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一家住在九龙的寮屋，附近一排违建屋，住的大都是街边小贩，行为粗鄙，不拘一格，林风从小耳濡目染，到了入学年纪，还是大字不识。
附近的孩子大都入学晚，林风每日和他们骑马打架，因他生的痩，经常是被欺负的那个，但他也不告状，隔天依旧和人比，个性执拗，不懂的见好就收。
很长一段时间，林家栋看他每次回家，身上都带着伤，问他，他就说没事，表情坚定，跟他父亲一个样。
林家栋思来想去，决定送他上学，日后也好读书明理，改了这性子。
林家栋是鱼贩，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去码头取货，拿到街边贩卖，以此为生。郑月娥帮人做些零碎活计补贴家用，生活并不富裕，加之已经供了一个老大，因此家里并没闲钱。两人一合计，把林家祥的遗产拿出来，送林风去了附近的信义会小学，林宇也在那里，正好可以照看他。
开学第一天，林家栋送他到校门口，千丁玲万嘱咐，“到了学校听老师的话，不准和同学打架”
小林风听话点了头。
牢记叔叔叮嘱，小林风一不讲闲话，二不想不惹事生非，因此同学大都以为他是小哑巴。跟他一起入学还有隔壁家的一小孩，叫马刘，比他还痩，于是大家都叫他马骝。
新书发下来，马骝的书被后面的小孩抢走，马骝想夺回，结果却被人推倒在地上。
带头的小孩额头上有块疤，生的强壮，入学前就喜欢欺负人，“虾米被小鱼吃，小鱼被大鱼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社会便是如此，即便是这教书育人的学校，也免不了被感染的坏了风气。
其他小孩在一边拍手叫好。
林风看不惯，“小鱼大鱼都生活在水里，大家本应该互帮互助，才能避免被更大的鱼吃掉……
带头的小孩一愣，“大家看看，这小哑巴原来会说话！”
哈哈哈！
上课铃声一响，老师来看到几个小孩扭打在一起，上去把他们分开，又严肃批评。
几个小孩站在走廊上，低着头，都不讲话。
最后一起罚站。
放学后，林宇来接林风，听人说他又和人打架，无奈叹口气，“细佬，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他们欺负人”
“那你以后告诉老师，千万别和他们动手”
“知道了”
“乖啦，我待会要去老豆那里帮忙，你先回去写作业，回来给你带红豆冰”
此后，林风和马骝结伴上下学。
这日，郑月娥做好饭，看林家栋还未回来。
林风，“我去喊阿叔吃饭”
话刚说完，人就不见了。
一口气跑到庙街，林宇刚被赶回家。
这会子来了几个人，林家栋麻利的称重装袋，林风则在一边负责收钱，
附近小贩大都和善，看林风小小年纪，虎头虎难，却手脚勤快，着实讨人喜欢，“呦，细路仔又来帮忙？”
“这么小就勤力，真懂事”
林风不爱讲话，宠辱不惊的模样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收的钱放在一个饼干盒里，这几天生意不太好，林家栋想卖完再回去，省的第二天鱼不新鲜。
从盒子里拿出几枚零钱给林风，“去，拿去买钵仔糕吃”
林风收了钱，揣身上“谢谢阿叔”
突然，嘈杂的街道几近无声。
自街尾走来几个人，为首的称丧彪，脸上有道疤，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路走来，摊贩么都老老实实的交了钱。
一想到大佬因为卧底，被□□害死，林家栋便恨的牙根痒。
实际上，林家祥还在时，他也未曾交过保护费，附近的摊贩受他庇护，交了钱，也绝不会受其他人骚扰。
“喂，钱呢？”
“没钱”林家栋头也不抬。
“你有种，敢跟我对着干？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底下小弟告知，“大佬，听说林家祥那死条子是他哥”
“我说呢？知道你哥怎么死的吗？被人崩开了脑壳，脑浆撒一地，真可怜~什么不当偏偏当卧底”
林风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此刻的他牙关紧咬，握着小拳头，似乎想找人拼命。
有人上来抢他的饼干盒，大掌单拎他转一圈，又有粗粝的指节拧他颊肉，“你松不松手？”
林风死死地盯着他，就是不松手。
林家栋冲上来一把推开那人，护林风退后。
余下人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周围的小贩一看，瞬间逃地远远的。
小林风愣了愣，扭头就跑。
到附近打电话报警。
林家栋寡不敌众，突然摸到杀鱼刀，顿时有了底气，
“来啊！”
自恃人多，对方不肯放过，混乱中，只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人□□捂肚子，躺倒在地，面前衣衫全是血。
“杀人了！”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林家栋回过神来，手中刀具‘铛’掉地上。
黑皮差人急匆匆赶来，三下两下将林家栋制服，林家栋也没多反抗。
受伤人被抬上白车，小林风也被带上警车，到了差馆，差人问他话，小林风始终不言。
差人以为他吓坏了，要问其他人。他突然拽着差人衣服，咬牙切齿，“是他们先动手的”
警察将他手放开，摸摸他脑袋，“我知道”
“……那阿叔会不会坐牢？”
“这个……要法院来判。”
因案情明了，法院很快提起上诉，最终林家栋被判了终身□□，虽然免于死刑，但一辈子待在里面，也跟死差不多了。本来他的情况可以判更轻，但是碍不住有人从中作梗。
家里的顶梁柱一倒，郑月娥整天以泪洗面。
林风上了一年学，愈发懂事。
暑假，林风早早写完了作业，呆着无事，看到有人卖凉茶，便跟郑月娥提议他们也可以效仿，本埠夏季闷热，当地人喜欢喝凉茶消暑，供不应求。郑月娥想了想，跟人租了一辆小车，每日煮好凉茶，让两个孩子拿到街边卖，
大家看两孩子出来讨生活，属实不易，因此多有光顾，一整个暑假也能赚得些许。
这日，两人卖完凉茶，一人舔一根冰淇淋，还未至家门，便看到警车停在路边，附近围着看热闹的人，两个差人抬着一具尸从屋里出来。
林风呆呆看着，手中冰淇淋不慎滑落在地。
他像是没有察觉，“婶婶她……怎么了？”
“阿妈！”
隔壁阿姨看着她两，一时间难以启齿，“小风小宇，你们两个以后有困难，就告诉婶婶，叔叔伯伯都会帮你们……啊～”
事后，林风才得知真相。
原来有人上门欺负婶婶，先奸后杀。
想到那时在人群里看到的脸，林风猜到是什么人干的，可惜没有证据，只能看着他逍遥法外。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只是世道不公，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又能有什么指望？
好在街坊大都怜他俩无依无靠，对他俩多有照拂，才得以在这黑暗世道生存下来。
这日，林风像往常一样街边卖茶，自街尾钻出一人影，一溜烟钻进身后一条巷子里。
差人尾随而来，在路口张望。
见惯了猫鼠游戏的摊贩见怪不怪，见只他一人，一脸淡定看戏。
本埠警匪蛇鼠一窝，联手压榨市民，像这样刚入职差人，不知深浅，以为单凭自己那点热血就能把这浑浊的世道涤清。
“各位街坊，麻烦告知刚那个人跑哪边去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大爷摇着蒲扇，好心提醒他，“后生仔，穷寇莫追，免得惹祸上身”
世道乱，顾己为上。
打蛇不死，很可能被反咬也不一定，还是莫理闲事。
寻常小市民自有一套生存准则。
一女子坐角落，穿着马褂长裤，面容清秀。
她也是今天才搬来这边，摆摊为人算命。
见此情形，如梦心下不由嘀咕“坏事，再过会儿，坏人就该逃了”她最爱打抱不平，正打算为差人指条明路，对面一个小男孩却先她抬手，指着自己身后的巷子。
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差人大喜，随即闷头钻入。
“细路仔，记住，下次别多管闲事”一旁大爷语重心长。
旁边一稍大的小男孩也忍不住叮嘱，“是啊，细佬，下次别多事”
林风沉默着，却不以为然。
如梦打量他小小年纪，却一脸坚毅，更兼有股正气，不由得心生好感。明明处境艰难，却能保持本心，是个好孩子。
不多时，从街尾又冒出来几个人。
丧彪带人来接小弟。
路人识趣让道，纷纷找地方躲避。
身后巷子里响起枪声，林风一颗心怦然跳动，不由为那差人祈祷：但愿他无事。
肩上一沉，林风扭头看那人，逆着光，她的面容看不清晰，只觉眼神分外明亮。
“喂，发什么愣？快去叫人”
林风反应过来，立刻跑开。
如梦随即转身入巷。
不远处，刚才的差人躺在地上，腿上中了枪，只需对面再补一枪，必定一命呜呼。
指尖黄豆射出，丧彪手腕作痛，枪拿不稳，瞬间坠地。
咻咻咻……又几粒黄豆射出，对面几人纷纷丢枪，一个个瞪眼看她，不怀好意。
真是见了鬼了？这靓女什么人？
“光天化日，收买人命，你们还真是胆大包天，既然让姑奶奶我碰上了，就不能不管”如梦兀自掐腰说道。
趁她不备，丧彪弯下腰，想捡起掉落一旁的枪支。
如梦一脚踩脚底，跟着抬脚一踹。
眼见他飞出去，只见她飞身而起，又是一个连环扫腿，剩下几人接连躺地，哀声一片。
这些人看她，如同见鬼。
“你到底什么人？”
“姑奶奶是你姥姥！”
拍拍手掌，如梦吹灰不费，“搞掂”
转身看丧彪，只见他表情痛苦，似想杀人。
如梦还故意气他，“哎呀，都怪我出手太重，肋骨断了吧？怎么这么看着我？你不会还想杀人灭口吧？记住，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差人们姗姗来迟，为首的黑皮差明显跟丧彪认识，不清楚如梦是如何制服这些人，黑皮差人脸色一变，“别动，手举起来！”
“慢着！她是好人”
躺地上的差人忙出声制止。
黑皮差人这才收手。
如梦举手慢慢转过身，“喂，送份大礼给你，这些人欺压市民，乱收保护费，还想杀人，难道上面这都不管？”
来人这才上前，挨个将这些人铐上，送去差馆。
受伤的差人被送去医院，如梦和林风目送白车开走，被差人带回问话。
偌大差馆，涉案民众与差人三三两两，乱哄哄一片。
有些冤处无处声张，垂头丧气。
有人倚仗权势，气焰高涨。
偶有脾性的，也不过高声叫嚷几句，抒发愤懑。
一派众生相。
林风和如梦被分开问话，两人背对着，两张桌。hTtPs://wap.xs74w.com
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
“喂，细路仔，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撒谎？”语气到后来越来越厉，竟似威胁。
林风咬咬牙，“我没讲大话，不信，你问其他人”
“当然，我们会问的。我们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再说，毕竟这一切都要作为呈堂证供”
……
从差馆出来，如梦义愤填膺，想骂脏，又顾忌身边还有一个天真孩童，故此收敛，“该死的黑皮差，披人皮，说鬼话，迟早让他们从这里滚出去！对了，刚才他们没为难你吧？”转向林风，如梦半带关切。
“我都照实说”
“好孩子”
幸亏他心眼实，否则被那些人一吓，不定说出些什么来？
不由得有些好奇，“你不怕？”
“怕，怕也要说实话”
知世故而不世故，这孩子心性之强，怕是胜过那些自诩聪明的人百倍。如梦意外发现，这小子很对她脾性。
“对了，怎么这么小出来谋生？家里人呢？”
林风低头沉默，小小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加委屈。
与之前故作的老成相比，有些可怜，惹人心疼。
如梦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爱心泛滥，想将这孩子抱怀里哄，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感觉到他小小的脊梁僵了僵，如梦摸摸他的额前发，“乖，没事，以后我罩着你”
该死！怎么有些想哭？
小林风自己不知道原因，只觉幼小的心灵仿佛被击中，鼻子一酸，眼泪到了眼眶，又死死憋回去，整张脸显得有些用力。
一瞬间的反应让如梦想笑，这孩子，还真是别扭。
“好了，想哭就哭，会哭的孩子才有人疼”
她轻声哄。
完了，一粒金豆豆掉下，林风慌忙拭去，瓮声瓮气，“我才没哭”
小样，还挺倔。
“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
“林风”
一路上闲聊，如梦发现这孩子话少的可怜，她不问，他不答。性子也沉稳的不像话，不知是原就如此，还是生活经历所致？别的孩子在他这个年纪，正是狗都嫌。
送他到家门口，林宇见他回来，松口气，“美姨让过去吃饭”
“嗯”
美姨家住隔壁，时不时喊他两吃饭。
如梦看他两今晚有了着落，也不多呆，跟林风相约明天见。
同大爷商量换个位置，如梦将小摊搬到林风隔壁，与他作伴。
市井小民闲来无事，便好八卦。
听人讲，丧彪这次算是栽了跟头，因为受伤差人指控，终于蹲了监狱。
丧彪不在，旺角那帮人便来争地盘，两帮人一火拼，整条街杀伐声不断，乒铃乓啷一阵乱砍，来不及逃的小贩便被波及。
好在林风反应快，人没事，茶却撒了一地。
或许天都看不下去，流泪助兴。
血水飞溅，如梦怕林风留下心理阴影，伸手替他遮挡视线。
林风摘去，并无惧意。
盯着眼前一幕，痛心这社会，人命如草芥。
如梦见他愈发像个大人了，有些心疼。
又拿手捂住。
“小孩子别看这些”
月底，来收保护费的人换了一拨，态度依旧嚣张。
“喂，拿钱拿钱”
如梦看不惯，又懒得和他们纠缠，干脆使个障眼法，将几张废纸变作钱币。
林风看清她动作，眼都傻了。
这是什么魔术？
“想学吗？”
林风点头。
收账的没走几步，发现手中纸币居然夹着几张废纸，不由得怒火中烧。
“怎么回事？”
回头，打算找人算账。
手中捏着几张废纸，只见那人大声吼，“是谁干的？”
众人噤若寒蝉。
“喂，算命的，是不是你搞得鬼？”
“哪敢啊？我可没那么大胆子，在您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谅你也不敢”
察觉有人偷看，收账地眼神立马扫过去，“是不是你干的？”
那人吓得急忙摆手，“不是我”
“真是奇了怪了？大白天，难道见鬼不成？”
找不到罪魁祸首，几人骂骂咧咧，又去隔壁街收账去了。
待人走远，噗嗤，如梦忍不住笑出声。
身前投下阴影，抬头一看，那天的差人没穿制服。
那之后他被警队开除，出院后，第一个便是想到来见她。
“那天，多谢你”
“谢你自己吧”
“对了，那之后没人为难你们吧？”
如果不算有人暗中跟踪她，还想对她下手，结果反被她教训的话，那确实没什么事。
事实上，林风因为年纪小，那些人没放在眼里，但也是三不五时就有人来捣乱，如梦帮他赶走，大家知道如梦不好惹，也就不敢过来找麻烦了。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如梦想，要是哪天他不在，这小子，估计又得被人欺负，于是打算教他点防身之术。
如梦看过了，这小子虽然有点发育不良，但是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私底下，如梦问过他，想不想拜她为师。
林风重重点了头。
如梦又问他生辰八字，林风告知她。
如梦掐指算了算，很高兴，好家伙，捡到宝了，这小子，四柱纯阳，居然有一世还是天师，合该是他徒弟。
不管现在怎么样，先收了他，日后再慢慢□□。
她离开师门也有一段日子了，师傅总说她心性不稳，好勇斗狠，她不承认，后来被逐出师门，现在找个徒弟，将来也好给她送终。
“小子，知道我是学什么的吗？”
“给人算命”
“还有呢？”
“……”
“算了，你听清楚，我学的是道，修的是法术，你要是拜在我门下，必需先答应我三件事”记得当初入门时，师傅曾和他说过，学道之人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心要正，心不正，修的便不是道。
“什么事？”
“一不能为非作歹，二不能恃强凌弱，三不能用所学害人，你若能做到，就发个毒誓，若以后违背，就让我拿你的八字祭小鬼，明白了吗？”
“明白了”
林风按着说一遍，如梦满意地点点头。
林风问“师傅，这样就好了吗？”
“嗯？你还想问什么？”
林风表情认真
“我看别人拜师都很正式，有的三跪九叩，还有的要送礼？”
“我不需要，折寿，还有，不要叫我师傅，都把我叫老了，叫阿姑就行”
“是，师……阿姑”
“好了，阿姑现在就传你本门入门心法，你回去每日晨起念三回，晚上睡觉前再念三回，不可偷懒”
“是，阿姑”
此后，林风便跟着如梦学习道术，如梦将师傅说教授的倾囊相授，而林风也不负所望，简直是这方面的天才，仅仅几年，如梦便没东西再教他，于是某天就这么消失了。
留给林风的仅有只字片语“徒弟，我去外面看看”
林风知道她喜欢找人斗法争高低，虽然那段时间有点失落，但很快就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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