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兄弟见知府大人亲自,忙为他腾出了一个最好的雅间,并沏好茗茶,恭请其赏光高坐。
齐誉也算是这里老熟客了,基本上不讲客气,称得上是现实中的宾至如归。
而殷俊却是不言不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似在想着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南下琼州,除了新奇和好奇之外,还泛起了一些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呢?
在途中时,他特地观察了这地的一些小细节,结果却发现,这里与他想象中的琼州大相径庭。
满载货物的商车时不时地擦身而过,从事织造的女工们散工后慷慨买肉,即使是江南的富庶之地,也不过如此吧?
令他印象最深的,还要当属百姓们的精神风貌,一眼望去,个个精神抖擞,举手顿足之间,都会流露出一种心满意足的幸福感,这种神态,比之京城里的天之骄民都不遑多让。
如此宽裕的琼州,也能被称为是‘不是人住的地方’?
莫非,是吴晚荣那厮撒谎了?
记得他在回京复命面圣时曾说:琼州土地贫瘠、民风彪悍,四下里毒虫遍地游荡,百姓们常年无肉可食,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而陛下在听了这些陈述之后,朝着南方不禁渭然一声长叹:如此苦地,真是难为齐爱卿了。
有大臣也感慨说:据传,宋代大儒苏轼在被贬谪到了琼州之后,就过上了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的悲惨生活,看来此传言不虚呀!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殷俊的所见所闻,就直接击碎了这些传言。
琼州不仅不穷,看起来还甚是宽裕。
就拿眼前已上的饭菜来说吧,这些菜肴中不仅有肉,还有禽类和海鲜,这些搭配,几乎都堪比光禄寺的国宴了。
说什么无肉可食,虾扯蛋!
虾:说了多少遍了,我没蛋。
说回正事。
对于这事,殷俊也没做隐瞒,直接把吴晚荣在面圣时所说的话转述了一遍,关于琼州不是人住的地方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咳,吐!
说这话可就有点骂人了,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人?
不过,这也确实怨不得吴晚荣,要知道,他来这里以后可是享受了特殊待遇,能对琼州产生好感才是怪事。
说起姓吴的这厮,就不得不提已故的庸王了。
这才是关注的焦点。
故而,齐誉暂且撇开其他问题,先从这事开问:“朝廷对于庸王之死,又是怎么判定的?”
殷俊回想了一下,便道:“在吴晚荣上奏的表述中曾言,庸王是因为对自己犯下的罪孽产生了悔恨,自觉无颜再见君上,故而地选择了投海自溺,乃薨。”
表书还能这样写?
呵呵,吴晚荣呀吴晚荣,你还真不愧是官场的老狐狸,居然连这种剧情都能杜撰得出来。
齐誉心中暗乐,脸上却是古井无波,又淡淡道:“那陛下对于此事,又是持什么样的看法?”
“嗯……今上相信了!”
齐誉点点头,剖析道:“无论怎么说,庸王都是死在了吴晚荣的押解途中,多多多少的,他都得为此承担一些责任吧?”
“责任是有,但是并不大。”
“哦?这话怎么说?”
殷俊回道:“陛下对他并没有实际性的问责,只是面子上申饬了几句,取了个渎职为由,罚了他本年俸禄,此外,就没有其他了。”
他话音一转,又带着几许暗示说道:“不过,皇族宗室对他有些不依不饶,一直紧咬着这事不放,我估计,他会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至于是什么代价,殷俊并没有明说,想来,也就是一些破财消灾的常事了。
被宗室逮着这个机会,又岂能不敲一些竹竿?
可以预见,吴晚荣又要破财了。
齐誉轻轻一叹,道:“唉,陛下对这个奸佞太过宽容,要依我之见,就应该革职查办,永不再用。”
“怎么会呢?”殷俊被他逗笑,摇了摇头后才解释道:“吴晚荣此次南下琼州,有功有过,即使功过相抵,陛下也不可能查办于他。”
“还有,据我观察,今上似乎并不想让庸王活在世上,他意外地薨逝于北上途中,岂不正中了圣怀?既是如此,陛下又怎会迁怒于吴晚荣呢?”
这么来看,自己之前还真是猜对了圣意。
可见,皇上压根就没想让庸王活,最好是死在琼州的大牢里。
而自己为了不沾这身骚,也只得设下毒计把这个烫手山芋转移给了吴晚荣,如今来看,效果还算不错。
事到如今,庸王的案子算是真正了结了。
齐誉晃过神来,继续道:“哦,对了,你刚才说吴晚荣南下还有建功,不知这功又是什么?”
殷俊淡淡一笑,回道:“这若说起来,他的这份功劳和你还有一些间接关系,是这样的,他在琼州公干期间,不负圣上之期望,调查出了火炮的重要价值,陛下在得知后龙颜大悦,这,便是他所谓的功劳……”
正如那洋人安德烈所说得那样,陛下果然对新兴的火器起了兴趣。
虽说此事早已知晓,但从殷俊的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了,因为,他的话要比那洋人更靠谱。
说起火炮,就不由得让齐誉想起自己之前写的那书上表,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动陛下。
殷俊却是摇摇头,直接告诉了他答案:没能说动!
啊?为什么?
我明明已经阐述地很透彻了,各种机理也都是一一注明,陛下不可能阅不懂的。还有就是,我在那文中特表了自己的侠肝义胆和赤诚忠心,天地可鉴。
可陛下为什么不动心呢?
殷俊认为,这既不是阐述的不够好,也不是忠心表得不够,而是这里头的水实在太深,并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水太深?这话什么意思?”
“你真不懂?”
“字面上的意思自然懂得,可你说的这水到底是什么水,那就不知道了,还望不吝赐教。”齐誉拱了拱手,摆出了请教姿态。
殷俊见他谦恭相求,心中大为受用,故作高深道:“这个话题,说起来可就大去了……”
咳,吐!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快说!
殷俊吃了个瘪,立即恢复了常态,他捋了捋前因后果后,便开始娓娓道来。
按照他的说法,这件事情前后跨度还真是不小。
整件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戚景的北上抗狄开始说起。
细说如下:
戚景在遵从朝廷调令离开东部沿海之后,便直接去了北方军事要塞,以抗击鞑靼和瓦剌的侵扰。
在他的精准指挥以及三军将士的奋勇抗击下,混乱的时局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在某一次大捷中,他甚至还差点活捉了叛国逆贼张程东。
不过,戚景却没有贪功,而是把一切的功劳全都奉给了天子。
他在上表中有言,若不是前几年时圣天子大修长城,把防御工事做得坚不可破,就不可能有现在的胜利与大捷。所以说,这都是陛下的高瞻远瞩带来的功劳,而我戚景,只是沾了一点前人栽树的余因荫而已。
皇帝听得是龙心大悦,在盛赞戚景的同时,还不忘把之前那些阻止他大修长城的官员们痛骂几遍。
继续说回北方的战事。
在历经了数次鏖战之后,北方又重新恢复到了原有的对峙状态,敌我双方各守一边,烽烟暂熄。
而就在这时,隔海相望的扶桑国的时局也出现了新的变化,据传,该国有一位军事卓越的织田将军,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统一了整个扶桑,结束了该国长达数十年的战乱。
难怪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倭寇的袭扰骤然消失,原来是那个岛国回归了大一统。
四海时局有变,大奉国自然也要修订自己的国策方针,于是,皇帝在和内阁要员商讨之后,很快定下了三方之策,具体如下:
对于大北方的军事强敌,依旧采取强又硬的铁腕手段,绝不相让一寸国土。
对于西方的少数他族,皇帝采取了齐誉之前献谏的改土归流之策,另加怀柔安抚。
而对于东部的海岸线,应当以威武的水师进行震慑,遇敌则拒,无敌则防。
至于南海一带的小藩属国,既无威胁也无压力,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北硬、西柔、东拒的三大国策。
然而,在这三大国策中,第一项目前已经实现了,第二项也正在实施中,唯独这第三项尚无着落。
众所周知,要想加强海岸线的防御,就要大力加强水师的建设,那,又该怎么个加强法呢?
皇帝通过得来的屯门海战中的信息得知,当今的海战法则和以前相比,已经出现了巨大变化,神机营的弓弩和箭矢已经有些落伍了。
火器,才是未来水师的主战武器。
齐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发动的这场局部战争,却无意间推快了历史的该有进程,让火器时代提前了不少。
这不仅仅是大奉王朝,据说就连毗邻的安南、寮国、以及宿敌扶桑,都对西洋的火器商抛去了订购的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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