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夜,晚风柔柔拂过,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公园内散步消食的人很多,老老少少,三五成行。
人间的繁华和温情千年未变,小孩拿着公园门口买来的气球,高声欢笑,父母牵手缓行,眉间眼底尽是脉脉柔情。
灵均罕有地沉默,他与曲远辞并肩而行,凝望着身周幸福美满的世人。
忽然有点想念臭道士了,但是嘴硬的小猫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爹长生不死,容貌不变,为了避免猜疑,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换个窝,眼下不知道栖在哪个道观诓人呢?
弯弯绕绕的灌木小道走尽了,热闹的舞曲通过扩音器远远传来,节奏感极强的歌曲瞬间吸引了小猫的注意力,灵均迟疑着问道:“那边是什么?”
灵均自认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猫了,当年丝竹不绝的院子里,他以酒代水,喝足了不知几千个日夜。
只是现在的乐声,怎么听着这么刺耳,他正纳闷,只听身畔的曲远辞淡淡道:“广场舞。”
作为一种新兴的休闲活动,广场舞飞速占领了G市的各大公园,曲远辞的母亲自然也不能免俗。
灵均对此极为好奇,伸长脖子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可惜枝叶繁多,任他睁大眼睛,也窥不见多少。曲远辞忍俊不禁,道:“跟我来。”
这是他从小逛到大的公园,虽然近年去了国外,来的次数少了,公园没有经历过大的翻修,一草一木仍是熟悉的模样。
他带着灵均,熟练地绕过中央的大花坛,另一侧大片的水泥空地上果然是热热闹闹的人群。
路灯把此处照得如同白昼,人们随着音乐起舞,跳得虽不整齐,却也自有一番生活顺遂的幸福喜乐。
灵均忽然说:“曲远辞,等你老了,你也会来跳舞吗?”
暖色的路灯把湛蓝的眼睛照得有几分温柔,虽然这是一个怪诞的问题,是曲远辞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还是认真地设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应该不会吧。”
年轻的自己已经非常排斥不必要的社交,很难想象老去之后反而参与到这样的活动中。
灵均的目光垂下,有点失望地说道:“哦。”
如果曲远辞愿意,他其实也不介意陪着主人一起跳傻乎乎的舞的。
冲击力极强的摇滚音乐渐歇,一首响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曲响起,曲远辞皱了皱眉,道:“走吗?”
广场上的人群停下了动作,这才发现他们后面似乎有个小摊,小猫刚想应一声,目光却被吸引了过去。
他情不自禁地扯着曲远辞的袖子,呆呆道:“我觉得那个老头有点眼熟。”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曲远辞也察觉到了,那个正板着脸,跟一个年轻女子争吵的道人,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熟人。
和小猫不一样,他爹可潮流多了,小摊还挂了两个二维码,写明了接受两个渠道的转账。
兴高采烈的小猫拉着曲远辞,绕过人群往他爹快步走去。走近了才发现,道长的生意可以说是相当不错,大晚上的,还排了几米的队。
受职业本能驱动,曲远辞情不自禁地分析起道长的目标客户画像。已知前方四个人,三个都是女子,还有一个是小孩,看来道长看的还是姻缘啊,说不定还有学业。
他忽然想起在唐朝的时候,道长旁若无人地掏出蓍草,在宫宴上即兴起卦,算准了张相的姻缘。
原来真的是专业人士。
小猫心急如焚,只是得了卦的女子死缠烂打,硬是不走,灵虚道长脾气也一般,眼看耐性便要到头了,他黑着脸说道:“天命如此,小姐何谓强求,勉强为之也是等不到结果的。”
大概是道长少有说这么重的话,不远处广场舞中场休息的中年女子都看了过来,几道好奇的目光流连在女子身上,细碎的交谈声四下响起。
队伍里的人见她还不走,也劝道:“赶紧给钱吧,别耽误大家时间了。”
女子恼羞成怒:“我明年若是没有分手,一定要回来掀了你的摊!”
她扫了码,道长搁在桌子上的手机传出机械女声“招财猫,到账二十元。”
灵虚扫了一眼手机,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说道:“随便,下一位。”
怒气冲冲的女子走了,下一个上前,灵均缩了缩脖子,凑到曲远辞耳边说悄悄话:“臭道士好凶啊。”
这还是第一次见毛球怕他爹,曲远辞无所谓地安抚道:“别怕,要是他凶你你就变小猫。”
本来只是打趣的话,灵均却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晚上遛猫是一个英明的决策,异于常人的容貌隐藏在夜色里,不必要的打量便少了许多。
这一个客户明显比上一个好说话多了,灵虚道长的脸色稍霁,耐心地跟她说了一会,她便扫了码,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一会,广场上的舞曲又换了一首,排在他们前面的小孩忽然高声道:“奶奶快来,就到你了。”
曲远辞重新修改了客户画像,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灵虚道长怕是在这个公园的妇女圈子里出了名了。
一头银发的婆婆笑意盈盈,应道:“来了来了!”她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看着气色就很好。
她一把揽过孙子的肩膀,说道:“到时候你姑姑结婚了,保证找你当花童。”
眼看前一个还要掰扯一会,她注意到排在自己背后的两个高大男子,好奇地搭话:“你们俩也是来问姻缘的么?”
除了曲远辞,灵均没有跟这个时代的人说过话,他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出于礼貌,曲远辞摇了摇头道:“不是。”
婆婆哈哈一笑,道:“也是也是,年轻人真俊俏,有女朋友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同时摇头。
小孩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脆生生地说道:“我姑姑今年二十八,在国企工作,有车有房,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婆婆捂住他的嘴,训道:“唉,没看两个哥哥多年轻吗?”她笑盈盈地看向二人,又道:“小孩子不懂事,说顺口了,两位别放心上哈。”
她欲言又止,灵虚道长马上又搞定了一单,淡淡道:“下一位。”
这下便顾不得两个小哥了,婆婆拉着孙子,快步上前。
曲远辞对窥探他人隐私不感兴趣,他眼神放得有些空,心里默默计算。
被婆婆问得面红耳赤的灵均扯了扯他的衣摆,问道:“你在想什么?”
曲远辞回过神来,低声道:“你爹十到十五分钟结束一单,每单可以赚二十块,一个小时最少也能赚个八十。按照每天工作八小时,每月工作二十天来算,月薪都过万了。”
灵虚道长看着也不像是房奴,没有还贷压力,月薪过万在G市已经能够过不错的生活了,曲远辞由衷地感慨:“道长真能人也。”
没有金钱概念的小猫其实听不懂,他呆呆地问道:“我的月薪是多少啊?”
瞄了灵均一眼,曲远辞笑道:“可能是零吧。”
是时候让这只只知道吃饭睡觉看电视的小猫有一点生活的危机感了,冷酷的主人挑破了真相,灵均露出了很受打击的样子,张大嘴巴道:“啊?”
婆婆从道长口中得到了很好的承诺,她大喜过望,没有控制好音量,高声道:“真的吗?真的是外貌端正、家世清白的好姻缘?”
按照卦象所言,确实如此,灵虚道长点了点头。
心头大石落地,婆婆乐了,指着曲远辞道:“有这小哥端正么?”
暖色路灯把曲远辞的轮廓照得柔和了几分,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恐吓过小宠物的冷酷主人,灵虚道长哭笑不得地说:“缘分到了自然就知道了,您老就放心吧,贫道从不诓人。”
婆婆也反应过来了,连连道:“是是是,灵虚道长的话我还信不过么?”
小孩掏出手机,熟练地付完账,灵虚瞟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下一位。”
他们俩走到道长跟前,小猫正想开口,却见他爹眼神凉飕飕的,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二位这边稍等一下。下一位。”
夜色渐深,公园里的人逐渐散去,小摊前长长的队伍也到头了,看完了最后一个客人,到账的语音提示落下,道长才长吁一口气,说:“关了一千年,总算是出来啦?”
被点名的小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嗯,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看着自己恶人先告状的儿子,灵虚道长怒极反笑,道:“你还记得找我?啊?”
道长的气看来憋了挺长时间了,明哲保身的曲远辞不打算插手旁人家事,小猫惹的祸当然是一猫做事一猫当,反正灵虚道长又不可能真的不管他儿子。
公园里的灯光暗了一半,行人也稀稀落落地散去,灵均见他爹动了气,一咬牙,原地变成了小白猫,可怜兮兮地蹲在他的摊子上。
道长气鼓鼓的,看着小猫,到嘴边的狠话又放不出来了。他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跟我回家。”
怎么还带拐猫咪的,灵均急了,喵喵叫了一阵,才说:“不行不行,我的衣服都在曲远辞家里。”
灵虚道长表情复杂地扫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青年,说道:“老子给你买新的。”
买新的也不行!不是!这是衣服的问题吗?灵均急了,疯狂给曲远辞递眼色:铲屎官你倒是说话啊!
别人父子千年没见,曲远辞轻咳一声,说道:“那灵均便拜托道长了。”
儿子虽然很叛逆,这青年倒是挺会看脸色,灵虚道长稍微好受一点,拍了拍猫屁股,说道:“没问题。”
如遭雷劈的灵均委屈巴巴,在道长怀中疯狂挣扎,却被老子按住了后颈,掀不起风浪。
曲远辞心下不忍,又道:“明早道长有空吗?不如一起吃个早茶。”
早茶算是G市的一大特色,曲远辞以前也经常跟父母一起去吃,小猫听他说完,睁大了眼睛,道长沉吟片刻,点头道:“可以。”
他熟练地把小摊收好,公园快要关门了,巡视的保安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曲远辞心下惴惴不安,道长不会是无牌经营吧,等下会不会被赶走?
没想到那几个彪形大汉走上前来,神情里竟然有几分恭敬,他们手脚利落,接过灵虚收好的东西,招呼道:“明天见啊道长。”
一个保安凑过来,笑吟吟地问道:“道长,你上次给的符可太管用了,我女朋友后面再也没有骂过我!”
灵虚点了点头,道:“明天我晚一点来,你们把我的东西放着就行。”
保安应道:“好嘞。”
曲远辞看着灵虚两手空空,肩膀上蹲了只依依不舍的猫咪,径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hTTps://WWw.xs74w.com
道长在现代何止是混得不赖,简直算得上如鱼得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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