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苏卜!他与死党李况赴南华侯婚宴,宴会未撤,他俩却吃得肚皮滚圆,于是相约出来溜食。又因城中正值佳节,人流太盛,二人经茶客指点,来到这处寄存阵亡将士遗骸的冠英阁。
抵达此地后,发现山中确实人影稀疏,景观颇可。是以二人自来而熟,任意观览。只因先后脚之分,李况留在山顶观摩千佛尊相,苏卜则遇见通往后山的一条小道,走入地藏堂,因缘际会,撞见了安经池欲行不轨,是以出手惩戒。
苏卜望向跌坐在地的女子,一时如中雷霆,目光久久无法收回。香雪目大鼻高,年少时青涩枯瘦,还不至于如何显露神采。如今二十又六,体态丰腴,正是风韵浓郁的年岁,那张俏脸圆润如鹅蛋,难得肤似白雪,双眼大而水亮,鼻子高而不峭,更增魅惑。
她此时惊吓失神,跌坐在地,双腿微曲而双手撑地,被香油湮开的衣裳湿答答贴着躯体,胸前丰硕的山峰和圆润的臀股曲线毕露尽显。
江香雪后知后觉,面对陌生男子炙热的眼神,只觉身脸发烫,胸膛之内的心儿砰砰乱跳,却不知为何,竟不生丝毫羞耻之感,仿佛自己这幅身躯生来就该被如此这般的男人欣赏。这个念头令香雪自己吓了一跳,昏沉沉的脑袋因此清醒许多,正欲觅物遮蔽身子,一件长袍就轻轻缓缓地飘落到身上。
“先披上袍子,姑娘请放心,在下务必护送姑娘安全回家。”
江香雪握住那只拉起自己的手,两手相亲,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度和粗糙,几处发硬的老茧可清晰感觉,那条臂弯则粗长有力。胸膛之内的心儿忽然如马蹄踩踏一般快无可快地乱跳,江香雪已有好些年不曾与男子相近,更不曾如此动心。为了遮掩窘态,她只好低下头去。
安经池莫名其妙跌出,尽管跌了个鼻破血流,但是伤势其实不重。初始时一阵发眩,并未昏睡过去,本想扮晕以俟报复。可是越是细想,越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君子能屈能伸,于是安经池干脆装晕装到底。
苏卜扶持江香雪出了长房,方出房门,江香雪心中不安,担虑这一去亡夫灵牌必遭气急败坏的安经池毁坏,于是踟蹰缓行。
再愚钝之人也有所察觉,苏卜自然追问,再三追问之下她才道出因何为难的缘由。
苏卜立定身形,冲着房里沉声道:“别装死,滚!”
安经池只觉浑厚声浪灌入双耳,身体狠狠打了个颤,应即起身逃离。
出了长房再跑十数步,忽然一段话语钢针一般刺入耳内:“打你的是燕隆军骑兵监尉苏卜,无论报官还是私下报复,我都奉陪到底!若是你凭本事杀得了我,黄泉之下,我绝不向鬼官喊一声冤!只不过,你若还想寻这位姑娘的麻烦,我城中的两位挚友万润龙和宋文姜定会替我剥你一层皮!”
安经池在定安城混迹,自然知道这宋、万二位公子的身份,他俩虽不是一等功勋之后人,家中长辈好歹也是掌握实权的官老爷,真起了要弄死个把草民的心思,还不跟捏死蚂蚁一样?由不得安经池从此不死心,他甚至不敢对攀上大树的前妻怀恨在心,只想早早逃离,永不回定安城。
江香雪见安金池丢魂落魄逃跑的模样,知道总算是脱离苦海,虽未言语,心中却自有一块地方铭记着恩人的恩德。
二人步伐不快,从后山地藏堂来到山巅千佛顶,李况仍待在此处。他对千佛顶千尊佛像果然入了迷,一边观摩一面念念叨叨,死党苏卜来到身边他知道,另带了一人来,他却不觉。
苏卜道:“阿况,我先行送这位姑娘回家,晚些时候再在侯府聚头!”
“嗯,好!”
李况缓过神来,奇道:“姑娘?哪个姑娘?”
转身瞧见江香雪依偎着死党,前额和鬓角青丝濡湿,尚且滴着水珠,苏卜的外裳则搭在她身上,还有一股浓烈的香油和酒水的味道,画面很是旖旎奇怪。又见她姿容不俗,肤质更是上乘,李况于是自个儿脑补了一场艳情相遇的戏码。
苏卜看李况啧啧发声和一脸怪笑,气笑道:“你可别尽瞎猜,玷污人姑娘清白,我只是帮着她打跑了意图轻薄的歹徒,兼送她返回家中而已!”
李况眼珠子直转,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贼笑嘻嘻道:“这可更非瞎猜了,英雄救美,终成神仙眷属嘛,戏文里都这么唱。”
江香雪羞怯得将头低了又低,幸得苏卜解围:“你这漏风的鸟嘴少说一句会死?我走了,回头侯府见!”
抬脚便走。
李况远远嚷道:“不急的,侯爷下令后日才出发,你晚上个一天半日都不要紧,我替你担着!”
苏卜背过身,已走开一段距离,嘴角微勾,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不去回应。hTtPs://wap.xs74w.com
死党去远,李况满脸欣慰,看了那位姑娘的背影,念念叨叨道:“我怎么没这份福气?身姿如此养眼,那可是比漂亮脸蛋更实切的魅力啊!况且脸蛋也颇为水灵动人!啧啧...啧啧...”
江香雪家住城西,下了冠英阁英雄山,还得再走半里路才能到。
她家是枯黄细竹篱笆围住的一间简陋土屋,四面黄土粗胚墙面,屋顶盖着茅草。篱笆院里圈着几只鸡,正在啄食鸡圈边缘鲜嫩的草苗;一片菜圃与地面的杂草隔离开来,菜类不多但长势喜人:沿着篱笆内侧种了一圈花木,菊花居多,再就是月季、槿木一类,修剪得秀气雅致,没有放任其自然疯长:一堆木柴堆成小山,旁边置有一块劈柴用的木墩,一些劈开的燃料则码放在檐下,以防雨露打湿;还有一口水井,井口以表面粗糙的石块垒砌,不圆不方,工匠手艺显然不高,井边放着一只系长绳的打水小木桶。
进了篱笆小院,靠近那栋木墙屋子,屋后背阴处架着晾衣竹架。竹竿上有一件小女孩的浅红衣裙,和妇人成套的琐杂衣物。
江香雪发现苏卜在打量晾晒衣架,其中有自己贴身的亵衣和裤袜,不禁双颊发烫。
二人自英雄山走到此间,路上言语有来有往,对彼此境况已然了解,这趟路走下来,两颗心也亲近不少。到了屋内落座,江香雪倒了杯温水给苏卜解渴,此时反倒相对无言。
苏卜呷了一口茶水,将杯沿摩挲半天,不知说些什么,气氛难免陷入窘迫。
还是怜香惜玉之情解了尴尬氛围,苏卜瞧她一身香油烈酒气味,急切道:“你快些沐浴换衣,这样下去非得染上风寒。我帮你烧水吧!”
江香雪未来得及答应,苏卜已然奔到灶房,拿火镰火石生火去了。灶旁的火镰只是一段铁条,斑锈尚且算不上明显,但是火石已然残破不堪,只剩下薄薄一片。苏卜取下自己腰间军制火镰火石,才打两下,绒草上便有火苗蹿起,索性将镰石留在灶边。
灶房澡房厨房都是同一间小房,二人容身其中便显得有些窄迫。江香雪来到灶边,在苏卜面前蹲也不是站也不是,细声道:“烧水添柴这等活还是该我们妇人干的,苏大哥又是客人,权且歇坐一会吧。”
“嘿嘿!没事儿!雪儿你别跟我见外,我们当兵的啥都愿意干,况且能为你做点事,我高兴。”火光耀着苏卜脸庞,加上肤色有些黝黑,所以看不出有没有脸红。
苏卜这段言语无异表白了心意,江香雪不忍拒绝,脸色潮红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往灶口添柴煽风,心中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定。
烧好热水,江香雪任由苏卜忙忙碌碌,跑了几趟水井打水,直将浴桶里的热水调成温水。或许苏卜此时要与她鸳鸯共浴,此时的她也不会拒绝。只是苏卜没这份胆量,也是面对真正钟情之人,不愿轻薄对待。
江香雪沐浴完毕,身上气味不重,只有一股淡不可闻的木皂香味,挽着湿漉漉的长发,便要趁着灶火未熄做饭。江香雪没有言语邀请苏卜留下吃晚饭,只是淘米的时候默默加了几把米。
苏卜看在眼里,更加高兴,这可不是没把他当外人看待嘛!
倒完了洗澡水,苏卜主动请缨,要去接江香雪“借学”学塾的女儿崔慢慢。
女子无学,虽然付了学费,但崔慢慢在学堂上只是旁听的身份,与其他能得到夫子传道解惑的男学子不同。江香雪早年读书有获,成为城中有名的绣娘,若不是前夫总来刁难纠缠,她的家境定然不止如此。她以己推人,也希翼女儿读书识字,将来人生能走得平坦一点。
.
崔慢慢原名叫崔小缦,一开始生下来为女儿,江香雪只想着她将来能承接自己的绣艺即可。后来丈夫亡故,再无子嗣诞生,便将女儿视为将来唯一依靠,只学绣艺傍身远远不够,更得万事用心。因此改名崔慢慢,叫喊也改口不多。
崔慢慢今天七岁,扎着两条小辫子,乍看犹如羊角。肌肤跟娘亲一样,白皙滑腻。崔慢慢年岁小,脸颊粉红,肤质也更白嫩透亮。
此时她正坐在学塾最后,靠近墙壁的角落。学堂约莫二三十名学子,崔慢慢的座位距离最后一排男学童,其实还有一大段距离,所以小姑娘与那张小木案显得孤伶伶的。
夫子姓葵,四十几岁,戴文士巾帽,脸瘦而长,颌下一把山羊须。葵夫子当年为了考取功名,读书刻苦远超同窗,看书硬是把一双眼睛看坏了,因此学问虽高,却被“体不全,行不正”的朝廷规条刷下来。
葵夫子眼神不好,言行也刻板尊古,四十几岁的人比六七十的酸腐老秀才还要顽固,但这并不妨碍葵夫子成为定安城城西这块最有名的教书匠。
作为城西乃至整座定安城最古板最推崇儒家传统规矩的一位夫子,恰恰就是第一个破例收取记名女学生的教书匠。
其中的趋力自然不会是葵夫子自个儿的悟道超脱,而是他那位“垂帘听政”掌控生杀大权的夫人出的主意。
崔慢慢这位师娘正是崔慢慢娘亲手艺的推崇人,对江香雪亲手针绣的每一件成品,都视作珍宝。
千金难买心头爱,葵师娘愿意出这个钱!正巧江香雪想将女儿送去求学识字四处碰壁,葵师娘便拍胸脯应承下来,夸下海口道:“别的教书先生不收,我丈夫收啊!他常将有教无类挂在嘴边,妹妹你就放心吧,又不多费他几滴口水!”
结果葵夫子尽管不情不愿,却抵不住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四打孩子五掀房,只能妥协。
葵师娘每月能拿到四五件可喜的绣物,葵夫子则对这名女学生爱答不理甚至视而不见。能做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算是葵夫子修养功夫够高了,要知道夫人替他收了这个女娃进学堂,让他在读书人中的风评直往下跌,甚至有不少风言风语,比如传言这名女弟子是他和寡妇江香雪的私生女云云,让惜名爱名的葵夫子头疼不已。
崔慢慢十分乖巧,葵夫子传授学问时她认真听讲,葵夫子朗诵文章时她小声跟读,她自个不敢提问,同学的男童提问时她总是详细注解,就算同一处解释,她也从不怕麻烦,一一抄录下来,之后梳理成册。
葵夫子对她有所偏见,故而从未发现,他名下弟子当中,恰恰是这个女娃求学最为认真刻苦,对待学到的学问知识最为珍惜。
此时学堂之内,葵夫子讲累了课,坐下来品尝夫人新煮的茶水,让学生们抄写一篇百余字的文章练字。
崔慢慢砚台中总有磨好的墨汁,提笔便开始书写,字体端正秀气。
有一颗纸团砸在崔慢慢头上,随后坠落在书案上,小姑娘随手将纸团拨开,继续将未写完的一个字写完。然后又有一颗纸团以同样的角度砸在小姑娘头上。
崔慢慢打开纸团,上面只有一句话,原本歪歪斜斜的字体在纸团上更加扭曲: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
娴熟地捏成纸团,丢在脚边,继续抄写文章。
向她丢纸团的男童见她如往常一般,没有与夫子告状,咧嘴跟同伴炫耀。
其实小丫头崔慢慢性子并不怯懦,她年少却懂事,知道自己对夫子而言不讨喜,告了状,那名男孩会受责罚,但自己必定连坐,或许就要被夫子劝退。
这样娘亲会失望,会伤心的。
苏卜据江香雪所述,再在路上问了一次路,便找到了葵夫子所在的学塾,毕竟整个定安城姓葵的人不多,葵夫子更是只有一个。
学塾门口并无看守,苏卜又很是期待见到那个叫慢慢的七岁小丫头,所以悄悄站在学堂外。苏卜如今臻至练气三境,虽然是品秩最低的妙莲生境,只要不是他自己出声,寻常人绝难察觉隐藏暗处的他。
然后看到了学堂边缘位置有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了被纸团砸头面无表情的小丫头,看到了打开纸团之后却强忍泪珠的眼中那抹光......
苏卜走了!
他没有从大门离开,而是直接跃上墙头,踏着屋脊疾行。
.
葵夫子离开学堂,堂内立即闹闹哄哄,三两成群,商量放纸鸢还是捉草虫。
崔慢慢砚台中的墨汁刚好用完,将纸张书籍笔砚包成布裹,背上布裹独自回家。
其余学童可不会收拾纸笔,他们根本不担心丢失或是毁坏,但崔慢慢吃过苦头,所以不怕麻烦。
崔慢慢从后头走向门口,正愁无处可玩的男童们仿佛看到好玩的东西,一个个笑嘻嘻站好位置,一旦崔慢慢经过,他们就演技低劣的假装撞到,两排男童将崔慢慢当棉花团一样推推搡搡。
学堂之内充斥着笑声!有些男童兴起,还会大声谩骂“寡妇”、“没爹”、“野种”等难听字眼。
崔慢慢低着头,忍住眼泪,脚步不停,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不再听到那些令她愤怒更令她伤心的骂声。
接近门口的时候,突然正面撞上一个人,崔慢慢正要道歉,那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将手掌放到崔慢慢头顶轻轻摩挲,温柔道:“没撞疼吧?闺女!”
学堂内先是陡然安静,然后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微议论声。
小丫头似乎撞蒙了,更是被那声闺女吓懵了,竟是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苏卜没有怪责也没有催促,只是温柔微笑。他一手抚摸小丫头额头,一手举着两串火红的糖葫芦。此间所有男童目光却都聚集在苏卜腰间,因为那里挂着一柄刀鞘中段嵌入蓝锦的长刀,真刀。
这些家中长辈或仆工或小商贩身份的年轻学童,哪里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看到真刀,还是这么威风好看的长刀?
苏卜将小丫头拨到身后,神情陡变,脸上笑意消失,先前抚摸“闺女”额头的手按在刀柄尾端,冷冷道:“刚才我听到谁骂我闺女来着?”
学堂之内无人回应,一个个噤若寒蝉。
崔慢慢扯了扯苏卜的衣角,苏卜回头的时候看到小丫头摇着头,一边笑一边流泪。苏卜轻轻拍拍“闺女”的脸颊,然后对众人道:“今天看在我闺女的面上不予追究,日后若是我家闺女受到半分委屈,我就用这把能劈开铁甲的南华刀,劈开你们的脑袋!”
苏卜牵着小丫头离开,留下劫后余生的众学童,一个个心有余悸。
走出学堂之后,苏卜没有直接离开书塾,而是故意在书塾稍作停留,正好与葵夫子和他那位专权的夫人碰过面。苏卜觉得今天的排场够了,明日送崔慢慢上学,就该送坛好酒给葵夫子,先威后礼嘛。想必就算葵夫子迂腐,他那位夫人也该知晓不能轻待崔慢慢了。
返家走在大街上,这对“父女”手牵手,一人拿一串糖葫芦。崔慢慢那串糖葫芦一口都没咬,小丫头盯着苏卜看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您真的是我爹?”
苏卜作为一个大人,面对一位七岁小女孩,破天荒有些窘迫,尴尬笑道:“其实我不是你亲生爹爹。但是我很愿意当你爹爹!更愿意当你娘亲的丈夫!当然前提是你娘亲愿意,还有你愿意......”
苏卜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果然不擅心计,这点功夫,就把本心暴露了,这事还能成吗?
然后就听到小丫头大声喊道:“爹!”
小丫头叫得字正腔圆,叫得胆气十足,叫得扬眉吐气,叫得整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卜咧嘴而笑,笑得合不拢嘴。
将闺女抱坐到自己肩上,一大一小啃着糖葫芦回家。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七四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神海星浮更新,第五十二章 我想当你爹免费阅读。https://www.xs74w.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