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对着体弱多病的太子,他们的神经本就不松,现在时不时听到这几声咳嗽,他们就绷得更紧了。
这厅中的人虽说都是备受宣帝重用的近臣,但有些人早就在暗中站了队,这里面倾向四皇子的人,就有三两个。
原本太子忽然上朝听政,此事就牵扯不小,四皇子今日就是想着使绊子的。可他就是有心,那也要对手接招才行。
萧知珩仿佛就是来凑数的,根本没心思往朝务上伸手,也无从挑事。
而且众人都知道太子有病在身,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坏?太子怎么说都是宣帝的心头肉,这群大臣们更是不敢随便刺激他。
所以哪怕有人真是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心思,都被萧知珩冷不丁来几下的咳嗽声给搅乱了。
哪个不怕死的,还能跟这有病的祖宗对着呛么?
是以,这议事厅也总算是相安无事。萧知珂即便是心有不忿,也只能暂且压着。
萧知珩这才刚入朝听政,众人也摸不准他的底,未免出大错,给他过目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闲务。
好在萧知珩也不挑,心平气和,该听得时候听,该看的时候看。除了让人担心他犯病之外,也再没什么了。
这里的老臣也并不是都是党争之流,这些老顽固以往见惯了三皇子、四皇子为一己之利的明争暗斗,两位得势皇子撕得死去活来,弄得朝野上下都乌烟瘴气的,时常在心里叨叨大周要完。
所以几个老臣乍然见到沉得住气的太子,两相对比之下,倒是对懒得撕人的太子平白多出了几分好感。
而最老的老顽固刘大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许久,见萧知珩一直拿着一则刑部的卷宗反复地看,似乎陷入了沉思。
刘老大人原本也没那么在意,但无奈他看过去的时候,就正好对上了萧知珩的视线。
这就没法避了。
刘大人只好恭谨地问:“太子殿下,可是觉得这疏本有不妥之处?”
萧知珩清浅一笑,歉然道:“并无不妥。是孤资质不足,好些东西看不懂。”
“正想请教刘老大人。”
太子一副没办过大事的样子虚心请教并非本人风格,但老顽固就吃这一套,道:“老臣不敢当,殿下但说无妨。”
萧知珩便将卷宗慢慢地摊开,是刑部近几年的案宗总汇,问道:“狱司掌管囚犯,按理说所属案宗都该一一编撰在册,但为何这些疏本上所记的,却是详略不一?”⑦④尒説
刘老大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萧知珩看似是闲闲散散的,问的却是实打实的正事。
刘老大人面上的神色敛了敛,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修了典法后,刑部须得重新修正旧律新法,非重案犯者,案书一切从简。”
萧知珩神色淡漠。所以,处理那个老马夫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对萧知炎来说,一点都不费劲。
难怪这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刘老大人继续说,“至于重案,直接上疏到御前,陛下亲阅。是以殿下眼下所看到的疏本,详略不一。”
萧知珩便问,“陛下若无暇亲阅,便交由刑部处理?”
刘大人:“正是。”
这么说来,萧知炎只要胆子够大,是可以背着宣帝可以做很多事的。
萧知珩笑了下,放下了卷宗,态度十分柔和谦卑,道:“多谢刘老大人指点。”
刘老大人忙道:“老臣不敢。”
大概是隐隐感觉到太子有务实勤政的苗头,刘老大人很是欣慰,打算大展身手,只可惜太子的精神没能撑多久。
宣帝因积劳成疾,还不能放下朝务,如此折腾,精神头有些不好。最后宣帝也真是累了,只好连日罢朝。
萧知珩进宫次数不少,只被宣帝召见了两回,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同从前一样,话话常家。
唯一不同的是,宣帝随意地问起一些政务,萧知珩也能不痛不痒地答上两句。
这日宣帝说了一会儿话,又静看了萧知珩片刻,眉目慈善,道:“太子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殿里很安静,唯有父子二人,这画面看上去难得的温馨和睦。
但事实到底如何,旁人就很难说了。
萧知珩神色平静,便笑着回道:“大概是冬末春来,天没那么冷了,儿臣好了一些。”
宣帝怔了下,看了眼窗外,大概是有些老怀伤感,道:“冬去春来,这又一年过去了。太子上一次在宫里过年节,都是好些年前的事。”
萧知珩只是说了一声‘是’,垂目不语。
宣帝回过神,又问道:“太子这些日子听政议事可还习惯?”
这话宣帝问出来了,哪怕态度再随意再温和,多少就有点试探的意思。萧知珩便直言道:“不习惯。”
宣帝一愣。
这直白的回答让他有些接不上话,同时神情却有点松缓,便耐着性子问道:“什么地方不习惯?哪个大臣给你找麻烦了?”
萧知珩停顿了下。
宣帝皱眉,道:“你说,朕给你做主。”
这时候,钱公公正好上前添茶,悄悄地看了萧知珩一眼,这眼神很是隐晦,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在议事厅如何,习不习惯,谁有意针对,谁要趁机拉拢……钱公公暗中留意,他父皇自然是清楚的。
萧知珩扯了扯唇角,心中有些意懒,便道:“早起过早,公务过多,诸位大臣们年事已高,长此以往,容易积劳成疾,儿臣尚未习惯。至于哪位大人找儿臣麻烦——自是没有的。只是总找儿臣说话的李大人做事认真,爱比较了一些,年方三十,为公职尽心尽力,头发大把大把地快掉,已然秃了,儿臣很难习惯。”
“……”
宣帝面色变了几瞬,大概也是没什么心情谈正事了,最后只沉声斥了一句,“胡闹。”
宣帝这家常聊得神色更加的疲惫,没多久就把太子打发走了。
萧知珩出了宣帝的寝宫,脸上便没了笑意,日落前出了宫。
在路上,萧知珩走着走着,就问了一句,“你说这有意思吗?”
身边的伍一海微愣,旋即反应过来主子在说什么后,便道:“属下不知。”
其实他也不明白,三皇子已经差不多是废了,陛下明明是有意让太子独当一面的,为什么又不放心似的,又犹豫,又忌惮。
萧知珩就自己说了下去,嘲弄地笑了,有点无所谓地说道:“半真半假,猜来猜去,是挺没意思的。陛下要制衡朝局,需要棋子,孤不正合适?不过新棋子么,要磨棱角,陛下大概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孤下手。”
这话听着就很刺心。
伍一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紧声问道:“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萧知珩把话说完了,倒还有心思开玩笑,道:“等着被磨?”
伍一海面色变了。
萧知珩这下也没有再开玩笑了,抬头看了一眼夕阳,他眯了眯眼,只道:“什么都不用打算,等着吧。”
不用等他做什么,就有别人来兴风作浪了。
最起码,如今渐渐被人漠视的萧知炎,还有北漠人那边,是不肯消停。
萧知珩说等着,就真的没在宣帝那边做什么了。而宣帝静养了几日,身子渐好了,又要上朝继续没处理完的烦心事了。
烦心事是指两国和亲。
宣帝本意是在几个皇子中挑,权衡之下,选了四皇子,谁料最先在宣帝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蓉贵妃闹了起来。
蓉贵妃惊愕不已,不敢在宣帝面前发泄,只能对着贴身宫女诉苦。
“荒唐。一个蛮族公主,怎么能嫁给珂儿?这还是跟太子合过八字,东宫不要的人。陛下这样做,是要本宫的命吗?”
不怪蓉贵妃此刻崩溃失态。
她不喜什么异国公主,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早已在母族中挑好了最出色的女子,所有的明路暗路基本都过了,京城世家大族之间几乎也都知道了。
现在陛下忽然来这么一出,就是在狠狠地抽打她的脸,让所有人看笑话。
宫女在旁小心翼翼地劝,蓉贵妃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连声道:“这事还有余地,本宫要去见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蓉贵妃等不及,趁着夜色,匆匆地离开了仪和宫。
而蓉贵妃的行踪,被躲在暗处的人看在眼里。
一个穿着太监服身材佝偻的人看向身边的女子,低声道:“公主,您要选哪条路?”
北漠公主本是一心为利,她心中也有怨,但更多的是破土而出的野心。她只是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蓉贵妃走的路。
……
萧知珩人在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而在此期间,宫里就发生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件是蓉贵妃御前失态,被罚禁足。
一件是和亲定下了,北漠公主被册封为妃,入了后宫。
叶葶得知时,整个人都傻眼了,粗着嗓子连声道:“不是说和亲之事在众多皇子中选吗?咳……北漠公主最后怎么封妃了,还入陛下的后宫了?!咳咳……”
萧知珩慢慢地取下她的药碗,用冰凉的指腹轻抿去了她嘴边的药渍。
他似笑而非地看着她,轻斥了一声,“不是哑了,现在能说话了?”
装聋作哑失败的叶葶一愣,当即摇头。
萧知珩没理她,淡淡道:“张嘴。”
叶葶看着药碗旁边那颗黑药丸,表情有点痛苦,她的嗓音有点哑,道:“殿下……我其实早就好了……这几天都是骗你的……”
萧知珩微微挑眉,“早就好了?”
叶葶僵硬地点头。
萧知珩静默地看她半晌,然后他缓缓地靠近过来,声音十分温柔,问她,“那孤给你念话本,你不出声,是为什么?”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叶葶想到林总管2.0珍藏版话本,耳朵都红了。
她想摇头不认,但这路已经被她自己死活不出声面红耳赤地听完的这个行为给堵死了。
所以她只能任由脸红成火烧一样,迅速而又应付地点了头。
萧知珩笑着看她,指尖抚了一下她的脖子,轻声哄道:“说话。”
叶葶受不了他这样勾魂摄魄的笑,只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喜、欢。”
萧知珩低低地笑了,白衣似雪,人更像是冰川雪地的谪仙,哪里都特别的好看。
叶葶看着他,也笑了,这一刻,她就觉得什么都喜欢了。
当然如果太子殿下一直安静,没有忽然接下一句的话——
萧知珩:“喜欢就好,孤每晚给你念。”
叶葶:“……”
也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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