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浑身毛孔洞开，丝丝缕缕的气息灌入孔洞，聚成涓涓细流，在各处气脉缓缓流淌。
封星羽尚未寻着驱使那些游走气流停留在气脉的门道，这些气流多是在经脉之内从头到尾游走一遍，然后原路返回，重归天地。
这个过程中经脉得以冲刷洗涤，尽管远远达不到扩宽开深的地步，细微的锻炼，微乎其微的加固，总是好的。毕竟气脉大河的养成，考验的就是日积月累不厌其烦的吃苦功夫。
体内气象由小变大，先是聚气成云，积水成渊，再到渊水满溢，流动成溪，一步步养成大江大河。江河成势，最终汇聚为气海。
封星羽这个年纪，未练体魄先养经脉，甚至十岁不到，十二条大经脉已经初具气脉雏形，便是放在以武为尊的宗门大派之内，依然称得上绝佳练武胚子。
知根知底的凌江仙则无诸多惊艳，珍稀灵药堆积出来的经脉底子，和一个化神境高手开拓出来的气脉雏形，换做其他人，只要不死，体内也能有如此景观。
这些“平常”之处，倒也不会导致凌江仙对封星羽的喜爱减少分毫。纯粹是凌江仙自身修为太高，眼界自然也不在山脚和山腰这些地方打转，只会放在武道山顶。
封星羽呼吸吐纳期间，初具气脉雏形的经脉之内暂时气机充盈，外来气息能够自由出入，毫无阻滞。对凌江仙而言，这点小小助力，实则可有可无。
尽管经营此事极为熟稔，凌江仙仍是郑重对待。此时脸上神情比之先前捉拿青色石虫的信手捏来，要严谨得多。一手并指竖立身前，另一手虚空乱舞，如织网，如编丝。
凌江仙手中丝线，凝如精钢，却柔如流水；细如发丝，却坚韧不折。正是凌江仙的独特真元具象而成，龙蛛弦。
剑指向前，千百龙蛛弦展开宛如大网，朝封星羽当头罩下。
封星羽浑然不觉，自顾自吐纳聚气。
那张蛛网中，每一缕真元都活了过来，弯曲扭动，顺着毛孔进入体内，寻经脉走势而去。
比发丝更细的龙蛛弦，在封星羽狭窄的气脉之内，犹如蛟龙大蟒，所过之处气息尽遭吞噬。这条蛟龙大蟒，浑身更有一股吸力，附着隐匿于经脉肉壁之内的剑气，丝丝缕缕归纳入大蟒体内。
蛟龙大蟒由头到尾游走一遍，又从原处钻出。
千百条大蟒齐头钻出，封星羽浑身气机流泻一空，便有散气过度的虚弱来袭，脸上血色全无，小脸既铁青且苍白。
只是此时封星羽反而压制吐纳速度，不去大口吸入气息填补气脉空虚，反而紧闭口鼻，只以身躯千万处孔窍进行吐纳。气脉填补得极其缓慢。xs74w
凌江仙收回那些龙蛛弦，将杂糅混乱的剑气单独拎出，聚成一枚霜白小珠，直接丢进葫芦里。
见封星羽如此聚气，既好气又好笑。明明一个愿意每天让人卸去经脉气息，伤及体魄根骨之人，却为了减少经脉补气过快造成的伤损，甘愿承受胸肺窒息的痛苦，也不以口鼻畅快呼吸。
只为了一丁点的盈利，就能承受如此痛苦？饶是眼高于顶的凌江仙，对封星羽的坚韧心性，仍是暗暗点头。
封星羽这一口气补得极其缓慢，足有大半时辰，体内气象略有起色，面色才稍见红润。
凌江仙递过那只大红葫芦。
封星羽并不接过，询问道：“喝酒可以流畅气息，裨益体魄吗？”
凌江仙笑道：“贫道是真贫，酒水就只是酒水，可不如你家，泡澡的洗澡水都是几千两银子往上的珍惜药材煮成，自然也没有任何裨益。只是你如今正从童子变少年，喝点酒也无妨。”
封星羽想了想，歉意道：“既然无益养气和体魄，我还是不喝了，多谢道长爷爷盛意。”
凌江仙听他改口称呼“道长爷爷”，下山前下山后少与人亲近的老道士，心中便有几缕暖意。
封星羽见老道人无言静立，以为他因拒酒弗悦，追释道：“星羽并无嫌弃道长爷爷酒水品质之意，如今我只愿能多增一份气力，对战事便有多一份助力，以便争取早日凯旋回府。加之饮酒一事，娘亲多有叮嘱，年少勿沾！实非星羽傲慢，请道长爷爷见谅！”
凌江仙哈哈大笑，摆手道：“无须多心，老道肚里不能撑船，却也绝非肚量狭窄之人，再说酒水打自你家侯府酒窖，你便是有心嫌弃，与老道何干？”
老道士精光烁烁的双瞳一阵转动，打趣道：“你身上并无沙场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如此急于增进本领，早日凯旋！是家中有意中人翘首等候？”
封星羽叫人道破心事，一时狭促窘迫至极，涨红了脸。最后猛地点头，用力道：“是很喜欢很喜欢，一辈子都会喜欢的女子！”
老道士凌江仙倒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婆姨心性，拍了拍歪歪斜斜挂在腰间金丝缠银鞘的宝剑，豪气道：“老道教你一门上乘剑法！斩敌建功不消提，安身自保肯定不成问题！你要不要学？”
封星羽苦笑道：“道长爷爷，我只带了一柄刀，秦韵渐秦爷爷千叮咛万嘱咐，此刀不可离身，还说若非万不得已，决不可拔刀出鞘。我料想我腰间这柄轻飘飘的黑刀，应该是神兵利器之流，所以我就算习练武艺，也该是能善用此物的刀法。”
凌江仙面露鄙夷之色，撅唇道：“剑器乃兵中君子，自古得道者众，古往今来剑尊剑圣剑仙数之不尽，乃至现世的剑神都超过一手之数。刀器则主杀，易放难收，练刀大成者易暴虐嗜杀，心性大改。刀道狭隘偏门，传承极少，上乘刀法屈指可数，上代刀圣和这一代出自你们侯府的刀中圣手柳龙池，二人虽师出同门，在刀道之上，却都是凭借自己一脚一脚踏出来的一条狭窄道路。这种刀圣实力固然不掺杂任何水分，对上剑仙之流抑或可以胜之，但是这种生来就是武道天才的妙人，倘若不是在这等狭窄的道路上行走，而是选择其他康庄大道，成就定然不止收揽一个‘圣手’之称。就说当代刀圣柳龙池，那一手龙冲霄绝技，刀罡金龙令真龙也要自惭形秽，称得上刀神的手笔，可惜武道修了邪门，后继乏力，丢了性命。”
老道人絮絮叨叨，言语间对刀道诸多诟病，封星羽反而对舍剑习刀更为坚定，那位柳龙池柳爷爷，封星羽对他印象模糊，只是打小父亲便要自己记住此人，说是：柳爷爷不仅是侯府客卿，是封家功臣，更是你封星羽的恩人。
于是封星羽对柳龙池自有一股亲近与崇敬之感，爱屋及乌，顺带对习刀一事，兴致倍增。
凌江仙只得收回劝说封星羽踏入剑道门墙的心思，搜肠刮肚，终于记起一门适合封星羽入门的刀法。手往虚空一抓，一柄铁刀呼啸而来，神行星坠一般的速度。凌江仙只是将五指一合，稳稳抓住它正中一截刀身。
刀柄递向封星羽。
相较捞人而至山顶的手段，御长刀飞来手边的门槛，则要低很多。
刀柄末端铸有一个铁环，缠白色布条，长三尺余，重五斤缺一两，无锷，刀尖斜而不曲。
这类厚脊无锷环首刀，适宜劈砍马上轻甲，也适应步战杀敌，是旧款新作的初代燕隆刀。
燕隆军此次南下伐木突，辎重以铁器居多，毕竟神华侯辖境之内，拥有一座巨大铁矿，铁器造价成本较之其他王侯封臣辖境之内低廉不少。
大者有陌刀铁枪之类，小者有矛尖箭头等物，中器则刀剑之流。为避嫌，款式自然不是燕隆军现用的制式，而是旧款新作，造艺精良，绝不会出现老旧之款，便不符合战场实用的状况。
封星羽掂量手中长刀，比腰间长达四尺的黑刀短上一些，入手却重，该有四五斤。拿在手中不算艰难，平举向前则有些乏力，若要以招式舞动，对现下年仅十岁的封星羽而言，似乎有些为难。
凌江仙抽出插入腰带的带鞘宝剑，柄在手中，凝思道：“这门刀法名为《挽青丝》，老道当初初看这门刀法，只觉中规中矩，无偏门烂招，也无惊艳奇手，除了名字取得奇怪之外，也算是一门中流刀法。后来下山远游，闲来无事，便拿腹中诸多武籍消磨时日。深习之后，才发掘此刀法的精绝之处，在于神意气息体魄的浑然合一，惊艳处在细微而不在宏大，挽青丝这名字其实取得极为熨烫。老道挑选这门刀法，不全是因它精妙高深，而是它粗习之可有所得，心习之也有所得，神习之亦有得，是难得有‘后路’的武籍之一，不是断头崖。”
封星羽别好腰间拖地的黑刀，蛟皮刀鞘上附有几段长长丝缎，可以用来绑缚长刀，横于后腰。
老道士不急于演示刀招，而是讲解第二招“金城”的行气循序以及在何处窍穴气息停留、何处窍穴该一冲而过，总总要点，详细繁杂。
这一招是起手式，与第一招“蛟龙出渊”拔刀式一样，非是直接伤敌的强手，而是巩固自身精气神、增长气魄的养刀招式。
封星羽天资聪颖，又有圣贤宋孟尼的背书磨砺，如今记事记人记物已达目不忘，耳不遗，思不惘的境界。凌江仙一字字吐露出口，如同篆刻于他神海之中。
讲罢只这一招的义理，凌江仙静立不动，脸上皱纹看似比白日时更加稀少，山巅罡风吹响宽大道袍袖口，须发飞扬，红葫芦微微摇晃，这一刻凌江仙恍如仙人。
片刻之后，年老而容不老的老道士笑问道：“能记住几成？”
封星羽吐出一口气息，并无清浊之别，只是寻常的吐露积郁之气，小脸上神采奕奕，答道：“都记住了，就是不好解意！”
凌江仙面露嘉赏之色，笑道：“记住就成，道家处事讲究顺自然，不似儒家古板的三思而后行。刀式先练着，别的不奢望，壮体魄是第一步。”
以带鞘宝剑代替刀器，演示之前，凌江仙解释道：“金城是挽青丝第二式，为起手式。第一式蛟龙出渊为拔刀式，你体格尚小，双臂不足长，这招老道稍后与你讲解意理，你也是只需记住，不奢望其他。”
言罢宝剑化身长刀，刀身由垂放之姿斜上而撩，夜空划开一道霜白轨迹，如雪潮滚动。长刀停立身前，单臂一振，刀身嗡嗡作响。
这一式不见凌厉之威，只有稳重如山的气魄，封星羽不懂武学意理，却也看得出老道人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气势，让人生不出与之为敌的信心来。大概这就是兵书中提及的无懈可击，绝无半分花架子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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