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晨起后,要出府,路上便听见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在低声抱怨。
一个道,“昨夜又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可闹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夜都没怎的合眼,可折腾死了我了。”
另一个也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可不是么?!听我阿叔说,是绿锦堂住的那位表小姐得了急症,半夜惊动了二夫人,说是要请大夫。”
原本说的那位闻言却不抱怨了,睁大了眼,“江娘子?那她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江娘子人很好,我先前有个小姐妹,在绿锦堂伺候,后来生病挪出来了,江娘子还叫身边人,送了银两给她傍身。”
后来的话,陆致便没有再听了,他匆匆回了明思堂,采红见状,忙上前来,“大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陆致却不似一贯那样温和,没顾得上理睬采红,径直进了屋,取了名帖出来,唤了常宏进来,道,“去,拿我名帖,请刘太医来一趟府里。”
常宏还毫不知情,有些疑惑,“可是大爷哪里不舒服?”
陆致只道,“请刘太医直接去绿锦堂。”
绿锦堂这名字一出来,常宏立马明白了,赶忙应下,急匆匆便出去请大夫了。
陆致又叫了声,守在门口的采红立马进来了,道,“大爷有什么吩咐?”
陆致想了会儿,道,“你去趟绿锦堂——”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却是道,“算了,你不必去了。”
采红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大爷径直走了出去,步子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庭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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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锦堂里,江晚芙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被惠娘几个“逼着”用早膳。
生病坏胃口,舌头尝什么都没味儿,尤其眼前摆着的清淡白粥,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
江晚芙吃了小半碗,便放下勺子,软声道,“惠娘,我实在吃不下了。”
惠娘平日里十分纵着自家主子,这时候却是不答应了,道,“娘子体虚,正该多吃补身。奴婢晓得白粥寡淡,等您好些了,您想吃什么,奴婢都给您做,好不好?”
菱枝也守在床边,巴巴地道,“是啊是啊,娘子再吃几口。奴婢给您唱歌怎么样?您再吃几口……”
这幅模样,江晚芙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吃了几口,便有些想吐,也硬生生忍了,皱着眉,愣是吃药一样,把一碗粥给吃了。
待放下碗,别说气色好些,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纤云恰好端了药来,江晚芙这回也不要人劝了,皱着眉,一口气喝完,惠娘顺势朝她口里塞了个蜜饯,道,“娘子含着甜甜嘴。”
江晚芙颔首,含着蜜饯,藏在腮帮子里,甜味很快冲淡了那股苦味。
纤云端着药碗出去,菱枝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惠娘在伺候。
江晚芙靠着枕,脑子里还有些晕,便有一搭没一搭同惠娘说着话,问她昨天夜里的情况。
惠娘便道,“昨个夜里,娘子烧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也不敢惊动了旁人,便去了二夫人院里。二夫人听说您病了,便叫人取了对牌,请了大夫回来。”
庄氏管家,惠娘去寻她倒不算错。这深更半夜的,没有对牌,别说请大夫,便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踏不出去。
江晚芙闻言轻轻颔首,声音还有些低哑,轻声道,“等我好了,该去同二舅母道谢才是。”
惠娘也是点头,话里满是感激和后怕,道,“多亏了二夫人。您昨晚都烧糊涂了,一直胡乱叫着夫人和小郎君,一边叫着,一边还掉泪,水却是一点儿都喂不进去,真是把奴婢几个吓坏了。”
听惠娘这样说,江晚芙便笑了笑,道,“怪不得今早起来,眼睛涩涩的。”
惠娘闻言,立马要去取湿帕子来,给她敷眼睛。湿帕子敷在眼睛上,凉气浸润着眼,很舒服,江晚芙索性闭着眼,仰着脸,静静听着惠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正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江晚芙也没在意,无非就是纤云或是菱枝。
惠娘却是看了眼进来的纤云,起身出了内室,才问她,“什么事?”
纤云支吾了一下,走过来,低声朝惠娘道,“大郎君过来了,说要见娘子。”
惠娘倒是并不知道昨日那廊亭的事,得知陆致过来探病,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着才道,“可娘子才醒,身子还虚着,见不得风,如何能见他?”
说到这里,惠娘顿时有些埋怨起陆致来,这位主儿一贯规矩守礼,怎的今日倒忘了这规矩了,难不成叫娘子蓬头垢面去见他吗?
那如何使得?!
纤云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大郎君说了,便是隔着扇门,能同娘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惠娘一听,都有些傻了,这话不可谓不柔情,但平日里,她愣是没觉得这位大郎君待自家娘子多特殊,她一时不敢拿主意了。
若是旁人,她替自家主子一口拒了就是。可陆大郎日后也许便是自家娘子的夫婿,因着这层关系,她也不敢直接把人朝外赶。
惠娘迟疑了会儿,到底是回了内室,江晚芙虽没听见两人说了嘀嘀咕咕说了点什么,可见惠娘进进出出的,便猜到有事,摘了湿漉漉的帕子,抬眼问她,“怎么了?”
惠娘便把事情说了,末了迟疑问道,“娘子,咱们见是不见?”
江晚芙听罢,抿抿唇,抬眼道,“人都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服侍我换身衣裳吧。”
惠娘一惊,“去正厅?”
江晚芙点头。
自然是去正厅,她有什么架子,让堂堂国公府的长子隔着门同她说话?她若真这么干了,那在长辈眼里,便要留下个自大娇气的坏印象了。
江晚芙一贯是说做便做的性子,既决定要见了,便叫纤云去将人请到正厅,自己撑着起来,穿了裙衫,头发倒只简单梳了下,不求繁复,只不失礼便行了。
待收拾好,惠娘就扶着她朝正厅去。
待到了正厅外,江晚芙便不要惠娘扶了,自己稳住身子,脚下虽还有些虚浮,却也算一步一走,没磕没碰进了正厅。
陆致坐在正厅里,手边是一盏茶,他却没心思喝,只抬眼望着正厅来人的方向,直到见到进来的江晚芙和惠娘时,才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似乎是想迎上去,却又碍于礼节,停在了原地,最终满腔的担忧和焦虑,只化作一句,“江表妹,你身子如何了?”
江晚芙折腾着起来见客,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快的,可见陆致这幅担忧失态的模样,不似作伪,却又有些心软了。
无论如何,陆致来探病,总是好意。这么一大早的,陆致早早来了,光是这一番心意,她也不该怪他的。
江晚芙在心里叹了口气,抿唇露个温软的笑,轻声道,“已经好多了。”说着,语气中又带了点关切的问他,“表哥今日不是要去鸿胪寺么?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表哥不要为我误了正——”
话没说完,却被陆致一句话打断了。
他忽的开口,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道,“表妹,我有话与你说。”
江晚芙微微一怔,看陆致一贯温和的眼睛里,带着些坚定,迟疑一瞬,朝身旁惠娘点了点头。
惠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但为了避嫌,正厅的门依然开着。
临退出去前,惠娘蓦地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厅中的一对人,郎君温文儒雅,娘子清丽柔美,一眼看过去,是再登对不过的一双璧人。
娘子命苦,若陆大郎是娘子的良配,有国公府撑腰,那姐弟俩再不必过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桩如意姻缘。
惠娘这些心思,江晚芙自然不知,但她不蠢,多多少少从陆致的态度里,看出了点什么,微微抬起眼,望着对面坐着的陆致。
陆致被这样一双清亮明润的眼望着,胸腔之中,忽的生出一股杂糅着冲动意气、怜惜、保护欲等诸多复杂心绪的情绪。
自晓事起,陆致便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但他一直对这个只存在于祖母父亲口中的未婚妻,有些陌生。直到初见,江表妹一袭素白罗裙,站在江风里,连裙边的芙蓉花枝纹路,在他后来的记忆中,都无比的清晰。
那一刻起,他才真真切切意识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个柔美清丽的小娘子,远赴京城,是为了他而来。
后来的相处里,她总是那样规矩守礼,见了他也从来只是一句“大表哥”,仿佛他与二弟没什么差别。
他自然知晓,她这样做没错,可心里总是隐隐有些失落。
他将她视作自己的妻子,自然也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和二弟不一样,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但他也知道,小娘子娇怯,初来乍到,难免有些紧张,等日子久了,也许就好了。
他不是等不起的,他不如二弟聪慧,不如三弟能言善道,不如四弟专注,唯有一件事上,他远胜过他们,那便是耐心。
他想,等一等就好了。
可是现在,陆致不想等了。
他若是早些把这些话说出来,表妹不必在府里过得这样战战兢兢,连夜里生病,都要四处去寻人,讨要对牌,才能求来大夫。
这样的日子,他也经历过。他是庶子出生,小的时候,父亲常年不在府里,永嘉公主带着二弟进了宫,祖母回家探亲,他那时候跟着姨娘住在宣香院,夜里发烧,呢喃说着胡话,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姨娘什么都不敢喂他。
姨娘抱着他,去求二夫人,三更半夜,白日里到处都是人的国公府里,一片漆黑,像是只有他们母子一样。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得记得,姨娘无助的哭声,和那个连一盏灯都看不见的夜晚。
她是他的未婚妻,他本该保护她的。
他抬手取过方才绿竹递来的荷包,打开后,照旧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是一缕用来挽发的发带,淡青色,大约是在屋里用的,不曾打算用来见客,便连花纹也无,素雅至极。
陆则只随意搭在掌心,漫不经心看着,面无表情将发带在手腕上绕了两圈,随意打个结,收进袖子里。
他心里清楚,绿竹方才说那番话,是以为他对江晚芙有什么心思,但他能动什么心思。
陆则从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就对谁动心,即便是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他也有那个本事压下去。
等找到玄阳那妖道,解了他身上的蛊也好,符也罢,随便什么,他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梦,也不必日日随身携带江晚芙碰过的物件。
这都是暂时的。
梦是,头疼是。
至于照顾,他随身携带她的私物,总归是无端牵连了她,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陆则也没打算和丫鬟解释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书,忽然觉得甚是没意思,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索性站起来,推开了门。
今日负责值夜的是红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wap.xs74w.com
陆则却只朝外走,道,“备车,我今晚去刑部。”
红蕖一听,赶忙应下,急匆匆去叫人备车,一番折腾,总算将陆则送出了府。
红蕖回到后罩院,绿竹还未睡下,正擦着头发,见她进来,还纳闷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吗?”
红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约是有急事。”说罢,见绿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随口问她,“怎么了?”
绿竹忙掩饰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会儿膳房没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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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芙在屋里养了好几日的病,惠娘几个日日盯着她,一日三餐可着劲儿折腾,生怕她瘦了一样。
照惠娘的话是,娘子已经够瘦了,奴婢抱着都觉得硌人了!
江晚芙虽觉无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坏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说,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养着,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绿锦堂里走几圈,还是赶着天晴的好日子。
她刚从曲廊走一圈回来,便见惠娘已经带人上了膳食,道,“这几日膳房来了个师傅,据说祖籍是苏州,苏州菜做得极好,娘子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胭脂鹅,放进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单的,江晚芙一般都让惠娘定,偶尔也自己选几道喜欢的,先前倒也点过几道苏州菜,觉得不大正宗,便不大点了,所以并没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夹了吃了。
岂料鹅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个味儿。她不禁有些惊喜,连胃口都跟着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觉有些撑,放下了筷子。
惠娘见状,自然十分高兴,满口赞这师傅手艺好。
江晚芙也点头,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极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道,“惠娘,等会儿你替我准备几件礼,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着,还未来得及同她道谢。”
惠娘应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从私库里弄出了几件礼,她们从苏州带了不少东西,虽不贵重,但都还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便点了头,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两个,就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觉落在后头。
二房离绿锦堂有些远,要经过好几个园子,恰巧经过其中一个,月门上是“藕荷院”几个字。惠娘远远望见了,顺势提起,“听说昨日府里来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亲戚,就住在这藕荷院。”
“林?”江晚芙顺口问,“叫什么?”
惠娘道,“闺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听菱枝说,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时失了双亲,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没法子,才求到国公府来了,请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怜……”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嬷嬷十分殷勤,见是江晚芙,笑脸相迎,殷勤将人朝里迎,请她在正厅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过来。”
一盏茶才喝了几口,庄氏果然来了。
庄氏一进门,笑吟吟上来,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关心晚辈的模样,关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来一趟就是,如何还自己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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