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里,这么晚了,贾母还没有睡下,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事。
听闻贾政叔侄从隔壁回来了,贾母忙打起精神,让人赶紧唤了他们过来说话。
王夫人和熙凤也均是过来,此事事关重大,可以说生死悬于一线,眼下就算是把枕头递到二人的脑袋下面,也是睡不着了。
李纨并没有过来,夜已经深了,她要照顾儿子,只派了素云在这边等着,打探消息,若有一二,便回去禀报。
荣国府爵位的事,与她实没有任何干系,便是长房死绝了,也落不到她的儿子头上。
而李纨出身书香门第,一直以来,她也是将课子当做了头等大事,指望儿子科举出仕,将来为她挣一副诰命。
贾母坐得笔直,一直勾着头望着外头,眼见庭院里还没有人,也是急得冒火,过了一会儿又看,见叔侄二人来了,她方吩咐,“让他们二人赶紧进来。”
这是免了通报一层,贾政与贾琏也是三步并做两步地进来了,要行礼,却被贾母拦住了,“好了,快说,眼下如何了?”
先是贾琏将探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听闻贾赦是为了一万两银子要将朝廷的钦犯,女真敌人送出城去,王夫人简直是想出口大骂了,这大伯怎地是如此糊涂之人啊!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人人都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大堂四面均有披甲执戈的兵士,更有锦衣卫环伺,肃穆之气充斥在大堂之中,令得三人被带上来时,均是噤若寒蝉,若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贾母见贾政意动,方松了一口气,她真怕自己这小儿子一时迂腐,而不肯向贾琮施压,最后误了她大儿子的性命,也将祖上爵位给丢了。
贾琮看向李午,“李指挥,还记得王良否?”
熙凤却是个精明的,无论贾琮此时是否肯帮忙,都不能得罪他,他肯帮忙自是要好生感谢,他不肯帮忙,一旦这边式微,将来能不依仗贾琮三分?
难不成将来,要仰仗东府那边不成?”
贾琮笑着与众人打招呼,“本侯今日本不该来此,当避嫌才是,昨日本侯专程为此事进宫向皇上请辞陪审一职,皇上却不允,今日审讯,还请诸位秉公才是,本侯一身令名就靠诸位维持了!”
这一刻,众人均是明白老太太计之深远,贾政更是哭倒在地,“是儿子无能,儿子不孝,让老太太担忧至此!”
李午惊得面如土色,他嗫嚅道,“我,我不知道侯爷所说是何人?”
柳芳看向贾琮,若非此子,他焉有今日,恨不得寝其皮,便恨道,“休说这些好听的话,当本爵是三岁孩童?”
而此时,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受钦点的各大员要员已经到场就位,刑部的堂吏们正来往穿梭,上茶上点心,殷勤备至地招待着。
至于贾琮帮不帮,就不是贾琏能够管的事了,他虽是兄长,于贾琮无恩,贾琮不听,他能怎么办?
贾母看向了贾政,意思很明显,适才,贾政也在那边,若贾琮不肯帮忙,贾政难道一句话都不能说?
“你有何冤?”
若非怕牵连自己,也怕引起非议,贾琮未必没有落井下石之心。
贾琏道,“明日三司会审,听说锦衣府也要陪审,琮哥儿应是要在一旁,看他帮不帮大老爷说句话吧?”
贾母也是泪水涟涟,亲自俯身将儿子扶起来,语重心长地道,“琮哥儿对你大老爷,对我应是心头有恨,当年他与钟氏受大太太苛待,你大老爷不管,我也是不知才无法管。
贾政忙道,“他定然是要说的!”
旁边,与贾琮一道而来的太监正是宋洪,眼下他已经被泰启帝委任正使,不日将与蒋献等人一起出京筹备海运商贸一事,今日被泰启帝临时派来旁听审讯一事。
说着,熙凤拼命朝贾琏使眼色,贾琏初时,贾琮拿那番建功立业的话堵他,他心中自是不快,他要有那本事,还等到现在?
眼下,熙凤这番话一说,贾琏也知自己这老婆是个极为精明的,少不得见她的眼色行事。
贾琏便忙道,“也是,今日我去诏狱,理国公府柳爵爷和另一个叫李午的,都是和大老爷一道儿的,进了诏狱都在受刑,唯独大老爷,那牢房是打扫干净过的,搭了床铺,被褥都是新置办的,狱卒待大老爷也极为和善,想必也是琮哥儿交代过了的。”
一时,严敏等人均是附和道,“朝廷自有法度,宁国侯多虑了,还请安坐,若有不便,审讯之事自有我等担当。”
贾琮清了清嗓子,问道,“柳爵爷,能够从诏狱劫人,必要非凡手段,不知柳爵爷是如何得以实现的?本爵如今领锦衣府,若柳爵爷能够告知一二,本侯倒是不吝为爵爷在朝中好言一二。”
贾母虽说出身侯门,进贾家大门之后也曾见过不少世面,但也不过是后院妇人,又有何远见真知?而贾政荫官出身,能力有限,远离中枢,平日里上朝,只能在阙外侯立,难以一睹圣颜,自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简在帝心,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贾母也没想说服儿子的意思,对贾政和贾琏道,“你和琏二与他都稍微亲近一些,这时候,多往东府那边走动走动。也不知,对大老爷,朝廷是如何个章法?”
宋洪笑道,“宁国侯也是忒谨慎了一些,据咱家所知,宁国侯与荣国公府快要出五服了吧?宁国侯眼下乃是宁国府的承爵人,与荣国府早已是不相干,皇上器重宁国侯,宁国侯尽心办事即可,岂能瞻前顾后,反而辜负了君恩。”
是以,她眼见此时的气氛不好,忙笑着道,“老太太,依我说,不用老爷和琏二爷去说,琮兄弟也会能帮尽量帮。这里头,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事,平白的,咱们在这里猜测,说不得误会了人家。
适才,我听伱说,不过是你大老爷接了柳家那一万两银子,为的还是去帮他们认识敬老爷,说来,也是你大老爷识人不明,这与那通敌卖国又有什么关系?他一向受宫里的恩宠,眼下这节骨眼上,帮你大老爷在皇上跟前求一求,只会让他落下一个孝顺的好名声,于他又有何损?”
而一旁,宋洪道,“柳芳,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必定是你假传圣旨于赵全,方将东虏贼子从牢中救出,此乃灭九族之罪,尔知否?”
熙凤紧张地看向贾母,指望老太太能够拿出个章程了,眼下谁也不关心贾赦的命能不能保住,爵位是无论如何不能丢的。
“柳芳,你还有何话可说?”严敏猛地一拍惊堂木,问道。
而对贾琮而言,别说他恨不得亲手要了贾赦的命,便是与贾赦尚有几分父子之情,到了这时候,也要考虑自己如何不失圣宠,在朝为官,一旦为皇帝所恶,便是前途尽失。
听的这话,贾赦已是满脸苍白,昨日夜里,看到贾琏,贾赦还以为贾琮这兔崽子多少还顾忌一下自己,眼下,他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一闻“灭九族”三字,柳芳已是摇摇欲坠,咬着牙道,“本爵从未假传圣旨,本爵也是前一日才从李午口中得知消息,知道此二人在杜惠府中,方才……方才……”
贾母也是默然片刻,想要骂,却当着王夫人的面,还有熙凤是贾赦的儿媳妇,她不得不给贾赦留两分体面,问道,“你们适才从东府那边过来,琮哥儿怎么说?”
虽说琮兄弟过继去了那边,他总是大老爷的骨肉,要不然,今日怎么咱们提都没提,他就让琏二爷去了一趟诏狱,见了大老爷呢?”
身为贾家子孙,爵位不保,难不成他还很高兴不成?
他虽对贾琮之不救恨之入骨,但此事乃是他能不能脱罪,或是减罪的关键,自是将事情一揽下道,“柳芳,区区一万两银票,你就让我帮着你做下这通敌卖国之罪,你当我是傻子吗?
况,琮哥儿虽封侯,他到底年纪尚小,仕途之上,也从无人提点,他尚且自顾不暇,能帮衬到此,儿子以为他已是尽力了!”
贾母听了此话,却不说话,脸色不好看,显然是不认可贾政的说辞。
而此时,李午也忙道,“此乃实情,原先都是说好了修道出城去拜访在城外玄真观修道的敬老爷,实不知怎地就牵扯进了阿济格一案中。”
“阿济格和萨穆什哈原本应当是在贾赦的马车里,本爵不知是何人做了手脚,塞到了本爵的马车里。本爵给贾赦的一万两银子,便是已与他说好此事,本爵怀疑,背后有人捣鬼,欲陷害本爵!”
而王夫人则寻思着,若是长房这边将爵位丢了,她能不能在兄长的帮助下,将爵位捡到自己这边来?
“他如今是侯爵,又摄锦衣卫事,城门口也是他把你老子抓起来关进去的,眼下爵位保不住,他可有说什么?”贾母一心是怪罪在贾琮的身上了。
可我就算知道了,我又如何管?钟氏一家是什么光景,两家的账过去了那么多年,算也算不清楚了。他又是大老爷所出,眼下不帮大老爷,还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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