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小说>其它小说>红楼之林氏长女记>第 155 章 尘埃落定(上·中)
  消息传来的时候黛玉正带着林乐暖描红呢,只见姜荨步履匆匆,提着裙摆进来。

  粉紫色蜀绣海棠缎上裳点缀着成色上好的红色玛瑙,底下素白色隐绣枝桠凤尾裙遮住绣花鞋上头的浅蓝色流苏,腰带上的丝绦缀了玫瑰玉佩,长长地丝绦安稳地垂落在裙摆上。

  精心打理过的秀发绾了一个单螺髻,一支累金丝盘金玫瑰九鸾钗戴在右侧定住整个发髻,鸾凤嘴里衔着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另一侧斜簪着三五支素简的碧玉簪,耳朵上特意选戴了一对与之相配的点金碧玉珠子耳坠,整个妆容素净清新却不显得过于简单。

  将林乐暖抱在怀里,垂首看着小几上的描红本,安静地看林乐暖一笔一划、一本正经、慢条斯理地苗着。青铜漏雕花纹的香炉里静静燃着新调制的百合宫香,气味清淡典雅,气韵悠长。

  “姑娘。”姜荨的声音轻飘飘的,想来是看着自己主子有事,不敢随意出声打扰。

  黛玉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转了回去看林乐暖。她的规矩亦是打小培养的,仪态极好。这转头一来一回,头上的珍珠和耳坠子也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一动不动地安分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时不时地指点一两句:“笔锋莫要出框,心静些,不好看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落笔……”

  “东府的蓉大奶奶情况不容乐观。”姜荨明白自家姑娘那未出口的意思,言简意赅,寥寥几字将重点直挺挺地摆在了黛玉面前。

  瞳孔微缩,心神一震。黛玉眼眸里尽是不可置信,到底还是良善,从未如此亲身接触这些内帏私密,即便是林家几位姨娘也是经贾敏与林乐曦之口,这一回还是头一回直面当中血淋淋的阴暗面,尤其,那里头有她外祖母的手笔。

  “当真不好了?”

  许是她话语里的质疑过于明显,姜荨愈发不敢抬眸直视那双澄澈的琉璃似的眼睛。

  “如姑娘所想,是有些不好。”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针落有声,唯有黛玉那比之方才略显重的呼吸声落在众人耳朵里格外明显。许是过于安静,连林乐暖也觉出不对来。

  放下手中的笔,握住她姐姐的有些微凉的手,低声安慰:“姐姐莫要难过,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黛玉依旧抿唇沉默,低沉的气氛让林乐暖不知所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侍立于一旁的葶苎。

  未等葶苎说话,黛玉便自己开口道:“阿姐知道么?”

  姜荨这才稍敢抬眸,看了眼上头的黛玉,微微颔首。

  “那阿姐,她,可说过甚?”

  姜荨自提了一等女使,便接手了消息的来往对接。林府与她们这里的消息往来一向是由她和陈耿家的负责,这几日陈耿家的为着江南之事回了林府帮忙,便全权放手给了姜荨。只是这一回秦可卿一事,林乐曦的反应叫她觉着,她家大姑娘该是料到的,不然青荇带来的话不至于这般简洁。

  “狡兔死,走狗烹。”

  短短六字,便已然能叫人明白其中意义。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此乃韩信临刑前所书。”林乐曦接到消息时正在会客厅见人。

  林勇两口子从扬州办完了事回来,林显家的不愿意离开守了十几年的宅子,又奉林姚氏嘱托,便留下了二儿子一家暂时守在扬州,届时随大少爷一同入都。大儿子一家便收拾收拾紧赶慢赶地带着林显家的交代的物件儿入都来见大小姐。

  这刚交代完来意,茱萸便来回禀秦可卿一事。林乐曦将手中正在擦拭的玉雕镂空梅花纹盘五福香炉放下:“这时节病了,还病的不轻。这是打量着外头人不知内情,邀功天家啊。”

  “那姑娘的意思,可要奴往里头添把火?”茱萸看着林乐曦淡淡的神色,开口,“宫里头具体的消息奴打探不到,德信还在想法子。胡捷那边……”说着小心打量着林乐曦的神情变化,怕自己姑娘听见有关殿下之事心生不悦。

  作为林乐曦的心腹,不说要了解自己主子的心思,还需得明晓里头的利害关系。虽则得天家赐婚,可这心里头愿不愿的,哪里是能从外头那么简单便窥伺到的。

  见她还是先前一般无二,方才有了几分底气接着往下说:“胡捷传了消息来,说是天家有意通过后宫牵制前朝。吴贤妃那头便是如此,这一回若是得手,只怕动静不小。”

  闻言,林乐曦冷冷一哼:“天家但凡有些许动作,那一回不是兴师动众?哪一回不是斩草除根了方才罢休?这秦可卿背后的身份暂且不说,光是贾元春,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只怕也是指日可待啊。”

  “那姑娘,咱们还是守株待兔吗?”

  先前林乐曦算定了贾母会为了日后前程舍弃手中棋子,故此早早放出诱饵等着。谁料到,鱼是上钩了后头还跟着个看不出好坏的木头。不知道是何材料,也不知带走了是否有用。

  “先前不是还在揣测这位奶奶的身份么,如今这般情形,总能说明咱们的猜测再正确不过了。”

  林乐曦伸手,艾草便将手中的托盘放置于桌上:“姑娘,这是叶娘子刚送来的香,说是途经苏扬地界时遇着了一味极好的香料。按着古方试了试,合出来的香格外清新提神。这是头等的一批,先遣人送来了。姑娘试试,可好。”

  蓼莪在林乐曦放下香炉时便上前带走拿下去点了香引子,如今回来时间算得正正好。

  合成的香名曰“雪中春信”,乃苏东坡于杭州任太守时所制,前后耗时足有七年有余。循宋《陈氏香谱》和明《香乘》名著记载香方:沉香、檀香、香梅肉烘干、丁香皮、木香、麝香研末,朴硝单独研磨,严格依君臣佐使炮制出香,此香韵胜殊冠绝,气味幽冷,闻之使人心静。于冷香之中嗅得花开之味。

  “先生如今可是愈发得心应手了,这般难得的合香也能制成。看来我该多下些功夫才是了。”林乐曦细嗅了嗅香味,确是如冷梅幽香,令人拍案叫绝。“我记着阿晴也爱捣鼓这些,送了方子过去罢。无事闲来打发打发辰光也好,莫要时时刻刻都想着那些诗文了,那地方,钻研再多诗文也浸染不了半分古文墨韵里头带来的娴静,可惜了了。”

  闻得此言的众人皆是无声对视一笑,是了,国公府邸,沾染的皆是金银权势,书香墨韵听上去格格不入。

  “姑娘,当真要送去吗?”蓼莪还有些肉痛,自家姑娘好容易才得的这些,竟然如此轻而易举便要送出去。入了荣国府,又是这样名贵稀有的古方名香,想也不用多想,定然是要叫人搜刮去当宝贝似的奉上去,如此岂不得不偿失。

  艾草笑着摇头:“姑娘要的便是她们拿去当做宝贝奉上去。”

  啊?!蓼莪不解,这又是甚个意思?

  “这方子咱们知道是咱们送过去给二姑娘的,可旁人不知啊。只要二姑娘机敏,这方子便能悄无声息地让人送到那老太太手里。皇后娘娘最爱这些风雅之事,若是这样一件罕见之物出自尚未得势的后妃之手,该作何想?”菖蒲笑着解释。

  蓼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林乐曦摆摆手,蓼莪便将香炉带走,吩咐茱萸道:“日子到了,去脂粉铺子里将定好的东西取了罢。放久了该走了颜色了。”

  “姑娘说笑了,凝香院出来的东西若是如此轻易便走了颜色主家早该叫她们走人了。”茱萸笑着回话,“薄荷姐姐今日要回来回话,凝香院那头会办好的。”

  林乐曦颔首不语,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显出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宁静。

  但愿万事能如愿顺遂完成罢。

  听得姜荨的回话,怔愣了片刻,黛玉方才点头,收回心神,低头示意林乐暖接着描红:“这府里头有何动静?惜春妹妹那头如何?阿玖姐姐那处呢?”

  “琏二奶奶备了东西正预备着要过去瞧的,只是这边老太太说二奶奶有身子,去了若是叫冲撞了不好。二太太又忙着给二老爷准备寿宴,实是抽不开身。便叫大太太过去瞧一眼便是了。还说若是大太太也忙,着手底下得力人过去也是一样的。”便是再不明白当中隐秘的,听得这番话也知道这是个甚意思。无非是觉着没了价值,无法为家族带来更多利益,弃了也无妨。

  还说什么这是孙辈里的第一人,如今病了,也不见得就是不治之症,撇开得这般干脆利落,怎不叫人心寒。

  “那惜春呢?惜春可要跟着过去一道?”林乐暖听见惜春的名字,忙停了笔问道。

  “四姑娘只遣了入画过去瞧了两眼,待了不过片刻便回来了。这回定然是不去的,便是四姑娘要去,老太太也不会允的。”

  黛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既如此,那咱们也不必插手了。说到底也不过沾了个转折亲,巴巴地过去倒显得咱们过于上心了。让唐嬷嬷瞧着准备些东西,大舅母去时一并捎去便是了。”

  “诺。”

  原本邢夫人打算过两日便去宁国府的,谁知道这中间又出了事故。

  “爷你且消消气,不过就是些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为争口气闹出来的。管事儿的是东府那头的六老太爷,归根结底与咱们这边到底没有大干系。”庄宿阮撑着腰坐在炕上,后头垫了两个软绵的靠垫,好让她的要舒服些。

  庄宿阮的临盆之日渐近,贾琏同张家上下都紧张。张远挥挥手,让自己外甥回去陪着。已然中了举人,后头的功夫还是他自个儿用得好,他们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帮着瞧瞧他的文章罢了。何况,有他三舅舅看着呢,总离不了谱就是。

  一日平安脉请完,贾琏刚送大夫回去,半道上叫小厮绊住了手脚。

  “我瞧着蓉哥儿不大理会这些个,倒是不曾料到好好一个学堂成了这么个藏污纳垢、乌烟瘴气之地!”贾琏气得脸通红,他是看不上家学,知道贾代儒没多大本事,可完全想不着到了这般田地。

  看着面前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晃得庄宿阮头晕得慌:“歇歇罢,此事事关家族根基,哪里能随意料理了。便是要料理,也不该是咱们这小辈出面。”

  宜诗看着贾琏踱步到这头,一个利索转身又要往回走,忙忙上前扯住:“二爷坐下罢,瞧得奶奶又要头晕。”

  “是是是,是我思虑不周。”庄宿阮脸色确实不大好,撑着头靠着。贾琏忙上前坐到她身后去。搓了搓手,热乎了才放到庄宿阮太阳穴上轻柔按着。

  这活儿他做了许久,熟能生巧,已然能很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知道怎样才能叫人舒服。

  “可还觉着不适?若实在难受,我还是将那大夫请回来供着罢。也好安心些。”即便贾琏之前见过自己母亲怀贾玖时的情状,可他自个儿却是头一回做父亲,当中内情知道的并不清楚,自然也就有些无头苍蝇一样的乱碰乱撞。旁的他做不了,这点子小事难道还不能不成?

  缓解了脑袋的酸胀,庄宿阮接着前头的话劝道:“当初定下六老太爷管家学是两位老太爷和族里共同商议定的,爷自己还是个少爷呢,知道的也未必清楚。若是因此轻易开罪了,往后不知有多少麻烦寻来。”

  “这些我明白,可……可那些个事若是闹出来,收拾烂摊子的难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六老太爷?”贾琏这会子也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了,气得。

  当初贾代善与贾代化牵头,建了这家学。意欲为家族培养后世出众子孙,望以此保贾家后世绵延。只是那时贾府在都中子孙不是以军功起家便是白身,爵位总有到头的时候,恩宠也会随着皇位的更迭变化。能保后代出人头地的,唯读书是为上上之选。只是,自东汉贾复以来到如今,家族庞大而冗杂,能挑起重大的不过十之一二,何况都中只有这两支。

  挑来挑去,到的最后,也只有一个中了举人的贾代儒可堪任用了。那时贾代善想着不过只是简单照管,等他寻着合适人选了,再说不迟。谁能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一场人祸,让这全盘谋划胎死腹中。

  贾代儒家里也不过能勉强度日,糊口而已。教书十几年,到这会子也有六十多的年纪了。心神早不如以往,身子骨也不甚健朗。素日里不过上一二堂课便早早放了他们自学,由贾瑞看着,想着也不至于过于出格。谁承想,不早不晚的,闹了这么一桩故事出来。

  庄宿阮听了也只觉头痛:“若是单只有咱们这边儿的也就罢了,那也好办些。无非面子与银钱,总好说。可里头夹杂薛家的和东府里头的,如何都不能闹得过于难堪了。爷,老太太可知道?宝玉可夹在里头呢。若是知道了,这又是另外的说法了。”

  闻言,贾琏神色淡淡的:“这事儿罢,可大可小。说大倒也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端看人是想息事宁人,还是争口气。再者,宝玉又不曾吃亏,李贵且机警着呢。那小厮也不过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寻了个噱头讨赏头罢了。”

  说到底难办的还是他们,除开学堂那些人,外加几位小爷的小厮,知道消息的也就他们夫妻二人。按理说,他们倒是可以置身事外,可那小厮回来报信,偏偏扯住了贾琏。这事儿要是料理好了,那便好了。若是没有,旁人随意说上一两句,一顶隔岸观火的帽子便扣到他们头上去了。

  庄宿阮苦笑着摇头,身子一歪,倚靠在贾琏怀里,声音轻若羽毛,落在人心上痒痒的。

  “我怎觉得爷给了我好大一个缺口,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填补了。”

  噗嗤!

  贾琏忍俊不禁,伸手将人完全拢着,话语里处处透露着掩盖不住的笑意:“无需填补,缺着便缺着呗。这缺口还劳动不了我的定海神针出手,且叫他们自己伤神想法子去。你如今最重要的是自个儿的身子,月份大了,更该闭门谢客,安心待产。”

  原本还烦躁着的人,叫他这么一哄,早没了气。屋子里侍候着的女使仆妇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帘,认命地抿嘴忍笑。以免惊扰了佳人,生了羞意。

  “老太太尚且不知道,那小厮只来寻了我。因着宝玉在里头,连二叔也不敢去开口,直接在门口拦我。我生气,不过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别的也无甚要紧。回头我去与父亲说上两句,叫他与二叔通个气儿,总能解决的。”

  庄宿阮笑着颔首,伸手拿了块红木小几子上放着的鸢尾瓷碟子上头的碧玉糕,反手送入了身后人口中:“这时辰离给母亲请安也差不了多少功夫,等会子过去我与阿玖说话,你去见父亲罢。”

  “那小丫头片子心思灵透着呢,跟着林家那两个姑娘打交道日子长了,我瞧着竟也是长进了许多。”贾琏正说着话,余光却瞥见外头候着的女使奉着推盘踌躇。

  正要开口,雁书先一步上前出去了:“二爷和奶奶在里头说话呢,可是有事?”

  “二太太那头不知何时得的消息,说是奶奶叔叔家与奶奶有嫌隙,这些日子与那边有些联系。我已经叫人看着了,只是家贼难防,奶奶又临盆在即,愈发危险,还是让奶奶多注意些。”

  雁书眼神闪过刹那的狠厉:“这是给奶奶的安胎药么,我拿进去便是。这事我知晓了,回头会与奶奶说的,你且盯着。”

  “诺。”

  屋里头庄宿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贾琏腰间那香囊,眼底流淌着笑意,声音却是懒懒的:“二丫头是个明白人,知道趋利避害,这很好。东院的事这段时日皆是她在打理,我瞧着很好。往后嫁出去,我也不必担心那家的婆母会如何为难她,总数也只能鸡蛋里挑骨头。”

  眼眸流转,看见雁书递到贾琏手里的瓷碗,皱着眉头摇头:“我不喝那苦汁子,雁书还拦着不叫我吃蜜饯。”

  “奶奶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撒娇不喝药。”雁书笑着调侃,“大夫说了,蜜饯会冲了药性,这才撤了的。这安胎药还是要喝的。”

  看着庄宿阮紧皱的眉头,贾琏无奈一笑,舀了一勺递至她嘴边:“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蜂蜜水,喝了药漱了口,嘴巴里沾点甜吧。”

  听见蜂蜜水庄宿阮的眼睛发亮,声音也不自觉拔高:“当真!”

  “自然,我诓你作甚。”贾琏笑得愈发无奈,这当真是个小孩子了。说罢,招招手。女使便将化了蜂蜜的茶盏端上来。

  瞧见了实物,庄宿阮这才皱着眉头,也不要贾琏喂了。自个儿端了骨瓷碗一饮而尽,还像小孩子求夸奖一样,将喝空了的碗碗口朝下颠了颠,示意自己有听话将药喝完了。

  见状,不光是贾琏,连带着屋子里头的人一并都笑了。

  染画连忙端了漱盂过来,服侍她漱口。压着嘴角不叫上扬,话语里却压不住笑意:“奶奶也是个小孩子了,还和小时一样呢。喝完了苦药,要人夸奖。”

  “那哪是我,明明是我肚子里那个臭小子。知道他母亲灌了苦汁子,再抱不平呢。”庄宿阮不肯认,将责任尽数推给了未出世的孩子,“哎呦!”

  话音刚落,肚子一痛,忍不住出声。

  “怎么了?”贾琏才转个头拿干果,就听见庄宿阮一声惊呼。忙忙转头回来,却发现她捂着肚子,以为是不舒服,正要传大夫,却叫她拉住了。

  “这小子耳朵可灵……”庄宿阮不好意思,刚刚是肚子里的小子踢了她一脚。似是方才拿他做借口叫他听着了,报复呢。

  噗嗤!

  贾琏叫逗笑了,伸手摸着自己妻子的肚子,嗔怪道:“你娘怀你这些许时日,不过拿你做一回筏子,你倒好,反踢她。等你出来,可要教训你一顿不可,叫你娘吃这许多苦。”

  小孩子耳朵确实灵,话音落下,又踹了一脚,以示回应。逗得人乐不可支。

  请安时,张家忽的来人,贾琏便过去了。故此,庄宿阮便一人带着女使仆从过去正院问安。当庄宿阮将此乐事说起,也逗乐了东跨院主屋一屋子。贾赦捋须直点头,邢夫人握着贾玖的手直乐呵。

  “可见这小子亲你们俩,想当初琏二未出生时,不论我在外头如何说话逗弄,半点儿反应也不给我,自顾自在他母亲肚子里头玩的乐呵……”说了半句,忽觉不对,忙止了话头。

  话题戛然而止,留下一屋子寂静。张遥在东跨院算半个禁忌,能提,但得分人。偏偏今日是贾赦自己起了话头,又半途而废,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俱都低垂着头,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贾玖攥紧了帕子,深呼吸压下心底伤感,轻声开口:“嫂子今日难得说起东府,可是有事要与太太说。”

  她是张遥幺女,在贾赦处地位、分量都不同。不然,东院外书房也不会如此轻易叫她踏入,也不会默许她越权料理贾赦后院里头的那些聒噪的女人还无一言半语。她开口,自然是将这篇翻过去了。

  庄宿阮朝她感激一笑,便转了方向与邢夫人说话:“今日外院小厮拦了二爷,回了学堂闹事一事……”

  话未完,贾赦便冷了神色开口打断:“学堂闹事?!闹甚事?既是学堂,出了事自该去寻二老爷,好端端的作甚寻琏二回禀。”

  “二老爷今日上衙,明儿才休沐。老爷不过问这些俗事,正巧赶上二爷送请平安脉的大夫出去。顺势便回了。”庄宿阮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温柔微笑的模样。

  贾玖却从里头听出了猫腻:“嫂子可是要说与东府有干系。”

  “妹妹聪慧,确有干系。”

  学堂闹事,起因有秦钟几分事,宝玉又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他瞧重秦钟,还是他在贾母面前说了话才叫人顺利入学堂,自然不会叫他受了委屈。只是出头是一回事,自己咽不咽得下这口气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若是照如此说来,确是不妥当了。”邢夫人在自家地盘,早没了从前那畏畏缩缩的形状,这一二年跟着庄宿阮,倒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派头了。“那我去东府探望一事,且得缓缓。”

  贾赦沉默着不说话,贾玖也不好多说甚,里头到底有个宝玉。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又是宝玉同辈,即便是在自己的地方,也没背后说人的不好。

  庄宿阮摇头:“去倒是能去,只是是赔礼道歉还是装作不知,是难题。”

  “老太太让太太去的,这事儿该知情。”贾玖指节无意识地缠绕着手里的锦帕,微微眯着眼睛,抬眸看向庄宿阮,道。

  “若是以往,这事儿好说。可今时不同往日,说了,未必能有回应。”说这话的,是贾赦。

  三人俱是一愣,是了,她们忘了,如今贾母手中有更加锐利的利器。东府也不过是侄子,学堂也不过是族里的事,她们荣国府可不是族长。这事儿无论怎么说,都轮不着他们插手。

  邢夫人摇摇头,轻叹气:“罢了,我明儿去罢。王善宝家的,将礼备厚些。里头再如何也不能失了外头。”

  “诺,奴这便吩咐下去。”

  贾玖扶着庄宿阮出来,湛蓝色千瓣绣芙蓉海棠长裙踏在鹅卵石上头,光滑的面在阳光的覆盖下衬得鲜艳的颜色愈加亮堂。

  “嫂嫂,如果这事儿若是放在平常,该如何料理才算最好。”

  庄宿阮拍拍臂弯里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微笑摇头:“若是以读书人家的规矩来瞧,这样的事绝无发生的可能,即便是有,那自然也是按规矩来办事。可咱家不是,都中的贾氏族人无一不是背靠宁荣两府,可这两门都是武将兴家。武将更注重荣耀功勋,在战场那是用命搏功劳,那些弯弯绕绕与战场上你来我往的阴谋诡计不分上下。太平盛世,皇室自然是以和为贵,重文轻武。”

  “父亲如今是一等将军,按着承袭礼法,该是降等袭爵。降等从超品国公往下,该是侯、伯、子、男而后才是将军。可祖父明明是国公爷,到了父亲便直接袭了一等将军。往下再传给哥哥,不知该是几等或是直接收回。”

  “该是这样不错。天家心意我等不可揣测,不过二叔是工部员外郎,东府珍大爷是三等将军,应当还是叫功绩挂了妨碍。”

  可不是,贾赦没有贾政爱读书,从前便是在军中有效力,天家收回军权,他也早早回来了。更不必说娇生惯养的贾珍了。

  庄宿阮细数这些年的听闻,盘了许久也毫无头绪,索性也不想着那空头爵位了。左右到贾琏头上不是末等便是没有,还不如踏踏实实念书科举。

  “这几日我总想着老太太的态度,变得毫无由来又好生奇怪。从前她待蓉哥儿媳妇想来是孙辈里头投一份儿的,这会子倒是说不管便撒手不管了。”

  贾玖朝后微微摆手,桑榆便自觉地放缓了脚步,后头跟着的人自然也跟着放慢了脚步。中间空了一段距离出来,方便二人说话。

  “大姐姐这几日托人来的频繁,老太太避开众人密语。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庄宿阮一惊:“元春在宫中,皇后娘娘手底下侍候。若是叫人知晓女官与家族私下互通消息,不说可能留命,总是要扒层骨蜕层皮的!”

  “阿晴那日说起老太太屋子里的花瓶,我原还以为里头有甚玄妙,值得她特特拿出来说,倒是未曾料到竟是这样的打大文章。”贾玖也是意外黛玉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

  庄宿阮笑着摇头:“她阿姐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是她阿姐一手教养出来的,自然行事作风像她。不过这般敏锐的眼睛,也是少见。”

  “那嫂嫂,如今咱们该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便是最好的了。”庄宿阮长出一口气,温热的掌心贴合圆滚滚的肚皮,“医女这些时日看得格外紧,每日总有一个时辰来调养,生怕胎位不正生产不顺。如临大敌一般严阵以待,想来日子不远了。”

  贾玖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嫂嫂放心,我一定好生守着嫂子。”

  邢夫人带着东西往东府去之前去荣善堂问安,叫贾母拦住细看了看准备的东西。看着琥珀朝她点头,鸳鸯便上前将贾母准备的那份一道放进去,确认之后不动声色地回来。

  “你如今也是长进了,这礼备得很是妥当。”贾母见状,眼帘微阖,语气不变。

  叫庄宿阮陪着学了这许久,这些寻常慰问还是得心应手的:“老太太说笑了,蓉哥儿媳妇是晚辈,这些东西一概都有定数。我也不过就是循着旧例略微添减些罢了,不值得老太太这一句。”

  贾母不欲多说,只是默然点头,而后淡淡道了句:“既然都妥当了,那便去罢。你也说了,那是晚辈,没的劳动了长辈去瞧叫绊住手脚的,早去早回才是。”

  “老太太安心,媳妇知道规矩的。”

  琥珀亲送出去,等一行人没了影儿方才折身回来:“老太太,这是里头夹杂的方子。”

  鸳鸯早在放东西时便已受过提醒,邢夫人出门时她便进屋取眼镜去了:“老太太。”

  贾母点头,就着琥珀的手细细将方子瞧了两三回方才摘了眼镜,沉声道:“老大家的没那底蕴,这古方出自何人之手可得好生细查。”xs74w

  “诺。”琥珀应声,又开口问道,“这方子该如何料理?”

  紧握着拐杖的手细细摩挲着杖身的纹路,眼睛眯起,觑着那青花瓷瓶里头开得正好的花束。声音似是从寒潭底往上传,叫人不寒而栗:“让赖大家的送去夏内监在外头置办的那处地方,我记得今日他该是轮休的。”

  鸳鸯与琥珀对视一眼,垂眸低声唱喏。

  “学堂那头的事,可打听清楚了?”话题急转,贾母也是见了邢夫人方才想起这遭事儿的。

  这还真得感谢贾赦这日渐回转的心思,贾琏去了张家,事情是庄宿阮转述的。她一个后宅妇人,当时贾玖这未出阁的女儿家又在场,想想也知道里头有好些事说不得叫隐去了。

  贾赦从正院里出来,便吩咐长随出去打听了。家学里不只有宝玉,还有薛蟠更有几个沾了不知哪位主子奶奶的情分混进去的族人子弟。好容易有事儿找上来,怎么着也得叫他这个好二弟忙一段时间不是。

  时人云: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子什么消息打听不着,何况宝玉身边那几个小厮有好些嘴上都没个把门儿的。不过就是几吊铜钱,吐了个干净。

  “我便知道,有薛家那傻子在里头搅浑水,哪个还能干净了。”贾赦冷笑出声,手里转着刚从铺子里打磨好的古檀木雕刻弥勒佛的手串,因长时间叫拿手里揣着,带上了手掌的余温,暖的了指腹却暖不了人心。

  长随瞥了眼眼眸似是能淬出冰来的贾赦,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老爷,这事儿都是几位不懂事的爷瞎闹的。您当真要管么?”

  “我不过是个爱摆弄古董稀奇玩意儿,万事不管的大老爷。我管?说出去怕不是要叫人家掉了下巴。”贾赦可不想沾染那些个闲事,惹人背后闲话不说还招人记恨,何苦呢,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老爷的意思是?”

  “让我那个好二弟眼见为实,自个儿折腾去。”贾赦摆摆手,示意长随按他说的做。

  贾政没那些心眼子,既说起了家学,他又正巧休沐在家,不妨去瞧瞧。

  说来也巧,贾代儒的孙子贾瑞得了风寒卧病在床,家里请医延治并不曾来家学教书。没了管束,自然得了空闲,闹上了天也不见得如何。

  秦钟因前些时候丢了脸面伤了额头,这会子在家待着。秦钟不在,宝玉自然也跟着告假,黛玉那儿去的少,今儿在梨香院与宝钗说话。

  “成日家念叨那玉如何,我瞧着倒不如姐姐这金锁来的有趣儿。”宝玉翻看着宝钗从排扣里头拿出来的金锁,看着上头嵌的两句“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嘀嘀咕咕。

  宝钗叫他逗笑了,劈手夺了金锁回来放好:“你那玉既有来历,自该好生佩戴,作甚又说起这些个胡话来。叫姨妈听见,又是一通说教。”

  他如何能不知道几个长辈对这玉的看重,自然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不过就是在姐姐面前才说起罢了,左右是闲话,不打紧。”他最会说软话好话哄人了,这本也不是大事,“不知姐姐可知道林妹妹最近在忙些什么,我每回过去总见不着。身边那些个女使瞧着好可偏偏爱冷眼相待,饶是我说再多好话也不见得她们也半分让步。”

  宝钗神色复杂,嘴角上扬带着的微笑倒是一直不变:“还能是甚,不过家事姊妹罢了。林姐姐严于律己,也是严格要求家里姊妹教养。想来是忙了些罢。”

  话音未落,外头女使便出声:“林姑娘来了。”

  “听闻宝姐姐病了,我来瞧瞧……”黛玉解了外头的斗篷进屋来,刚接过葶苎递过来的外罩浅青色锦缎的铜纹蝙蝠花样暖手炉。等蔓渠将她因解斗篷时拨乱的长发细细归拢了,垂在背上,嵌红宝石刻五福纹碧玉长金钗上头的流苏微微晃动,带了点细微的响动。

  谁料一转头便看见了坐在宝钗身边的宝玉,一时间嘴角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扬着,“二表哥也在呢,我来的不巧。可有打扰姐姐说话?”

  宝钗见状,忙起身相迎:“你这说的又是甚话,我还巴不得你来呢。哪有客人自个儿赶自己走的,天下哪来这规矩。莺儿,还不快去给林姑娘沏茶,拿上等的碧螺春来。”

  坐在床边的宝玉在见着黛玉的刹那便直了眼,呆呆的走不动道儿。

  玫瑰红苏绣仙鹤的大氅褪去,露出里头的装扮来。

  藕荷色满绣合欢花镶兔绒边上裳,花叶精细分明可见,颜色分层细致,栩栩如生。搭配着银白色罩纱凤尾裙,腰间垂挂着佩了玉佩珠子的丝绦,长长的流苏搭在纱面上,却不见得随主人的步伐走动而有丝毫的摆动。

  梳了双平髻发上只略略斜插着几支金簪银钗,最为厚重的也不过那支带流苏的碧玉长金钗。白玉镂雕玉兰描金边耳坠子从白嫩小巧的耳垂上垂下,一前一后地晃得人心痒痒。

  一瞬间怔愣住的眼眸琉璃似的澄澈干净,鸦羽一般的浓密长睫毛轻颤,将那一双本就有神的眼睛衬得愈发明亮。也不知是如何养的,白皙的皮肤叫不算明艳的阳光一照,没有毛孔,吹弹可破。

  气质清冷似冷月,满身的书香闺秀,不自觉地散发着魅力。经过都中这一二年的历练,身上还沉淀了几分世俗的烟火气,再不似小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更容易叫人见了便丢了魂。

  搭在暖手炉上的那双纤纤玉手白皙泛光,粉嫩的指甲盖上不曾染色,外头光线最是偏爱,落在上头,看得人眼睛锃亮无比。

  “妹妹难得出来走动,不如在这用了午膳再回罢。”宝玉眼睛像是黏在对面人身上,片刻不愿移开。将后头跟着黛玉步伐进来的林乐暖忽视了个彻底。

  林乐暖闻言,讶然抬头。看了眼根本不舍的眨眼的宝玉,又转移视线去看宝钗的神色。不自觉得咽了口口水,不自然地开口:“宝姐姐身子可好些了?许久不见宝姐姐,怎的竟瘦了。”

  叫林乐暖一打岔,黛玉收回心神。触及□□的心思时仍是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宝姐姐可有意向收容我们姊妹两个在这里蹭顿午膳?”

  “求之不得。”宝钗照旧是那一副温和大气的姐姐模样。招手唤来女使,低声吩咐。

  其实不必特意嘱咐,薛姨妈早已备妥。宝玉刚来那会子她便吩咐下去了,即便黛玉不来也是一样的。

  “外头可是下雪了?”宝玉这才想起刚刚黛玉外头罩了件大氅,问道。

  陪侍的女使轻笑一声,柔声笑道:“二爷怎的回转不过来了,雪珠子都落了半日了。”

  麝月闻言,便知道自己这位爷心里头在想什么,忙笑着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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