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前任工部尚书已经入狱,整个工部都在彻查之中。
在这个关头,谢舒的功绩考核百里挑一,再加上工部本就是主管各种工程水利,交通屯田的事宜,谢舒担任此职,恰如其分,而他虽离京已久,但朝中推举他的人竟然也不少,于是此事顺理成章。
至于堂堂六部大员工部尚书为何入狱,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自从大庆开国之初,边患问题便横在眼前。一开始鞑靼偶尔劫掠边境,未曾构成较大的威胁,直到二十年前,鞑靼入侵河套,之后便将河套视为他们的给养地。
有了河套作为支撑,鞑靼日益壮大,于是大庆只好逐年增派兵力,但面对凶残的鞑靼骑兵败多胜少。
驻守陕西前都护史曾经上书,主张举全军穷搜河套,因为军备不足的问题并未成行。
之后也有人上书,认为要想平定边患,唯有收复河套,不过要起战事,举国用兵,劳民伤财,实在是大事,需从长计议。
三年前,跶坦再次侵犯边关,庆帝提拔了王振作为都护统领,守卫边境,然而他刚上任不久,跶坦便举十万大兵冲入边墙。
王振带人拼死守住边关,但驻军也元气大伤,这样的结果令庆帝很不满意,因此王振旧事重提,上书请求率领军队,收复河套。
庆帝对这一决议不置可否,交给群臣复议。
吕朔看到了这一机会。
吕朔虽然之前因过贬职,不过谁都看得清楚,庆帝对他的信宠,依附他的只多不少。
吕朔知道如今边关乃是庆帝的心腹大患,王振有着大用,因此他动不得世家。
所以要想走到他想要的位置,那么王振是断然不能留下的。
而这次庆帝让群臣商量是否要让王振率军收复河套,吕朔表态道:“王振欲率数万之众,深入艰险之地,驱除数十年盘踞之兵,谈何容易?”
他话一出口,立刻受到兵部尚书王奎的驳斥。
王振是王奎的侄子,都是王家的人,不过王奎秉着用人不避亲的原则,况且他也信任王振的能力,自然不会拆侄子的台。
加上王振真的能够收复河套,从此王家满门荣宠,吕朔又算什么?
于是王奎抨击吕朔不懂战事,一味软弱,并且说如今国盛兵强,只要下定决心收复河套,从此便可边关肃清。
王奎的话语顿时得到许多人的附和,庆帝也有些意动,吕朔于是不再开口。
隔了几日,庆帝下了一道诏书,让兵部户部工部修边饷银造器,来预备战事。
此时朝中人心激动,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份诏书依旧出自吕朔的手拟。
泰安八年,就在谢舒前去赴任河督一年后,王振发兵十万往河套而去,同年,吕朔官复紫微令。
战争一起,便没有止境。
三天两头,都有军报从河西传到京中,很快便堆积如山。
庆帝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熬夜看过几晚后,接着就感觉枯燥乏味,军报不像普通的奏事折子,军情也不是能够一语就能说的透的,战场上瞬息万变,信息也需要辨识。
但统治者只看结果。
原本有兵部尚书王奎、户部尚书顾谦、还有吕朔一同参与机务,不过顾谦老了,王奎又和王振有亲,于是庆帝遇事只召吕朔。
吕朔之前就已经买通皇帝近侍,并指使边将陷害王振掩败不报,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尚书令崔源狼狈为奸。
当着庆帝的面,吕朔则提醒庆帝,王振此次要夺回河套,是为了兵权。hTtPs://wap.xs74w.com
此事并非先例,前朝乱象,正是因为藩镇拥兵自重,其中也有世家的手笔。
庆帝本就多疑,顿时疑心是不是近些年对世家打压过重,使其有了不臣之心。
当自己的政权受到威胁,那么边境已不是最首要的事情了。
何况庆帝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决心要收复边境,眼看着国库一日比一日缩水,但却没个最终的捷报,庆帝坐不住了。
半年前,在吕朔的精心策划下,庆帝终于发作,责令河套为何久攻不下?如今生灵荼毒由谁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庆帝这雷霆之怒,太过突然,百官根本就没有准备,接着吕朔又拿出许多证据,此时远在河套的王振也已经被捕下狱。
尚书令崔源仓促间只能弃车保帅,而六部中有四部都是他的人,除开刑部不涉事外,户部、兵部都至关重要,唯有工部向来在六部垫底。
工部为掌管营造工程事项的机关,同时也负责军工器械等军备,所以最后只能推到工部的头上。
接着庆帝下令让吕朔将工部尚书抄家,不料这一抄便抄出了三百万的白银,这些白银大部分入了国库,小部分入了庆帝的私库。
之后收复河套的事情也不了了之,王振落狱,王奎罚俸一年,尚书令崔源主动请离了数次,庆帝一开始不批复,最后才同意。
而崔源这么一走,也算一步上棋,他的长子崔陆从太常少卿如今成了太常寺卿,为正三品官职。崔阳从御史中丞变为御使大夫,同为正三品。
不过世家的威望依旧大受打击,吕朔的荣宠却无以复加,虽说庆帝将尚书令这一职位空置,但给了吕朔三公之一太傅一职,即便到了今朝,太傅只是一个虚职,并没有教导太子的实际责任。
这一年,庆帝已经五十四岁了,在民间,大多数的人都活不到这个年纪,就是有,也该是颐享天年的时候了。
庆帝也想过奢靡懒散的生活,但总有人要打扰他,他于是使用各种办法将权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上,如今总算有了一些结果。
不过朝中仍然风起云涌,因此庆帝偶尔振作,在棋盘上博弈,玩弄自己的权力,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感到厌倦。
而吕朔是最好用的一把刀,于是庆帝的大部分权柄旁落到了吕朔手里。
当然庆帝还没到糊涂的年纪,他知道吕朔也是一把双刃剑,一不小心还会划伤自己,所以庆帝时不时会敲打一下吕朔,同时吕朔也不会受到他任何一个儿子的亲近。
说起自己的继承人,庆帝有些心灰意冷,太子邵安今年二十六岁了,但无论是能力和性格都不得庆帝喜爱,而且竟然还因为打压世家的事情和自己的父皇有了隔阂!
三皇子邵祯本来最为庆帝钟爱,庆帝也对他寄予着厚望,谁知道这些年来,他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庆帝对他私下里使的手段看在眼里,心中的失望又多了一层。
庆帝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皇子的身上,但一直没有找到更为上佳的候选人,不过庆帝也没那么着急,他觉得自己依旧富有活力,毕竟他最小的儿子八皇子两年前刚刚出生。
让庆帝惊喜的是,八皇子邵元伴有祥瑞之兆,已升为贵君的卫卿童怀孕的时候,梦见了红日落在他的床上,司礼监说这是大吉的象征。
*
谢舒收到诏书后,即日就要启程,得知谢河督要走,百姓蜂拥而来,转眼挤满江浦城边的堤岸。
不再受洪水蔓延的河岸已长出青青绿草,柳丝舒卷飘忽,桃花笑脸相迎。
红翠间错,灿烂如锦。
亲自来送别谢舒的不仅有江浦城中的各位官员,还有万林明父子。
万林明含笑稽首道:“下官今日和谢大人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了。”
今年的吏部考核,万林明因政绩出色升任江南省太守,而太守是正三品官职,所以万林明在谢舒面前口称下官是十分妥当的。
谢舒微微一笑,和万林明又叙了一会儿话。
两年前,虞楚息的父亲虞万里病故,谢舒当时忙于治河,抽不开身,不能陪虞楚息一起回金陵,于是谢舒写信托万林明照顾虞家。
万林明在此事上尽心尽力,谢舒也记在心里。
此时万林明遗憾自己没能早几天赶来,见谢舒已准备好即将启程,万林明忙瞪自己儿子一眼,接着开口道:“谢大人,下官这不成器的孩子今后就多加劳烦了,还不快谢过大人?”
谢舒含笑不语,摇头以示不必虚礼。
原来前些日子,万林明便说了此事,想让万天云跟在谢舒身边。
谢舒自无不可,他如今身边本就缺人,万天云曾经在金陵文社的时候,便为他做过事。
万天云无奈极了,他都是结婚成家的人了,父亲在谢舒面前还是不给他面子。
当然万天云如今对谢舒是口服心服,也自愿跟着谢舒去京中,他读书不行,父亲给他捐了一个同知替补,但大丈夫志在千里,他又怎么甘心做别人眼中的虎父犬子?
密集厚重的云层慢慢地向着前方移动,时而变化莫测,京城已遥遥在望了。
三年前,谢舒远离了中央政治的混斗,投身在治河的事业中。如今他回来了,第二次进京,谢舒又有不同的感觉。
说起来他呆在京城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之前编写京都地理志的时候,谢舒常常带着郎君一起游玩郊野,很少留在城内。
但京都的时光因为有虞楚息的存在,在后来变得异常鲜明和快活起来。
不过无论是沉浸在豫章国故的典籍还是风雨侵袭的冷夜,谢舒时刻不曾松懈。
他知道这个至高无上权力中心如同旋涡,无人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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