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主说得不假,峭壁下正是湍急的通口河,若擅水者跳入河中还能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她怀中还有刚出生的唐朗,他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住落入河水的强大冲击。
火药声已经逐渐消停,但被大火燃尽的唐门,漆黑的浓烟早已覆盖着顶上的天,黑乎乎的一团,遮住了月,也遮住了将至的黎明。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浓烈的火气夹着血腥,多年来在她内心建起的坚实城墙,一霎间土崩瓦解,此刻的她,比当年那个不管不顾毅然冲出言府的言暮,更加脆弱不堪。她不敢去想象那些原本鲜活的脸庞被大火烧成灰烬的模样,握着剑柄的手突然失了一分力。
“哗!”抵着壁面的脚尖滑下了一毫,二人便跟着滑下一毫,她连忙睁大双眼,惊觉地用力弯着指尖,绷紧着全身,复已掌心再次握紧剑柄。
“蠢蛋!”她痛骂着失神的自己,假如此刻能伸出一只手,她必定狠狠给自己来一巴掌,没时间自我责备,她连忙脚尖用力,想往上一些,却感觉到峭壁的土比一般的松软!
对了,通口河,通口河!她怎么会这时才想起来!
她外祖父穆晏于《六运河水利录》上提及过的,通口河是巴蜀重要水运河,河上峭壁必建道。假若她能够落到道上,就能带着唐朗安全逃出去!
思及至此,她连忙低头看向黑如深渊的峭壁,就像是一张张大的血盘大口,安静地等待着猎物送入口。虽说天无绝人之路,但此般看来,此路也是九死一生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让自己的整个背部贴在壁面,即便是隔着衣物,她仍能感觉到壁面的凹凸不平,藏在怀中的长命锁若隐若现地飘出唐菲菲的香气。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她。
“唐朗,好好活着!”
她轻声地说着,温柔地笑着,眼睛里的泪模糊了所有,也模糊胆怯的心。
而后,她猛然拔剑,“嗖”的一声,整个身子滑落于壁面。
陡峭的坡度让她下滑的速度变得很快,背脊的衣物很快就被碎石割破,她不断地挥动着剑,意图将四周的树枝划断,却无暇顾及自己的脸庞早已被尖锐的枝丫割伤,她咬紧着牙忍受着背部传来的剧痛,凹凸不平的壁面时常会有突出的大石,无法停下的她,只能凭着本能偏身躲开,手臂却依然被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她能感觉到自己背脊的几根骨头已经断开,血也不合时宜地从喉咙中涌出。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死亡的场景,她会死在浴血奋战的沙场中,她会死在与仇人的最后一搏中,她会死在所杀之人亲友的手中……
可此刻,在预感着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到,原来死在保护他人之中,竟是她最好的归宿。
“砰!”随着后脑勺被大石狠狠地撞击了一声,她的身子也终于落在了实处,脑子晕晕乎乎的,用了全力才睁开了眼,眼前的东西也迷迷糊糊,应是看不清了。
她知道自己的背已经千疮百孔,也感觉到断了的骨头插入内脏的剧烈疼痛,脑后浸润着血水的温热,她连手也抬不起来,只能集中精力去感受怀中小儿心脏的跳动。
一声,两声,唐朗,没事!
似乎连一口气都呼不顺了,嘴上吐出的血越来越多,痛的极致反而无感。她多么想站起来,但似乎现在的自己做不到了。
谁来救救唐朗!
吐着血的嘴想呼唤什么,却发不出一声。呢喃了一小会,突然似是回光返照,眼睛竟能够看清了,她的脖子转不了,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那也只是掉落在手边的碎星剑和菲菲姐的长命锁。
“叮铃”,她忽然忆起,每次菲菲姐走过时长命锁都会发出这般清脆的声音,一霎间,那声音好似应景地在耳边响起。
忽然,一只蝴蝶飞落在长命锁上,一双脚站在它旁边,模糊的身影蹲下身子捡起长命锁,那人似乎发现了她怀中的唐朗,连忙跑过来抱起孩子,她看不清眼前人,只能喃喃地说着:
“救他,救他……”
进入了另一个怀抱的唐朗一下子抽泣起来,下一刻,哇哇的哭声便响彻了整个黑夜。
而言暮,听着小孩儿响亮的哭声,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这一夜,唐门之上火光漫天,冤魂遍地,刺客无情地将烈火点燃在每一个角落,无论妇孺,无论人畜,数百条尸骨一夜间化为漆黑的焦炭,后有见此状者皆称此为“人间炼狱”,惨状刻骨铭心,永世无法忘却!
这一夜,盛京之上歌舞升平,张灯结彩,宫殿里一场又一场的盛宴,歌颂着大恒虚假的盛世,笑容洋溢在每位坐在高位之上的人脸上,阿谀奉承让他们麻木于此间,葡萄美酒让他们忘却了危险。
沉醉于眼前盛景的人啊!如何得知,这是最后的一眼繁华呢?
三日后,萧王举岭南三十万大军造反,直上盛京。晖帝始料不及,派毛元青南下平反,又恐萧王世子应日仰率兵突袭盛京城,遂慌不择路,以英王为胁,急召英王世子应日尧班师回朝,与十万羽林军一并护城。
——
“咣!”一声青瓷破裂的声响划破了毛府的寂静,已经接旨的毛元青脸色极其难看,但也不及坐在案上毛方。
“白康成!”毛方一双细长丹凤眼因着怒火眦裂,他费尽心思灭了唐门违背天道,冒着背叛开明教的风险,也要夺取的王权,竟被这狡猾的老狐狸搅得一塌糊涂!
如今萧王起兵,天下大乱,虽出乎他意料,但也能当他计划的第一步,他会趁乱杀了京城所有应氏男儿,嫁祸于萧王一脉,应氏男子血脉全数颠覆,届时毛元青以茵茹之夫顺应时势,登上王位!
隐匿多年,他原本只想安安分分做个武将!但时势造人,既然应轩佑都能“女婿夺位”,那这条王道凭什么毛氏就不能踏足!
“爹!”毛元青心中有怒,亦有着一丝不能回头的悔,此般一举,茵茹该如何立足?
“一定是白康成撺掇的,老狐狸算到了我们借应晖之名灭唐门意指夺位,但又碍于为父南下无人护城,便让你去了,到时我就算杀光了应氏,白氏位居中殿,权倾百官,等得你回来怕是也坐不成龙椅了!”
“那我们现在就杀进皇宫!”毛元青被毛方的话乱了心神,一时胡言。
“无用。”毛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沉不住气,‘反贼’就是我们毛氏了!”
这千古骂名,大概就只有应晗那无欲无求之人敢担了!他以为借应晖之名灭了唐门,充其量应日仰会率兵造反,萧王亦会借兵。谁能料到应晗那家伙竟亲自带兵,将岭南三十万精兵全数带上,势要端了应晖。
毛元青自然与他想到一块了,便问道:“爹,萧王能查得出是我们灭了唐门吗?”
“查不出!那些人都是毛家军的死侍,用的是羽林军的武器和火药,必定是应晖所使,绝对没人知道是我们毛家所派。但为父担心你若南下平乱真的对上岭南军,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白康成这招,是要生生断了毛家的后路!
幽暗的烛光下,毛方的怒气变为忧愁,万恶之人尤顾着子女安危,却不想他的双手早已布满罪孽。毛元青低垂眼眸,此次出征绝非易事,但唯独那……
毛元青看着神色多变的毛方,心中自然百感交集,思前想后,终是深深闭上双眸,说道:“爹,孩儿不孝,之前没敢跟你说,其实茵茹她已经怀有我的孩儿。”
“什么!”被熄灭的火苗又再次燃起,毛方狠厉的双眸瞬间染上了喜色,他低声笑着,好似猛兽的呢喃:
“天不灭毛氏!毛氏必承天祚!”
——
皇城之下,富贵人家,一派安荣,一并腐烂。
“少爷……”
水生颤颤巍巍地看着拿着信好似定格一般一动不动的卫桓,他是第一次看见爽朗自如的少爷第一次眸中含恨,那种恨是那么的彻底,血丝漫上了原本清亮的眸子,仿佛下一瞬,他就会露出毒蛇的獠牙,夺取仇人性命。
“疯了!都疯了!”
他呢喃出了几声,喉咙里全是血意。
水生惶恐不已,但还是硬着头皮颤声说道:“老爷和大少爷说了,只听你的,只要你点头,卫氏就倾尽家财,助萧王之力!”
“点头?”卫桓布满血丝的眼珠微微颤抖,风雨欲来天下大乱,正是需要他作出判断之际,他还能缩头于此间,不去作为吗?
岭南萧王于卫氏是友,唐昂和君必鸣于他是挚友,唐门是他曾经的依靠,唐菲菲温暖的话语也曾抚慰过失去娘亲的他,恩情与友情,都迫使他必须去支持那被逼上梁山的萧王,但是……
那一夜,月上梢头,幸得晴天,桃花观里,年少与她,信誓旦旦。
她问:“《国语》中有云:直不辅曲,明不规闇,拱木不生危,松柏不生埤。不知卫兄是如何理解的呢?”
他答:“正直之人不能辅佐邪曲之上,那我就不辅佐!明智之臣不能规谏昏暗之君,那我就闭上嘴!高木不能长在危险之地,那我就找个安全的窝!松柏亦不能生长在低洼潮湿之处,但松柏无处扎根,横竖都是死,不如先潜滋暗长,而后再植土良地!”
“何处是良地啊!李拂,你能告诉我吗?”
他不顾身旁的水生,失笑地摇头问道,答的人已经失去行踪,他也等不着,听不到了……
“少爷……”水生忧心忡忡,小声唤道。
聪明人,生死判断只在眨眼间,下一刻,惆怅不已的卫桓便深深吁了一口气,恢复了清明,他微微弯起唇,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爽朗笑容,说道:
“跟爹和兄长说,卫氏绝不帮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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