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曲薇答应得十分痛快,“没问题。嗐,这不是咱们早就说好的吗?”
邢岳很感激,“是说好的,可现在情况不是变了么...”
拿起电话前他的确有些没底,担心曲薇顾忌他和项海目前的身份,毕竟非亲非故的,监狱这样的地方多少会让人忌讳。
“情况变了,人不是没变吗?”电话那头传来咯咯的笑声,像夏日的一杯冰咖里彼此磕碰的冰块。
邢岳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笑。
“这样吧,这几天我先准备准备,等周末的时候我去见项海,我俩详细聊聊。”曲薇的口气有些无奈,“这学期我当班主任了,不比以前,没课的时候还能摸个鱼。”
“那...麻烦你了。”邢岳有点不好意思。
“嗐!”曲薇又笑起来,“对了,你们缺什么东西不,我顺便带过去。”
“不缺,”邢岳赶紧说,“不用带什么,真的,谢谢。”
曲薇想了想,“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哦,”邢岳挠头,“是快了,不过,我不怎么过生日。”
曲薇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行,那你跟项海打个招呼,过几天我去看他。”
“好。”邢岳再次由衷地说,“谢谢你。”
曲薇没再客气,嘱咐他们多保重,就挂断了电话。
邢岳长出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在几天后,他等来的却不是曲薇。
“钟教授?”
这个意外着实有点大,导致他直接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钟教授看了他一会儿,示意他进来,并朝对面一指,“坐吧,坐下说。”
邢岳这才磨蹭过去,屁股轻轻挨着椅子,像被老师叫进办公室的小学生。
他怎么也没料到钟教授会出现在这里,更意外于两人会在讯问室见面,为此他别扭了一路。
但这时他只是垂着眼坐着,因为知道钟教授在看自己,所以更不敢抬头。
不久,就听钟教授说,“我要回北京了,所以走之前来看看。”
邢岳这才抬起头,撞进两道锐利的目光。
“另外还有三个事要跟你说。”钟教授沉着眉。
“是!”邢岳立刻条件反射般在椅子里挺直脊背。
“首先,袁国平的案子已经移交至检察院,”钟教授面色肃然,“我这边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下面就要等检方的起诉,以及法院的判决。”
邢岳紧攥的手指突然“喀”的一声,指节被压得生疼。
好家伙,这可真是洞中无日月。自己还眼巴巴盼着,没想到外面的天已经变了。
“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很多,比预想的还要多。”钟教授微皱起眉,“据以往的经验,在法院作出裁决后,他们一定会提起上诉。所以,等到尘埃落定,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
“是。”邢岳答应着。他很满足,有了这个希望,多久他都愿意等。
这系列案件波及范围之广,涉案人员之多,以及对东江产生的震动之大,远超钟教授之前的想象。
甚至越是到后来,他就越替邢岳感到后怕。
当初若不是选择来向自己求援,而是凭着一腔热血莽进去,现在他怕是被消化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还有那个始终被邢岳护在身后的小警察,作为袁国平案的导火索,以及赵郎案的首功,能从这场风暴中全身而退,也称得上是个奇迹。
虽未曾谋面,但他对项海的印象很好。因为他就是喜欢这种执着、有胆量又有头脑的警察。和邢岳一样,像利剑的双刃,各具锋芒。
只可惜这柄降魔剑被封印了,再不能拿来除妖。
“那天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东江。”钟教授看着他,“案子进行到关键阶段,我不能接你的电话。就算接了,也不能帮你。你明白吗?”
原本没必要向邢岳解释这些,可见了面,还是忍不住想说。
“是,我明白!”邢岳立刻挺直身子,又重复了一遍,“我明白,钟教授。”
看着他,钟教授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感慨。当年的那个班,到底连仅剩的一根独苗也没能留住。
记得毕业前,他最后留给学生们一句话是,“到一线去,做好一个警察。”
这是一位老刑警的期望和嘱托。
可惜,当时全班二十人,去一线的只有一个。
这是个人选择,无可厚非。说句不合时宜的风凉话,“在哪还不是为人民服务呢”。可作为“刑事侦察”专业的毕业生,在个人前途与老师的重托之间,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走了捷径。
而唯一让他欣慰的这个,现在更是连警服都脱了。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只有老师才能体会的挫败感。
他理解每个学生的选择,也包括邢岳的,却无法赞同,尤其是邢岳的。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可在这些孩子眼中,好像除了一步登天就只有玉石俱焚。
人生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作为曾经的老师,他只希望包括邢岳在内,每个学生在将来都不会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
“好了,案子就说到这。”钟教授掐了掐鼻梁,把手肘搭在桌上,“下面说说你。”
“今后有什么打算?”
“......”
邢岳的手藏在桌子底下,在大腿上来回搓着,“还没想好。”
“是没想好,还是没想?”
“没,没想。”见钟教授皱眉,他赶紧撒了个谎。
其实他想过,但这会儿他说不出自己的打算是开一家摩托车行。倒不是觉得这职业不上台面,只是单纯因为没钱。他甚至还盘算着出狱后挂靠一家俱乐部,替人跑两年车,狠狠攒些钱。
对于这个回答钟教授似乎并不意外。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在桌边缓缓踱步,“这次来东江,办案的同时我们也发现一些问题。”
话题转换得有些突然,邢岳也赶紧站起来,目光追随着他的老师。
“现在的刑事案件日益错综复杂,虽然刑侦技术在不断提高,可面对的挑战却是越来越多,尤其在物证检验和鉴定方面。”
“各地市都有自己直属的鉴定机构,可受资金、人员、技术等条件的制约,面对层出不穷的案件,特别是重特大案件时,总是捉襟见肘。”
“这种情况不单东江有,其实全国各地都差不多。”
说到这,钟教授抚了抚花白的头发,“就拿这次赵郎的案子来说,涉案的每支枪,每一道弹痕,每一颗弹头都要检验,还有那些毒品、生产工具、车辆等等等等。”
“我记得那段时间,你们东江市局的物证鉴定科全员加班,机器每天24小时连轴转。这个案子是结了,可原本他们手里的其它案子只能全部向后推。”
邢岳认真听着。
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基层警察的常态。物证、法医、痕检,包括他们刑侦的人,一天天,一年年差不多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暂时猜不出钟教授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所以社会上就出现了第三方鉴定机构,而且数量也越来越多。”
“这的确缓解了各地市局鉴定工作的部分压力。不过,这类机构也存在着资质良莠不齐,人员鱼龙混杂的情况。”
“甚至我还听说,有些机构别的不做,只接验DNA、帮人查私生子的案子,因为这种钱最好赚。”钟教授摇了摇头。
邢岳还是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
“言归正传。”钟教授又回到桌边,示意邢岳也坐下,“我有两个学生,算是你的师哥,他们最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
“目的是在全国几个有代表性的区域,建立连锁的、统一管理的、专业的、能够处理重大疑难案件证物鉴定工作的社会性鉴定机构。”
“因为在地理位置上可以辐射周边三省,还能处理涉外案件,因此,东江是他们的首选目标之一。”
“为此他们已经做了几年的准备,前期的资金基本已经到位了,现在,缺的是人。”
“不是简单的机器操作者,而是具备现场、痕检、法医、枪弹、爆破等等综合性技术的人才。”
邢岳的眼睛早就亮了,就算再傻也该听懂了。
他“蹭”地站起来表决心,“报告,我可以!”
饶是钟教授涵养好,这会儿也还是没忍住瞥了他一眼,“你可以什么?难道你就是我说的那种人才?”
“是,是吧。”邢岳深知在机会面前千万别谦虚的道理,大言不惭地一笑,“就算不是的话,我还可以学!”
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用不着跟我表决心。”钟教授的背靠回椅子,依旧沉着脸,“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是别指望我向他们推荐你。如果你打算回公大继续深造,也别指望我帮你走捷径。”
“是!”
邢岳的右手差一点就提到眉边,又强按下去,紧抓着裤腿。
他真的非常非常感激钟教授,感激到想扑过去给老头一个热烈的熊抱。
不需要捷径,不需要推荐,只需要一个希望就足够了。
没有什么比绝望中燃起的希望更令人振奋,而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
“行了。”钟教授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坐下,并收起那种热辣辣刺人的目光。
邢岳立刻乖乖坐好,才想起钟教授的三个事只说了两个。
“老师,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
沉吟片刻,钟教授这才开口,“浑河11.21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你还有印象吗?”
邢岳稍作思忖,“是。”
“94年11月21日,浑河市区的一家珠宝店遭到持枪抢劫,店内的两名店员当场中枪身亡。第二天,浑河市郊的一家玩具厂财务室遭到抢劫,同样造成两人中枪身亡。”
“三天后,两名嫌疑人用同样手段抢劫了一辆当地牌照的出租车企图外逃。在围捕过程中,一人被当场击毙,另一人受伤。”
“当时在俩人身上共缴获94式手|枪两支,自制手|枪一支,子弹26枚,以及全部的赃款和脏物。”
这些重特大案件是刑警的必修课,所以邢岳张口就来。
钟教授点了点头,“后来,那个嫌疑人交待了枪的来源。”
“是。”邢岳继续背课文,“据嫌疑人交待,两把94式和全部子弹是他们从一个叫大军的人手里买的。那人在中缅边境,长期从事非法买|卖|枪|支弹药的活动。后来警方顺藤摸瓜,经过7个月的侦察,最终破获了以陈大军为首的贩枪团伙。”
“我记得...陈大军团伙一共有三个人,当时抓了两个,有一个从缅甸跑了。”
“嗯。”钟教授又点了点头,“跑的那个后来一直没抓到。”
“没名没姓,没身份,没照片。陈大军他们只知道他外号叫小东北,17、8岁,会说缅甸话,还会一点英语,个不算高,人很鬼。”
钟教授继续回忆着,“当时从陈大军的窝点缴出手|枪12支,子弹600多发。”
“还有18支手|枪和1000多发子弹被藏在了另一个地方,只是当我们的人赶过去的时候,那地方已经空了。”
“应该是被那个小东北拿走了。”邢岳补充。
钟教授未置可否,只是抬起眼看他。
邢岳觉得老师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案子,就没再说话,等钟教授把话讲完。
钟教授吸了口气,又沉沉地吐出来,“从赵郎团伙缴获的11支枪里面,有8支,经鉴定,证明是与当年陈大军的那些94式同一批次,连里面子弹的编号都是一样的。”
邢岳的呼吸猛地一滞,差点又站起来,“您是说,那个小东北又现身了?”
钟教授依旧沉着眉,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这些枪都是赵郎亲自经手的,现在他人死了,再没人知道枪的来历。”
“不过,后来我们从他的手机里找到一个可疑的联系人,叫老枪。”
邢岳抿起嘴唇。
钟教授也看着他,“东江市局立刻展开调查,在东江和周边市县寻找这个外号叫老枪的人,同时也在全省各个监狱里进行搜索。”
听到这,邢岳的心跳忽然加快。他大概猜到了钟教授后面要说的话。
“或许真的是天网恢恢吧,”钟教授轻轻搓了搓手,“几天后,明州市局传来消息,一个在明州监狱服刑的犯人,外号就叫老枪。”
明州......又是明州。
邢岳蜷起手指。
“那个犯人叫孔杰,40岁,明州本地人。16岁高中辍学后一个人去了南方,从此就跟家里断了联系。5年前他回到明州,随后因为贩卖盗版图书被捕,3年前开始在明州监狱服刑。”
“据他的狱友反应,这人偶尔会溜出几句听不懂的什么鸟语,问他说的什么话,又不肯讲。”
这时候,邢岳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向对面,“老师,这个任务交就给我吧。如果,您还信得过我的话。”
钟教授循着他的视线微仰起脸,“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是什么任务了?”
“是!”邢岳扬起下巴,目视前方,“想办法确认孔杰就是赵郎通讯录里的老枪,就是当年陈大军贩枪团伙的小东北。还有当年丢失的18支94式,以及1000多发子弹,他除了卖给赵郎,还卖给了什么人,现在还剩多少,藏在哪,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想了想,邢岳又看向钟教授,“还有么?”
钟教授看着他,听他一字一句讲完,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把自己想说的,不想说的,全都说了。
说起来有些讽刺。邢岳已经不是警察了,却还在恪守着警察的职责。可如果他还是警察,又根本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这简直像为他的身份量身定做的安排。
其实在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钟教授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邢岳。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开口,不,只要任何人开口,邢岳都会毫不犹豫接下这个任务。
可当邢岳真的这样义无反顾站在他面前,他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邢岳已经不是警察了,没有义务做这些事,谁都不能强迫他。
或许是“永远忠诚”的誓言太过沉重,早已融入骨血,注定他脱下蓝衣,也永远都是个警察。
“老师,我保证完成任务,请您信任我。”邢岳的手指按在桌面上,身子微向前倾着。
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报答钟教授刚刚带给他的希望,更谈不上是为了立功减刑。他只是出于本能地站了出来,没有原因。
就像人饿了想吃东西,开心了会笑,看到喜欢的人会心跳加速,都没有为什么。
更何况,这种事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适合。
电影里那些警察去监狱卧底套情报的桥段纯属虚构,现实里根本不可能出现。且不说法律程序上行不通,就算卧进去,人身安全谁能保证。更何况那些罪犯都是人精,个个盯着你。哪怕事先功课做得再足,假的就是假的,早晚会被他们看穿。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义不容辞。
钟教授收回思绪,也从椅子里站起来,“邢岳,这是任务,但不是你的义务。”
“我明白。”
“你可以拒绝,我们还可以找别的办法。”
“我接受。”
“我...不能保证帮你减刑。”
“我不需要减刑。”
钟教授就没再说什么,绕过桌子,来到对面,拍了拍他的肩,“你有什么计划?”
“嗯...”邢岳咬着嘴唇,“我要想一想,给我些时间。另外我需要那个孔杰的资料。”
“好。”钟教授点头,“后续徐枫会接手这事,我让他跟你联系。”
听见徐枫的名字,邢岳心里一阵激动。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徐枫已经调去市局了。”
“嗯?徐局升了?”邢岳更激动了。
钟教授难得笑了一声,“嗯,升了。”随后又说,“等你这边准备好,就让明州那边把孔杰转过来,你再想办法与他接触。”
邢岳摸着下巴想了想,摇头,“这样不好。”
“陌生的环境容易引起他的警觉,而且这边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还是我过去比较保险。”
“唔...”钟教授沉吟片刻,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明州监狱的监狱长之前见过我,他知道我是警察。”邢岳捏着手指,“或许要跟他提前打好招呼。”
钟教授的眉心皱了一下,“你说...那个池御?”
“嗯。”
“哦,不必了。”钟教授又背着手,转回到对面的位置坐下,“他已经不是明州监狱的监狱长了。”
“一个月前,他被免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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