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夹杂着夏末的余热，从窗户里吹进来。
利落的短发，没有任何化妆品修饰的脸，被太阳晒得有些黑，路易易整理好衣领，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转了一圈。她对今天的打扮很满意，因此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微笑。
卧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与此同时路延的声音说到：“易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路易易身姿飒爽地开门。在后勤部队待了这么久，她终于能到前线去了，她已经厌倦了每天指挥伤兵修整和慰问的工作了，尽管这项工作也很重要。
可她学了这么多打仗的东西，可不是为了陪伤兵聊天。
她要上战场杀敌。
门打开，她斗志昂扬地看着门外的男人。
路延板正的神情有几分悖悖。
“以后在陆中校的麾下，要好好做事。”路延声音有点小。
“？”路易易。
“陆中校那边正缺一个秘书，他……指名要你。”路延说。
缺的是秘书，不是可以上战场的军官。
路易易表情郁郁地看着他。
“我小的时候，你说我作为你的女儿，一定会成为帝国首个女将军。”
“你知道我跟他的爸爸有交情，再说林将军那边已经放你过去了。”路延说。
“不要搞得你好像很无辜，你这种直来直往的人说谎真的好明显。”路易易说，她的爸爸是一个耿直的人，没有什么心眼，向来不会整弯路子，她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陆祁轩指名要她过去的，他仗着自己是长辈，求陆祁轩把她调过去。
果不其然，路延被戳穿，一时间无言。
不过也正是他的正直，才会被她外公看上，也才会让她妈妈甘愿陪着他驻守边境吧。
“你到时候是不是还想我嫁给他？”路易易质问。
“有这个可能吗？”路延问。
路易易扶额，从小到大，他都把她当男孩子养，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开始想起她是个女儿了呢？
“我不会去。”路易易说。
“调令下来了。”路延把调令拿给她，“你去他那边，做一些文秘类的工作，待几年，一样能升做少校。”
路易易微微张着嘴，有些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真想不到，她耿直的爸爸，不懂变通的爸爸，居然有一天能想到这样做。
她转念一想，现在陆祁轩带领的军队战绩显赫，多少世家想把自己的儿子调到他麾下，平中那边的战役很快就又要获胜了，现在调过去，就相当于白捡了一个功劳，过年的时候皇帝封赏陆祁轩，他们就能跟着升官。
她爸爸再迟钝，也该懂了。
不用面对枪林弹雨就能获得功勋晋升，这是一个多大的诱惑啊……路易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是为了军功才加入军队的吗？
她从来都不怕死。
她眼角的余光瞥着她爸爸的头发，不知何时，他头上的头发染了白霜，比同龄人都要老很多，明明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xs74w
“如果我不是个女孩，你还会这么做吗？”她问。
路延望了她一眼，轻声说：“会。”他已经没有年轻时的心气，陆家变故，陆祁轩的转变，接连不断的战争，每天有多少家庭破散？他有些怕了，他这一生为国家鞠躬尽瘁，无数次从枪林弹雨中捡回自己的命，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做这些危险的事。
“去那边之后，你的祁轩哥哥会好好照顾你，有他在，我也不用怕你被其他军官排挤了。”路延神态间有几分疲累。
“知道了。”路易易垂头丧气地拿着调令走出房间，她看着上面的名字，心底五味杂陈。时间真是一个残酷的东西，小时候打不过她的男孩长大后都变得高大强壮。
路易易拼命地追赶着，抹消这些差距，她做到了，她很高兴，即使他们的军阶再高，也不过因为他们是男人，拥有更多的晋升机会，她迟早会向那些人证明自己。直到陆祁轩的名字开始活跃在人们的口中。
他是一个连她一拳头都挨不过的柔弱小男孩，和他玩耍要小心翼翼，因为他脆弱的像玻璃罩中被保护着的玫瑰花，陆叔叔很喜欢她，可是他很怕她跟陆祁轩一起玩，因为每次一起玩，陆祁轩总会一身的伤。
这个狡猾的男人，每次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从容优雅的笑容就会立刻消失，反应迅速地找借口把自己的儿子带走。
没办法，谁让他太柔弱了。
路易易在他结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她一向不喜欢那些名流间的交际，他们的规矩繁琐，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裹得像一个粽子，那种地方更适合他这样的小猫。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陆家出事了，家里人开始闭口不提这个名字，只有她的爸爸会说一些有关他的事，瞒着所有人偷偷地帮他。
大家都快把这个人忘了的时候，他又回来了，重新帮人们拾起了遗忘的记忆。
没有人为他铺路，他靠着自己，一路杀到如今的位置，那是她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天堑。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比一朵柔柔弱弱的小花，多年后突然成了一座旁人无法撼动的大山。
上任的时候，陆祁轩正在处置逃兵，路易易在不远处望着这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他的侧脸苍白，眉梢冷厉，抿唇望着前方，眉眼间依稀有她熟悉的地方。身上却不见帝都那华贵的打扮，一身肃默军装，披着黑色的长外套，身影冷冽，被绑着的逃兵害怕地看着他，路易易隔得有些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大约是在求情。
任凭他们怎么哀求，他的神情都不为所动，从处刑的军士手中拿过抢，枪声响起，他垂眸转身，风吹动他的发梢和衣摆，宛若黑色的死神。
年幼时的相处已经忘了，只记得，她躺在草地上，不小心压到了一只小蚂蚁，陆祁轩叫住她：“你不能这么粗鲁地对待它，它也会害怕。”
如果不是那有几分熟悉的眉眼，路易易真的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她来到他的帐中，把自己的调令交上去，安静地等着他看完。
近距离看，冷俊的容颜，他垂眸，长长的睫羽盖住了眼底的神色。路易易便越发觉得他冷的不近人情，他们两个算是故友了，这时候本应该热络地叙旧，可此刻的她局促不安。
“路中尉。”男人抬眸，深邃的眸子如古井无波。
路易易立正站好，点头。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吗？”
“记得一点。”路易易。
“以后有劳你照顾了。”他说完，便对着帐外道，“念州，你来带她去住的地方，熟悉一下环境。”
路易易终究没有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她不想当一个秘书，她想跟着他一起上战场……这样的话对记忆中陆祁轩，她可以随便说出来，对眼前这个肃冷的男人，她完全不敢开口。他们两个好像不是同龄人，更像是长辈和晚辈。
路易易朝着门口看去，外面进来一个笑容随和的青年。
青年的笑容缓解了她的紧张。
“还有事吗？”陆祁轩问。
路易易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仿佛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
“没有。”她说。
“那我们走吧？”许念州说。
相比于陆祁轩的冷毅，这个叫许念州的青年就好相处多了，他的性格平易近人，温和的笑容让这肃杀的军队中多了几分温暖。
“以后你住这里，洗漱的地方在这里，护士们住在你的周边，如果无聊了可以找她们聊天……你的工作就是端茶倒水，帮忙送下文件。”
“最主要还是收寄信件。”许念州说，“不过今天的信我已经寄出去了，过几天才会到新的信。”
“训练的地方在哪里？”路易易问。
“那里不用你打扫。”许念州说，“有专门的杂物兵……”
路易易望着身前被她放倒无力起来的几个士兵，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微笑地看着这个嘴巴张得老大的青年。
他终于闭嘴了。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每天处理简单而又无聊的事务。
整理文件、端茶送水、传达命令、以及——收寄信件。
路易易终于知道，为什么许念州要强调收寄信件这个事了。
她看着这叠得高高的信件，其中有一个经常出现的名字，寄件人是一个叫苏沐语的人，看着名字是女人的名字。看完信之后，他必定会回信，
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对她的信，他总有一种偏待。
待了两个月，她也有些熟悉他的为人处世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陆祁轩这里，军官们的氛围会异常的和谐，没有阿谀奉承，没有那种出身背景的鄙视，全凭能力的出色定论。
那是否意味着，她也可以？
是否意味着，她的发言不会被排挤？
“也许，我们可以派一部分军队从这里进攻，形成包围。”在他们沉默地看着地图，思索着如何以最小的损伤收网的时候，她说道。
所有的军官看向她，尽管神色间都有诧异，却没有一个人嘲笑她。
“这里地形复杂，没人敢带队深入。”陆祁轩说。
“我知道这里，我很熟悉。”路易易说。
“你带队去？”陆祁轩犹疑。
“我可以做到。”路易易坚定地看着他。
“你真的要去？”陆祁轩又问了她一遍。
路易易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个月，这还是头一回从他的身上找到那个小男孩熟悉的感觉，她一直以为他冰冷的不近人情。
就像一块雕刻完美的冰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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