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管仲之世,还是贵族政治,民之所谓,是相对于王侯贵族而言。
直到秦朝一统天下,建立郡县制,以军功受爵打破世袭爵位垄断,再到西汉,又以恩赏天下的方式,降低爵位的价值。才使得社会逐渐去贵族化,以爵本位社会,变成官本位社会,贵族不再高高在上,社会阶层间流动性逐渐增大,民的身份和地位逐渐提高,成为真正的社会的支柱与根基。
春秋战国时期,小国寡民,对一个国家,士农工商四种已足以区分国人,但是对发展、大一统、社会结构更加复杂的汉朝来说,这样的区分就显得太过粗糙。
举士而言,读书取业者,荀氏、袁氏,以及同样以举孝廉路线的贾氏,都算是士族,但显然,三家不能同类而论,他们自身的欲望,对于世界的理解,对于政治的诉求,对于社会制度的理想,显然都完全不同。
同时,外戚、宦官势力的崛起,军功阶层的出现,也带来新的社会阶级分类。
提起笔来,才发现艰难,虽然有先贤的范例,但东汉末年,与清末民国时期的社会环境完全不同,除了方法,几乎很难再得到借鉴。
他的才能远不如那位先贤,能用三四千字,就将复杂的社会剖析得简单又清晰。
荀柔一边思考一边落笔,续续断断,花了三天才完成自己最熟悉的“士”的部分,写满足足十页,写完只觉得通篇废话,啰嗦繁复,一时忍不住丢弃在地,将头埋进枕头。
别问,问就是自闭。
徇徇如玉的君子,款步而入,俯身拾起落在榻边散落的纸张,轻轻拍落沾染的尘埃,往似乎沉睡的堂弟望了一眼,犹豫片刻,轻轻在榻边跪坐下来,捧起文章迎着天光静阅。
荀柔听见脚步声时并未抬头,以为只是进屋打扫的仆从,直到对方在榻前落座,这才抬起头来,见堂兄正看着他之前写的东西,不由讪讪,“...阿兄,文稿僻陋,还是别看了吧。”
荀彧抬眸,将纸张叠齐捧至榻边放下,“未经应允,私阅文章,是彧无礼了。”
“我并非此意,只是鄙作实在不堪...”荀柔连忙支起身,将文章递过去,“其实,迟早也是要与兄长看的,只是尚未完成,兄长既已看见,便请指教一二,我已思索数日,写出总是不如意。”
“方才粗粗一见,彧只觉此文颇有深意,尚未细品,”荀彧双手接过,“含光此文,可是要细究四民之内,各自不同之处?”
“不错,先哲言时之弊,多发于上,归于天子公卿,少见下情,若言,不过归于人之常情之类,泛泛而谈,不触根本,还又要说什么,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民如水而君如舟,”荀柔认真看向兄长,“以我观此,弊矣。”
“人处不同,何来常情,四边之情,首在抵御胡族,中原之民,关心风调雨顺,何其相异。知民之为水,当先通晓水性,天下之水性,岂能相同?本朝之弊,起于朝堂,发于民间,故民心渐背,若要解此结,当通民意,方可对症下药。”
荀彧皱眉沉思片刻,郑重道,“若是允许,还请借阅二日。”
“闲时再看无妨。”荀柔连忙道,“兄长这几日辛苦,还是多多休息,这篇文稿就放于兄长处,不必着急。”
战后事宜全由堂兄统筹安排,堂兄又实诚,说借二日,必然二日,说不得为了给他看文章,今天晚上就要通宵。
“知道。”荀彧温和一笑,谢过关心,细致的将文稿叠起,放在身旁,显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不只是为了回来看堂弟一眼,“还有一事。”
“请讲。”荀柔连忙端正态度。
“是阴氏。”
堂兄才说了这三个字,荀柔眉头就皱紧了。
“宛城李氏也为李傕所虏,其族人道李傕曾过新野,阴氏豪富过人,或为其族灭。”荀彧知道堂弟对阴家颇有龃龉,但毕竟曾为姻亲,中间故事,又不与外人得知,如今阴氏若果然族灭,堂弟不能不有所表示。
“啊...”虽然深恨阴氏当年伤害姐姐,但他也没想过,阴氏全族会因乱世兵祸而灭。
当年事后,两家便算绝交。
后来,阴脩在黄巾之后为颍川太守,讨好颍川士族,又不想得罪十常侍,首鼠两端,还颇为自得。
等灵帝死,何进当大将军,荀柔就私下讨了人情,正好,何进顺水把颍川当作支持的回报送给袁氏,袁氏安排孔伷当了太守,三方欢喜。
阴脩丢官后不死心,入京求职,四处专营,还递过拜帖到他门上,结果自然是拒绝,从此之后,他就没有听说过这家的消息。
没想到多年以后再闻,会是这样的消息。
荀柔还记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阴氏族中,还未见屋舍,便见宽广的田地,足足七百顷,有颍阴全县那么大,族中比屋连宇,堡坞超过颍阴县城,让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时代真正的豪强,是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阿兄会说我昨日让阿音带去的军规军纪,认为太过苛刻呢。”
“正当如此。”荀彧轻轻摇头,他当然知道堂弟在转移话题,不过这件事也确实重要,“凉州兵新俘,正是宣令规矩之时,只是,真要扳其旧习,绝非一日一时之功。段煨与贾诩处,我也照会过,两人均无异议,不必担心。”
荀柔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写入军规的不得强抢百姓之类的内容,真要执行并不容易,不过,实在不行,他就只好抄袭一下历史上曹操那一出削发代首。
肉麻是肉麻了点,但是招数好用就行。
“含光,阴氏之事你若答应,我便遣人往新野一行,如此也不必再传信给叔父了。”荀彧含蓄提醒。
...也是,传消息给他爹,姐姐也得知道,还不如他就处理了。
“...好罢,”荀柔点头,还气不平,又有点感慨,“战乱之中,人命如草,逝者已矣,往者不可追。”
就让阴氏,消失在历史沙尘之中吧。
荀彧微微含笑,“含光能不念旧恶,此诚君子之道。”
“...阿兄,不要如此,我心实愧。”这是还将他当小孩哄啊。
荀彧笑而不语。
“对了,”荀柔想起一事,“曹孟德,可有消息?”
说来尴尬,现在他们多了五万人,仿佛似乎大概,不太需要曹操了。
“以行程算,”荀彧稍稍思索,“使者当已追上曹君,只是如今山东恐怕已然乱起,未知情况如何。”
这年月,最麻烦的问题就是信息不通。
所谓,十里之外无消息,几乎毫不夸张。
就比如此次他们与李傕郭汜之争,若非恰巧段家族人机敏,恐怕得等到兵临城下才能发现。
如今,他光知道山东讨董群雄定然会乱,但什么时候乱,到底乱成什么样,就一点也不知了。
“以文若之见,山东诸侯,如今会如何?”
“刘岱与桥瑁相仇,袁氏兄弟不合也久,王匡性狭,待下无义,后必自乱,余者各有打算,相互之间必生杀斗,然以才能、贤佐、兵粮而较,此中,唯袁氏兄弟,或可称雄一时,余者不足为论。”hTtPs://wap.xs74w.com
荀彧缓缓而道,显然早有思索。
堂兄太牛逼,居然真的将历史走向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那曹孟德如何?”
“曹兄心向朝廷,与这些诸侯,岂能一概而论。”荀彧微露不悦。
“是我失言,失言。”荀柔连忙道歉。
荀彧没与他继续纠缠,只点点头起身理顺衣摆,“营中还有事,你在家中好生修养。”
“辛苦兄长。”
“职责所在。”荀彧拱手长揖一礼,取了文稿告辞。
荀柔伏在榻上,望向窗外日渐炽烈的太阳。
虽然有些直接,但堂兄还是能明白吧。
会如何选择?
他的文稿,写得有些繁冗,不够精炼,但认真读下来的聪明人,一定能看到里面埋的深坑。
矛盾。
即使,只在“士”之间,名望世族,学阀名门,边郡望族,以及地位更低微的寻常读书士人之家,彼此之间,最深切、最直接的欲望理想,是有矛盾的。
彼此之间,只有争斗,没有共赢,没有任何办法,能皆大欢喜。
而之后,再增加农、工、商,这种冲突矛盾就会变得更加激烈。
他虽然没有写出,但他相信,以堂兄的智慧,只要看明白这一部分,自然而然,就能明白剩下的,他还不能准确表述的部分的意思。
赢家通吃,败者失去一切,一切利益的争执,就是如此直白、残酷、简单。
从一开始,就必须做出选择。
然后,拥有共同利益者就是朋友,就是可以团结的对象,而另一面,利益冲突者,没有任何情谊、没有任何妥协,就是敌人。
只有明确这一点,才能知道接下来该走的路。
堂兄必须想明白这一点,也必须在他们到达长安前,想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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