出了两个字,“袁月?”
“是。”柳凌荫将情报组获得的所有消息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童泠泠。
听完之后,童泠泠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柳凌荫立即安慰道,“这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被你杀死,袁禹默是烈士;被她自己的女儿杀死,那就是个笑话,她苦心经营的袁氏残余势力这下也再起不来了,说不定比我们动手效果更好。”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童泠泠的表情。
那天在地下,童泠泠对袁禹默的杀意令柳凌荫头皮发麻,童泠泠在攻击袁禹默的时候完全不知躲闪,全然一副一命换一命的狠意。
她对袁禹默的狠入了骨髓,这样的结局她真的能够接受吗?
然而,出乎宓茶和柳凌荫预料的是,在听完这一消息后,童泠泠根本没有表露出一丁点的失落或是愤怒。
她只是低下头来,在呼呼的通风声里,小声对柳凌荫道,“和袁禹默交手前,我把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柳凌荫眨了眨眼,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起了这一茬。
童泠泠抬眸,看了她一眼,用更小的声音说:“我很害怕,怕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你们了。”
柳凌荫微微睁眸。
她没有想到,童泠泠当时的异常竟是因为这个。
柳凌荫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给了童泠泠又一个拥抱。
“你要是这么想,”她在童泠泠的耳旁叹也似地说,“那我、我们就都放心了。”
童泠泠一动不动地由她抱着,在柳凌荫的体温中,她想起了那一战最后听见的“妹妹——”二字。
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声将她唤醒,或许是因为不管如何璃月也都是她的亲生姐姐;
又或许是因为这几十年来,她潜意识里早已将“姐姐”这份情感寄托在了柳凌荫身上,误以为是柳凌荫在呼唤她。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在童泠泠放弃追逐袁禹默、毅然拉住柳凌荫那一刻,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明白了什么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是袁月杀了她,”童泠泠在柳凌荫肩上道,“那我可以接受。”
柳凌荫退开了一些,不解道,“要是其他人呢?”
童泠泠思索片刻,道,“还是袁月好。”
“为什么?”
童泠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但她就是觉得,这样很好。
一切皆有因,童泠泠心中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大抵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
袁家的孩子们并不是生下来就相互仇视的,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们懵懂无知的时候,人类群居的天性令他们玩在一起。
童泠泠自己不记得了,但脑海深处还刻着那位叫做小涵的男生,刻着那场当众凌迟的画面。
这样的处决进行了一轮又一轮,同胞的血液将擂台染红了一次又一次。
她也好、袁月也罢,袁家所有的孩子是靠着同胞的血活下来的,他们在袁禹默的魔爪下苟延残喘,本质是一样的悲剧,只不过因为中途的某些偏差而有了不同的结局。
由其中任何一人杀死袁禹默,都无愧那堆白骨、无愧了枉死的兄弟姐妹、无愧了如童芝雅一样的无辜女人。
但令人悲哀的是袁月最后的模样。
在童芝雅的教导下,童泠泠勉强具备了正常人的认知,可袁月直到最后也未能挣脱。
她恨袁禹默杀死了妹妹,但在数十年的洗脑下,她连恨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恨,只能用自己所能接受的方式,编织出了杀死袁禹默的正当理由。
而这,已经是她个人意识觉醒的极限。
柳凌荫莫名从童泠泠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哀伤,她不知道童泠泠为何会哀伤,但她还是拍了拍她的背,道,“袁禹默的事情上,是我食言了,但其他承诺我一定做到。早点打完收工,我们回去给你妈妈上香。”
童泠泠点点头,不仅柳凌荫不知道缘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感伤从何而起、又是为谁而生。
这白骨上的活人,最终只剩下了她一个了。
……
袁禹默和袁月死亡的消息流出后,北约又涨了一波士气,而新月也愈加慌乱。
柳凌荫所部和中南距离击穿夏国只差临门一脚,这个时候,尧国内部却出现了矛盾,关于是否要接受夏国投降的事情逐渐争吵到了台面上。
“袁禹默死得倒是时候。”沈芙嘉对宓茶道,“我们昨天还在苦恼如何劝说宗族,这一下,又有了新的话题可聊。”
袁禹默的死对尧国,或者说对女王是一场及时雨,此前一部分宗族选择接受夏国的投向是因为担心再打下去会得不偿失,不如见好就收,起码能够保障目前已有的收益。
但袁禹默和璃月走后,夏国土地上只剩下一位王级的雷系重剑士和花百音。
以目前的兵力对比,尧国是不可能输的。
沈芙嘉道,“我猜测,花百音不会再留在夏国了。”
宓茶点头,赞同沈芙嘉的说法,“禹国都开始着手边境驻防了,袁禹默袁月这一死,她也该回去了。”
花百音不是小卒,而是禹国内定的下任总统。
夏国已是一潭泥沼,闻天泽虽然还在积极支持夏国,但他的重心已经放在了加固自家的边防上。
姬方缙病重,袁禹默意外身亡,身为未来的总统,花百音怎能留在一个基本被放弃的国家里。
不管本人意愿如何,她早晚都会转移回禹国。
“那就再等两天,”沈芙嘉道,“等着花百音回国,我们和宗族谈判的筹码就更大了。”
宓茶欣然道,“好,那就再等一等,正好也让你歇一歇。”
沈芙嘉于是又留了几日,把严煦托给她的东西交给了严清,又将得到的情报转给了严煦,告诉她自己可能晚点回去。
沈芙嘉一回来,王宫里便又热闹了一些,她走的这小半年,每次回来两个孩子都似乎长大不少。
沈芙嘉不喜欢小孩,但为了让宓茶高兴,她还是带着梦黎和墨听出去玩了一趟。
宓茶和她一起去的,在外人眼中,这幅四人同行的场面并不奇怪。
沈芙嘉担任前线总指后屡屡立功,此时的她军政大权齐握,在整个尧国里风头无两,即便是首相郁思燕也逊色她三分。
战争还未结束,沈芙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样的权臣难得回来一次,女王讨好她也很正常,何况沈芙嘉从前就是女王的宠臣,她的孩子、孙女都是和王女王孙一起养大的。
一时间门,女王和从前线回归的副首相一起带孙子出游的照片被争相报道。
画面中,两人各自牵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并肩而行,一路谈笑。
两人饭店出来又先后去了玩具店和书店。
以这梦黎和墨听的身份而言,是绝不需要亲自出门买东西的,每个月、每个季度的最新款都会第一时间门送到他们面前。
但四人不仅亲自去了店里,去的还是老商业街上最普通的小店。
面对不到二十个平方的旧玩具店,梦黎和墨听却轻车熟路,毫不陌生。
相比于高档的玩具店,他们其实更常来这里。在孩子的教育上,宓茶偏向于百里族和宓氏的传统方法,既提供最优质的物质教育,同时也让他们接触百姓大众惯用的东西。
不仅梦黎和墨听熟悉这里,玩具店的老板也对他们很熟悉。
看见两个含着金汤勺的孩子进店,六七十岁的老爷子依旧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拿着一把带两个破洞的蒲扇,一摇一摇地扇在自己胸口。
一开始也有过诚惶诚恐的阶段,但在熟悉之后,店主连起身都不再起了,眯着眼睛,直言不讳地问冲进店里的两个小家伙,“来啦,这次揣了多少钱呀?”
梦黎高举手臂,冲柜台后的老板摇了摇手中的纸票,大喊:“二十块!”半年过去,她口齿清晰了不少。
“呦,这回可是阔绰了小郡主。”大爷嘴上喊着郡主,身体却还是躺在摇椅上晃悠,他抬了抬下巴,笑眯眯道,“快挑去吧。”
梦黎腰一弯,像是扎入木花里的小仓鼠,马上就被琳琅的玩具湮没了身影。
沈芙嘉和宓茶没有进去,怕惊扰了老人家,便在门口的长板凳上坐了坐。
平常周边的孩子们买了零食冰棍和卡牌,就会聚在这条长凳上,一待几个小时。
长凳的旁边是个老式的冰柜,上面铺了张脏旧的棉被。
宓茶掀了开来,从里面取了支橘子味的脆脆冰,转身问沈芙嘉,“你要什么口味?”
沈芙嘉偏头:“你不和我分吗?”
宓茶眨巴着眼,“我想吃一整支。”
沈芙嘉惋惜道,“好吧,那我舔一口就行了。”
在某些方面,宓茶一直很诚实。
两人还未确定关系的暧昧期里,沈芙嘉曾提议买一个手抓饼分着吃,她的那份少女心思不言而喻,但宓茶立即拒绝了她:“我一个人就要吃一整个的。”
那时沈芙嘉只得说了和现在一样的话,“那我就只尝一口。”
分出半个,不行;
分出一口的气量,宓茶还是有的,她这才答应了。
这样的对话不是能常常出现的,除了高中那一年,沈芙嘉直到这几年才逐步听见。
百里谷被攻破之后,宓茶食欲极差,从一个每天都在琢磨好吃的小姑娘,变成了连半碗饭都吃不下的小鸟胃,对任何美食都提不起半分兴致。
梦黎和墨听出世后,宓茶的精神状态逐步恢复到了从前,沈芙嘉也总算能安心一些。
因为这个原因,她虽然不喜欢那两个孩子,但还是尽了该尽的义务,对待梦黎也不像对待她父亲那样严苛,尽可能扮演了一位正常的奶奶。
宓茶扫了付款码,拆开包装,把第一口脆脆冰送到了沈芙嘉面前。
沈芙嘉反手勾发,低头含住了前蒂。
劣质的橘子味道布满了舌尖,沈芙嘉想不明白,为何吃遍了山珍海味的宓茶能一直保持着对廉价食品的热爱。
她吸了吸,始终没尝出有什么特别来。
“嘉嘉…”望着沈芙嘉低头咬冰的模样,宓茶忽而喃喃道,“今年夏天我都没吃到你的冰……”
沈芙嘉一愣,从脆脆冰上抬眸,发现了宓茶眼中浅浅的失落。
她不确定这失落是为她,还是在为这场战争。
不等沈芙嘉回应,那点失落立即消融散去,宓茶催促道,“好了吗,它快要化啦。”
在她急切的目光下,沈芙嘉倏地倾身,撞上了宓茶的额头。
宓茶被吓了一跳,睁大双眼,“你干嘛撞我?”
“因为你小气!”沈芙嘉报复性地大口含住脆脆冰,一次性咬走了四分之一。
为什么连这样和她独处的时候,还要想着战争、还要想着那些无关的人和事……
小气、小气鬼…就不能有一刻把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她身上么……
“啊!”宓茶低呼,“你真幼稚!”
她连忙抢救剩下的脆脆冰,沈芙嘉咬死了前端不放,口中发出了咿唔咿唔的抗议。
远处的防护车里,百里月和沈芙嘉的秘书望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似乎他们早该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可又总能受到新的冲击。
这个秋夏,柳凌荫离开了沈芙嘉和宓茶,但又或许人人都是柳凌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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