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去。”陆则站起来,叫了惠娘进来。
惠娘带着鞋袜进来,先打量了眼四周,见并无什么明显的争执痕迹,才松了口气,走到江晚芙身边,服侍她穿了鞋袜。她搀着她下了榻。
这时候,常宁敲门进了屋,拱手和陆则道,“世子,严先生过来了。”
陆则点头,淡声道,“我等会儿过去。”常宁得了回应,立马就要退出去,江晚芙正好下榻出来,听见二人的话,便主动望向陆则,“你去忙正事吧,有惠娘陪我就行了……”
陆则没什么反应,摇摇头,仍旧叫常宁出去了。惠娘匆匆寻了两把伞来,主仆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他们说话也没多久,但雪下得不小,来时留下的脚印,都掩埋得没什么痕迹了。冷风呜呜地吹得脸疼,江晚芙低下头,朝披风兜帽里躲了躲,便发现冷风小了些,抬起头,就见陆则不知何时走到她和惠娘前面去了,宽阔的背影,恰好挡住风口。
回到立雪堂,还不算很晚,陆则又去前院书房,江晚芙也没心思去折腾了,草草用了晚膳,就回了碧纱橱。
惠娘替她整理好锦衾,拉好帐子,看江晚芙长发散在肩上,面上脂粉未施,眉毛淡淡的,显得年纪很小的样子,让她想起她未出阁的时候,心中一软,担忧地开口,“娘子,今天在书房,世子发了好大的脾气……”
陆则在他们立雪堂众人心中,一贯是威严厉害的,但惠娘还未曾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后来她进屋的时候,心里害怕极了,就怕看见娘子有什么不好的。
高嫁的难处就在这里,若他们娘子有个靠谱的正经娘家,索性回娘家闹一闹,让长辈出面处理便是。
江晚芙怔怔想着事,听见惠娘的问话,回过神,迟钝地点了点头,顿了顿,才道,“嗯……”她叫了惠娘一声,“惠娘,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我原以为,他心里另有他人了,所以见不得我和他的孩子,怕意中人受了委屈。那便把人纳进府好了,可我这样说了,他又很生气。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回忆起在书房里,陆则说的那番话,他说孩子会害死她,说她为了孩子抛弃他,根本不在意他,这话太荒唐了,总不是他担心她会难产,所以要动手打掉孩子?
可什么征兆都没有,亦或是他知道了什么,可要是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和她说呢?又或者那些话也是说来哄她的,就像后来他做的那些保证一样,只是为了让她同意他的做法……
惠娘皱着眉摇头,“奴婢也并想不明白。”
江晚芙本以为今晚能把事情解决的,结果情况更乱了,但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是陆则已经答应她,给她时间想一想,能拖延几日也是好的。
惠娘吹灭了蜡烛,轻轻关门出去了。外头雪还没停,雪落到雪地里、树梢上、屋顶瓦片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万籁俱寂,江晚芙慢慢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陆则从外走进来,守门的从惠娘换成了绿竹和红蕖,二人赶忙将门合上。
陆则走进碧纱橱,身上还带着寒气,他在榻边坐下,抬手把帐子拉开。屋里没有点蜡烛,但雪夜有微光从窗户纸里照进来,外面清寒料峭,屋里却很温暖。
卯时一刻,立雪堂的下人们还未起来,陆则从碧纱橱出来了,在外间困得直打瞌睡的绿竹和红蕖忙打起精神,屈了屈膝盖,两人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怕惊动屋里的夫人。
陆则点头,看了眼红蕖。红蕖立马会意,跟着他出了外间,走到门口。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堆得厚厚的,冷风朝人骨头缝里钻了。
红蕖抖了抖,一下子被冻清醒了,就听世子道,“守好夫人。”红蕖立马屈膝应了,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她和绿竹虽也是大丫鬟,但夫人一贯更习惯用自己从苏州带来的纤云和菱枝,且不说还有个惠娘呢。难道这几人犯了世子的忌讳?wap.xs74w.com
但她也不敢问,主子吩咐什么,她们便做什么就是,哪有问东问西的。
等世子从回廊处出去了,她才跺了跺脚,回了屋子。跟绿竹叮嘱了几句。绿竹倒天真得多,什么都没想。二人依旧轮流着守夜,一直到天明,屋里传来声音,红蕖和绿竹忙敲门进去了。
江晚芙叫的是惠娘的名字,但进来的却是她不大熟悉的绿竹和红蕖,她知道惠娘的性格,一贯是谨慎的,若是平常时候也就罢了,可这几日出了这么多事,惠娘就是自己守不了,也会安排纤云或菱枝,而不是她不熟悉的绿竹和红蕖。
绿竹和红蕖倒很恭敬,一个出去打发婆子送热水来,一个上前恭敬地问她,今天穿什么。过了会儿,二人端了热水和衣裳次第过来了,大约是没伺候过女主子,所以不甚熟练,但府里是教过规矩的,所以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江晚芙一直没问惠娘的去处,任由二人给她梳发,等点了早膳后,才开口,“我记得前几天送了几本账簿来,是惠娘收的。你叫她过来,我问问她。”
这话一出,红蕖和绿竹都是一愣,彼此看了眼,红蕖上前应下,退出去了。过了会儿,她独自一人回来了,回话道,“惠妈妈说收在您多宝阁的架子上了。奴婢去给您取来?”
江晚芙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只点点头。她不想为难丫鬟,为难他们也没有用,说到底是陆则吩咐的,昨晚他答应得好好,今早就把她身边人都换了。他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说什么让她考虑,其实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他就是不要他们的孩子了,没有理由。
红蕖拿了账簿来。江晚芙用过早膳,借口要算账,就进了内室,把绿竹和红蕖支出去了。书桌上还摆着陆则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这书桌是她和陆则共用的,因觉得陆则的文书或是私人信件,都是不好让丫鬟看的,她便一直是亲自收拾这书桌的。只是自她与他摊牌,他避去前院,她也没心思收拾了。丫鬟自也不会动,便一直乱着了。
江晚芙看着那叠抄好的经,心里又有难过的情绪涌上来,她那个时候还以为,陆则是为他们母子抄的,还曾经想过要收起来,等孩子长大了,便给他看。现在想想,觉得当时的想法,真是很天真。
但她也没有毁了,只沉默着将其收进盒子里。
账簿还摊在书桌上,但江晚芙的心思,却不在账簿上。她在想办法,与陆则硬碰硬,是绝无可能的。除了跟着她从苏州来的,立雪堂其余都是陆则的人,虽说她是主母,他们对她也是恭敬顺从,但一旦她与陆则对立,他们会听谁,连想都不用想。
能压得住陆则,同时有资格管束他的,唯有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她必须借她们的力,才可能保住孩子。
但陆则肯定不会给她机会见祖母和婆母,陆则养病,祖母和公主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七八日不过去,她们也不会怀疑。但江晚芙甚至都不确定,陆则会不会给她七八日的时间。
但可能是老天爷都帮着她,第二日,这个机会就来了。
裴氏的丫鬟云棉被红蕖领着进来,行礼后开了口,“明安公主的宴……我家夫人派奴婢来问问,明日您打算什么时辰出门赴宴。若是方便的话,一起走也好有个伴……”
江晚芙此时才想起来,她设计试探陆则的那一夜,她拿了请帖来看,隐约是有一本是落的明安公主的落款,但她那时心里想着事,根本没有仔细看写了什么。她神情温和地跟红棉说话,“你去回大嫂,就说我明日与她一起。时辰的话,就请大嫂定吧,派人来与我说一声就好。”
红棉利落地点头应下,出去回话去了。
江晚芙当做没看见绿竹和红蕖的眉眼官司,吩咐绿竹,“去把公主的请帖翻出来,我看一看。在多宝阁第二层的架子上。”
绿竹迟疑了一下,屈膝去找请帖。红蕖则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炭不大旺了,奴婢去叫人送些来。”
江晚芙看了红蕖一眼,没拦着她。
红蕖去而复返,添了上好的银丝炭,神情小心,江晚芙索性去睡午觉了,她还照旧睡在碧纱橱,帐子一拉,外头什么事都不管了,闭眼就睡了。
等到睁眼醒来的时候,看见床边坐了个人,隔着帐子,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她迟钝地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人是陆则。
她坐起来,陆则听见声音,伸手把帐子拉开了,声音很温和,“醒了……渴不渴?”
他端了茶杯递过来,江晚芙本来没觉得渴,但看到那清澈透亮的水,又觉得口里有点干,接过来喝了口,是温水,什么味道都没有。刚刚陆则要是递过来的是茶或是汤,她连喝都不敢喝了。
江晚芙把白瓷茶盏放下,好整以暇等着陆则开口。果不其然,陆则第一句话便是,“明日的宴,你不要去了。”
江晚芙垂下眼,“可我已经答应大嫂了。”
陆则道,“就说你要留在家里照顾我……”
他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了。江晚芙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声音也和平常一样,轻声道,“明安公主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她设的宴,满京城的官夫人趋之若鹜,我若不去,总要有个正当理由。大嫂毕竟不能代表卫国公府,我既奉祖母的命主持中馈,这便是我的职责所在。除非告病……”
她说罢,抬眼看陆则。告病是可以不去,毕竟你病得起不来了,人家公主总不好再怪罪你,那显得太苛刻了。但她一告病,祖母那边肯定是要过问的。
陆则果然没有作声。
江晚芙便继续道,“况且,陆则,你打算关着我么?换了我身边的人,不许我出门,我是你的妻子,你总要留我几分体面。我顾着你的颜面,没有闹,你却觉得我这样是好欺负,要得寸进尺吗?”
陆则面上露出几分歉疚。其实他做事本来就不是很温和的,待她已经是极温和的了,但阿芙这样平静地指责他时,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待她太过分了。
江晚芙看着陆则,苦涩地笑了一下,很轻地道,“而且陆则,你担心什么呢?我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就连唯一的弟弟,也要仰仗你。其实你心里最清楚,无论你做什么,或是想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你,所以你才肆无忌惮。你怎么欺负我,都没人会替我出头,你娶我的时候,不就知道吗?你担心什么呢……”
陆则看着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好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一样,连失落也没有,只有苦涩和平静。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妥协了。
“你去吧。我派常宁护送你出门。”他顿了顿,语气有些艰涩地道,“我没想过欺负你,让你难过了,我很抱歉。只有这么一次,以后不会了。我发誓,阿芙,你信我……”
江晚芙无所谓信不信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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