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衍手臂受伤,和其他受伤的随从,被劝去治伤,长辈和兄长们准备防御去了,荀柔和大侄子荀攸一道审波连。
青年看见荀柔第一眼,就高喊一声,“你才是小矮子荀柔。”
由此,奠定了他接下来的悲惨命运。
他才不矮,他还在长个好吗?他现在比曹老板都高了(七尺:约一米六)!
其实也不怎么需要审。波连小青年是个憨憨,随便几句就炸出来了。
波才果然是颍川太平道渠帅,昨晚,不,是前晚,就接到张角起事的消息,昨日一早就布人守在四个城门口,专挑出城报信的士族子弟抓住。
靠这一波,如果顺利,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几个大县;又或者,至少让那些士族花钱吐血。
他就运气不巧,偏遇见兄长千万叮嘱,不要伤害的荀家人。
荀柔动动手指,陈家、韩家、祭家、唐家、赵家……就不知道有几家被抓。
都是各家精英,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多半会给钱赎人——所以,菠菜兄竟还很有商业头脑。
或许波才也知道自家兄弟不靠谱,并没有告诉他其他计划,只说今夜就要在阳翟起事。
现在就算去救,也注定不及了。
“公达,”走出关押波连的囚室,荀柔顿时露出担忧的神色,“族里可能派人去阳翟吗?”
但这句话,他没在大庭广众下问,独自归来的荀衍也没问。
颍阴是小县,加上迁进来的乡野里民,现在也才两万,青壮不过五千,一半还是没拿过兵器的驯良百姓。
这两天,城中光纠察太平道,都几乎人手不足,更不必说派出兵马支援阳翟。
外面已经因为确定太平道起义的消息嘈杂起来。
这里几乎没有人经历过战争,不过凭借猜测和书本经验摸索,经验永远不够,准备也永远不够。
“小叔父也不必太过担忧,”只有荀攸,仿佛永远镇定沉着,不徐不疾,“阳翟城中有三千府兵,豪族众多,各家健奴宾客奴婢无数,既有文若叔父提前示警,不会让太平道得手。”这时候,普通百姓已难信任,但豪族大姓一定会坚持反抗,“况且,文若叔父回城之时,心中也定有注意。”
“是,”荀柔闭了闭眼,“阿兄比我靠谱多了,一定不会出事。只要黄巾没有一开始直接占领阳翟城,就不算太危险,阳翟城高池深,府库中存粮兵甲俱多,就算围城,也能坚持一年半载。”
荀攸看了一眼他疲惫的神色,缓了缓声音关切道,“如今时辰还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小叔父不如回去歇息一会儿,明日再向长辈们报告消息。”
“多谢关心,”只是他睡不着啊,荀柔吐了口气,“算了,我再去看看十一兄吧。”
越临大事,越要镇定,说是这样,可没法镇定,就是没办法。
他家兄长陷在阳翟呢,至少明天午后,颍阴才能得到消息,这还是在通讯没有阻断的情况下。hTtPs://wap.xs74w.com
荀衍果然也没有睡,兄嫂出来迎接他,眼眶微红,让他差点不好意思的退出门。
不过,兄长即时唤住他。
“阿兄。”荀柔进屋后,先伏拜行礼。
“好了,起来吧,你来我这里,哪需如此多礼。”荀衍披着衣服,一只胳膊上裹着白绢,除了有些疲惫,气色还好,伤势应该不太严重。
荀柔抬头又看了他一眼,见兄长坐在榻边,表情平静,顿时觉得,不会全族上下,就他自己沉不住气吧,“我这是担心打扰了兄长,只好先请罪。”
荀衍无奈摇摇头,“今晚谁能睡得着,你有话就说吧。”
其实也什么好说,不过将原本的猜测确认而已,荀柔将从波连处知道的,都给堂兄说了一遍。
荀衍听完,沉默许久,平静道,“知道了。”
“兄长放心,我和公达都以为,文若阿兄提前通知府君,阳翟城应该还是安全的。”荀柔顿了一顿,跪直起身,将手覆在堂兄手上,认真道,“我们定会接文若回来。”
……
屋内燃着沉香,袅袅白烟缓缓升腾,带来一室沉静。
文太守独自坐在上席,神色萎靡,木若呆鸡,双眼熬得赤红,连美髯都失去光泽,每当听见外面剧烈撞门一声,便浑身一抖。
战事已起,满城鸡鸣狗吠,人叫马嘶,间或惨叫,兵刃碰撞,不时便见远处升起黑烟或火起。
郡兵一部分派出去镇压城中叛乱,一部分则守在太守府外,太守府如今是镇压城中叛乱的中枢,阳翟的存粮和兵刃又都在此处,故而既是太平道攻打重点。
“郭...郭公,陈...陈公,那太平道贼...贼人,不会打进来吧?”虽然已知道,自己数天不作为以使颍川乱起,少不得被治失职之罪,但那都是以后,文太守现在怀疑,自己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
陈纪正在闭目养神,昨天太守府议事结束,他同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还没出城就遇见策马回来的荀彧,恰好躲过一劫。
此时听文太守问话,缓缓抬头,“太守放心,吾亦略习剑术,愿与太守并肩而战。”
文太守被他平静的目光看得心底一虚,就像心中最隐秘处被扒开,也不敢回答他,瑟缩回去。
“啪!”一枚棋子敲在棋盘上。
虽然再次被天子征招,却不想再当背锅侠的郭僖,对着眼前的棋盘,唔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回答文太守,然后轻松愉快道,“你又输了。”
坐在他对面的郭嘉一阵抓耳挠腮,眼睛不断望向外面的火光,“祖父我想——”
辛毗、杜袭等人,都归家去组织人手与太平道徒厮杀,只有他们几个待在这里。
“不行。”郭僖干脆拒绝,并提醒他道,“今天你输给我三盘了。”
“您这,”郭嘉无语,知道不可能出去观战,只好翻起一个白眼,“您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要沉住气,”郭僖抬头看他,一板正经,“你该学一学文若。”
跪坐旁边观看的荀彧,歉然一笑,拱手施礼道,“郭公过誉了。”
“今日阳翟不失,皆君之力,城中诸姓都欠你一道人情,”郭僖沉着看向他,“再多赞誉也不为过。”
荀彧连忙道,“彧不过恰逢其事,不敢居功。”
“有何不敢,”郭僖道,“当仁者不让,敢为天下先。知退为退,一般聪明人就能做到,知进为进,这才是智者。”
“彧受教。”荀彧稽首顿拜。
郭僖望着他沉静的表情一会儿,转过头,“再来一盘。”
“还来?”郭嘉怪叫,“您不怕待会儿门破了?”
“不会。”郭僖笃定道。
“怎么不会?”郭嘉嘴硬,“其众广势大,未必会输。”
“声音渐弱。”荀彧说着,望向堂外。
外面的呼和声、兵戈交击,已渐渐平息。
太平道徒多为寻常百姓,与训练有素的郡兵不能相比,故而趁夜骤然发难,以期打官府一个措手不及,一但失去先机,被消灭不过是时间而已。
堂中诸人都随他一道,向外看去。
天边已然泛白,几点晨星若隐若现,漫漫长夜终于要过去...亦或只是一个开始。
...
战争已经到来。
荀柔站在颍阴县城的城墙上,二月的晨风带着凉意,深呼吸一口便觉得寒彻肺腑,让疲惫的精神因此一震。
从天色微亮,城外就渐渐出现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许多惶惶不安,依着颍阴城墙才三三两两,坐下歇口气。
据说昨天夜里,许县太平道起事,攻打县衙,焚烧官寺,到处劫掠杀人。
百姓们害怕,什么都顾不得,就逃跑出来。
“果然是恶贼,凶顽成性。”陈群从荀柔身后冒出头来,眉头紧锁。
荀柔回头。
“怎么?”陈群昂首,一振衣袖,做出一副恰巧路过的姿势。
荀柔点点头,“你说得对。”
陈群的父亲陈纪至今未归,陈氏家贫,出门不过一二仆役驱车服侍,估计已经被成功绑架,故而陈群此时焦躁不安,荀柔是很能理解的,对方能够克制着,不要求荀氏立即帮忙救父,已经很了不起了。
其实想也知道,太平道人手不足,起事头晚,肯定得有计划的控制豪族和官吏,百姓不过是没遇见过这种事,一害怕就跑出来了。
但逃跑过后,问题却严重了。
“你不会想放他们进来吧。”陈群皱紧眉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些人中,未必没有太平道徒潜藏。”
“我知道,”荀柔点头,他当然知道不能开门,“他们现在不是黄巾,许多人以后也会是。”
附近几县都知,颍阴最富,若是不能坚守,城中百姓定会遭殃。
但不放进来,很快城外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流民,就算城中救济,也不能太多。
这些仓皇出逃,无家可归,无物果腹的流民,不想饿死,最后恐怕很多都只能被黄巾裹挟同流,而荒谬之处在于,本来是黄巾的出现,才使他们一无所有。
荀柔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陈家的柿子树。
战乱要来了。
“按那波连所言,”荀柔道,“他们不会伤害被抓士人,许县已失,应该很快就能收到他们要赎金的消息。”
陈群神色怔忡了一会儿,终于低下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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