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将院角这座水榭隔成了天然孤岛。
贞阳立在阶上,望着水面落红出神,雨丝淋湿半边身子也浑然不觉。
水榭里坐着喝茶的薛练见状,皱了皱眉。
总觉得这次再见,她大变了样。
往昔的灿烂明丽全然不见,整个人沉静不少。
看着她,薛练不由想到追“她”远去岭南的原青,心情颇为复杂。
谅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的婚事,居然能演变成一场“李代桃僵”的闹剧!
更可笑的是,宫里怕丢脸,居然将此事瞒得死死的。
若非昨夜姑姑传召,引她与他相见,他也还以为她在岭南过新婚生活呢!
可怜原青,连追了谁去都不知道。
说到昨夜,薛练搁下茶杯,开口问:“殿下,昨夜您与左少监在太子寝宫做了什么?”
对汤镜,他始终没好印象。
一提起这个人,就觉周遭会立时刮起阴风。
贞阳闻言转身,鸦羽般的卷睫沾了雨珠,连带着眼神都湿漉漉的。
薛练怀疑她刚才在哭,但细看后,她的脸色却很平静。
他又不敢确定了。
“知道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与她平静的面容相比,她的语调称得上冷淡。
薛练怔住,“倒也不是……”
昨儿后半夜,陈安找他去太子寝宫值夜,恰恰撞见汤镜和她前后脚走进那道宫门。
念着两人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他和陈安都有些惊惧,唯恐出点什么事。
不待他们回神,却又见汤镜黑脸疾步出了寝宫,径自离开了。
正一头雾水,太子蓦地在殿内哭嚎,他们压下怀疑疾驰而去。
廊庑下没有守夜宫人,室内也只太子和她在。
太子于榻上哭倒,断断续续嚷着叫她还药丸。
而她玉面涨红,直身静坐,整个人失了魂似的在发颤。
那场景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贞阳的态度让薛练微微恼火,少爷脾气上来,也不管什么君臣有别了。
“正经论起来,你如今身份尴尬,可比在离苑时还不如,我尊你声殿下,全看在思木面上,”薛练翘起二郎腿,散漫地上下摇晃着,“他为人老实,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一根筋,他肯敬重你,我顾着他的脸面,奉承你一两句也算不得什么。不过……姑姑说你见我是有求于我,小皇女,你这是求人的样子么?”
贞阳单手拢紧肩头披帛,见他倏忽露出本性,觉得好笑。
很久很久之前,她就隐约察觉到这位小将军不大喜欢她。
不过为着原森……
她皱了皱眉,不理他,背过身继续看雨。
薛练一番唱念做打,没了观众,登时失掉趣味。
他悻悻放下腿,紧盯她袅袅后影,发现她肩头窄窄,脑袋小小,比从前更单薄。
他看得心惊,挠挠脸,忽觉不该一时意气拿话顶她。
道歉的话尚在心内酝酿,远处传来扑嗒扑嗒脚步声,竟是陈安和百通那个阉人。
薛练霍然起身,下意识去看贞阳。
她面上并无惊异,平静依然,只是回转身子走到桌边坐下。
他这才明白她等的人似乎齐了。
*
“宫里有奸人?”
陈安性子直,没有百通和薛练那样好的养气功夫,未等贞阳说完话,便迫不及待反问道。
百通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依旧笑眯眯的。
他瞅瞅明显不信且不屑的薛练,再看向因被打断而眉尖微蹙的贞阳,俯身笑说:“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薛练哼笑:“她能为何?女人,就是爱疑神疑鬼!在这深宫大院里,禁军和内廷卫日夜巡逻,从未懈怠过,小皇女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抹杀这成千上万人不分昼夜付出的辛劳?”
内廷卫虽全是贵族子弟,但他们清楚,在宫中,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家族的荣誉。
因此他们实际上比禁军更严于律己。
无论在宫外如何胡闹,进了宫,他们都会恪尽职守,从不敢做有违宫规的事。
她倒好,张张嘴,就想摸黑?
“成千上万?你敢保证这成千上万的人里,每一个都似小将军这般忠心么?”
斜风将细雨送入亭内,贞阳觉着有些冷,她在袖中搓搓手指,含笑反问。
“往远了说,年初那场宫变,损耗巨大,禁军从南北衙门填补了不少人吧?往近了说,太子行踪泄露,在西山遇刺,嫌犯至今不明。乱臣贼子若有心,早就将这宫中渗透了。”
“不过,”贞阳见他们果然变了脸色,撇开眼,提壶倒杯热茶捧在手心,“我当然是无所谓,毕竟快做外嫁女了。黑磨又远在天边,即便宫里真闹翻天,也不再干我事。”
“没有阿耶阿娘,此地于我……”她语调低下去,像在怅惘,“不谈也罢,我已是没了家的孤魂野鬼,不像你们几位大人,在皇城当差多年,宫里都算半个家了。”
“你们的差事是萧家给的,倘若天有不测,还请诸位看在往昔所受荣宠的份上,护住□□女眷。”
少女嗓音清甜,一张俏脸虽板着,但因是求人,姿态中总带着丝和软。
在这风飘雨摇的清晨,十分动听养眼。
兴许是要远行,小姑娘愁怀难解,思虑过重以至杞人忧天。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陈安吃软不吃硬,当下拍着胸脯表忠心,顺带安慰她,“守卫皇城是卑职的职责,您不说,卑职亦不会弃主子们于不顾。”
百通默不作声观察着贞阳。
原先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美丽,今日听她一席话,倒很有几分见地。
貌美、聪慧、谦逊,偏偏输在出身。
可惜。
实在是可惜得很。
他略过旁边呆呆立着的薛练,毕恭毕敬上前替贞阳换掉冷掉的茶水。
“殿下怎么会没有家?甭管您嫁去哪儿,宫里永远是您的家。”
“您对娘娘们的孝心以及对手足的友爱之情,奴才都看在眼里。”
“只是近来乃多事之秋,奴才日夜侍奉皇后娘娘和长乐殿下左右,分身乏术,对宫人疏于管教。等今儿回去,奴才就召集人一一察验,若真有不合群的老鼠,奴才定不会放它出去祸害人。”
贞阳接过茶杯,叹这三人里,最机灵的竟是百通这个太监。
他不但领会了她的意思,还及时表了立场。
这三人,陈安统领禁军管着外廷,薛练伙同世家子管着内廷,百通携领宫人衔接内外。
如若配合得当,这皇宫确可如铁桶般严密。
只是他们各有立场,又心怀各胎。
不到“看见棺材”的最后一刻,决计不肯轻易“落泪”。
叛军未剿灭,和亲未成,黑磨袭扰只是暂时停止。
小太子围猎不知轻重“摔”瘸了腿,朝堂上又毫无作为,已失却不少民心。
几位王爷原还闹着要回封地,见此反倒安心窝在留邸,绝口不提回去的事。
贞阳按按眉心,百通说多事之秋,可不是多事之秋么。
除了这些,城里还有个因勤王进京滞留至今的虎视眈眈的锦蓉郡公呢!
本来这皇位由谁坐,贞阳都无所谓——在人生的头十几年,她甚至日日盼夜夜想,就是希望有勇士起义,推翻萧帝□□。
直到叛军进宫那晚,他们焚烧宫室,抢砸劫掠,虐杀宫人。
那一晚,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宫道上的尸体便堆成了小山。
当只在历史书中读过的宫变于眼前发生时,hTtPs://wap.xs74w.com
当她的耳边充斥着宫人惨烈的叫声时,
她忘了曾经许下的愿望,
开始祈祷纷争结束,天下太平。
到底不是在权力中心长大,贞阳的思维对争权夺位不过一知半解。
前世所学历史政治知识,业已差不多尽数交还老师。
她也心知自己所求所想更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只手翻天,还不如抹脖子重开来得快。
在宫里当差,很少有蠢人。
陈安也不例外。
他听完百通所言,略加思索,道:“殿下放心,卑职回去便整队,对照名册记录检阅,保证不遗漏一人。”
两个人都表了态,薛练不好再装傻。
他看向贞阳,不自在咳了咳:“内廷卫里大家的父亲个个在朝为官,领你们萧家的俸禄,谁吃饱了没事帮着外人反你们啊。”
他有点不服贞阳那句“你们的差事是萧家给的”。
要他说,没他们这些抬轿的,萧家人还坐不了轿呢。
“既如此,你们便和陈统领换一天,去把守宫里的咽喉。”贞阳站起来,“也给陈统领时间去查队伍里到底有没有‘老鼠’。”
议定,四人依旧间隔分批离开。
只剩薛练和贞阳时,薛练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贞阳见他迟迟不走,又不说话,取过伞,抬脚就走。
“十七殿下,和亲黑磨的人……是你?”
身后的声音迟疑、焦躁、懊恼。
贞阳闻言侧头笑:“不是我这爱疑神疑鬼的女人还是谁?”
她的脸隐在雨雾中,朦朦胧胧。
薛练的心却忽地一重,呼吸猛然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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