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来,陆则尚在养病,也没看见严先生等谋士来寻他,他倒是很清闲,靠着迎枕看一本前朝的帝王本纪。接连下了几日的雪,难得赶上个好天气,阳光明媚的,江晚芙叫惠娘等人把窗户打开透气,一片金光照进屋子里,顿时叫人觉得很温暖。
江晚芙却不比陆则清闲,临近年关,回事处的事情也多了,管事们时不时过来请示些事情,还有年底送来要入账的账簿,另外摆在眼前的,就是年礼的事宜了。
她把陆则的书桌征用了,斟酌地开始拟送去娘家的年礼,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度要拿捏得当,还有就是也不能越过大嫂裴氏太多,总之诸多忌讳。
还有给各府的年礼,既繁琐又不能出错。虽说最后还要拿去给祖母定夺的,但她总不好拿个漏洞百出的东西过去。
江晚芙拟了几封,实在有些琢磨得头疼,放下笔,看见陆则清闲的模样,心里羡慕得不行。
大概是她羡慕的目光太炙热了,陆则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她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些什么,索性把那帝王本纪随手搁到案上,起身走过去了,“看你忙了一上午了,在写什么?”
“快过年了,要拟年礼单子了。”江晚芙道。
陆则低头看了几眼,转身叫了惠娘进来,江晚芙正一脸莫名,就看见惠娘听了陆则的吩咐,叫了婆子进来,把外间的圈椅搬进来了,摆在她的旁边。惠娘等人退出去,陆则便慢慢地坐下了,把她摆在书桌一侧的名录拿过来,随手挑了支用得顺手的紫毫。
江晚芙才明白他是要帮她的忙,但这种事,本来就是她分内的活,哪好意思叫他一个养伤的来帮忙,便拉了拉陆则的袖子,道,“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去看书吧。”
陆则看她拉着他袖子的手,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随手拿来翻翻的闲书。拟单子我怕是代劳不了,不过这些人家,我倒还算熟悉,替你把把关……”说罢,在名录上圈了一处,淡声说起这户与府上的关系,“……袁家老太爷六月过世,大房、二房分了家,如今这个住在老袁宅的,是大房。两家应该都会来拜年,年礼可以准备两份。至于厚薄,大房可略厚些……钟家……”
陆则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各府人脉也都握在他手里,卫国公不在府里,基本都是他代尽父责,寥寥几句话,就把关系点得一清二楚。
江晚芙主持中馈也有一年半载了,本来也做得熟络了,只是陆家实在是个大家族,里里外外的族人便不说了,这好歹还是见到过的,还有些远亲,估计一年也就来往一次。这些都还好,真正叫她摸不清头脑的,是官场上的同僚关系。尤其是这一年,陆则高升,主动凑上来的也愈发多了,她现在出去,许多从前不打交道的官夫人都会上来与她套近乎。
有陆则从旁帮衬,江晚芙倒确实轻松了不少,到惠娘进来催用午膳的时候,竟是一气拟了二十余户了。虽说还有许多,但按这个进度,倒是很轻松便能做完了。
午膳有一道紫苏鲫鱼汤,清甜鲜美,汤熬得浓白,还有先用热油煎了再炖的豆腐,吸满了汤汁。
江晚芙很喜欢,吃得略有几分撑,不敢再吃了,忙停下筷子,看见陆则还没用完,便抬手给他舀了碗鱼汤,“……我看你都没怎么喝,这鱼汤熬得倒是很鲜美,你尝尝看。”
陆则笑着点头,却没有动那汤。
江晚芙等会儿还要去福安堂,今日沈夫人带着沈娘子过来,她要作陪的。便进屋换了件见客的外裳,纤云替她梳了头发,仔细打量了会儿,含笑道,“夫人气色不错,只是要不要唇上描些口脂。”
江晚芙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点了头。
收拾好再出来,陆则不在,婆子正带了丫鬟进来收拾碗筷,江晚芙转身瞥见丫鬟正在收拾陆则用过的碗筷,她给他舀的那碗汤,看着还是满的,她一愣,琢磨出些许不对劲来。侧身问惠娘,“刚刚世子用了什么菜?”xs74w
惠娘是伺候的人,自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想了想,便道,“醋溜芽菜、蕈羹吃得多些,旁的菜,倒没见世子碰。会不会是菜不合胃口?”
江晚芙没说话,摇摇头,跟惠娘吩咐,“我等会儿再去福安堂。”
惠娘应下,出去传话去了。
陆则正在次间里换外套,沈夫人母女是女客,他倒不必去见客。不过是打算送江晚芙过去,他在屋里也没什么事做。刚穿上了外衣,还来不及系革带,背后便有人抱住他的腰身,淡淡的茶花香,很熟悉的味道,陆则神色柔和下来,把她的手拿开,转过身,任由她靠进自己怀里。
次间里没有丫鬟,不过一墙之隔的外头,收拾了碗筷的婆子丫鬟们进进出出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进来。
陆则把她抱在怀里,手指抚弄着她的头发,语气很纵容的样子,“怎么忽然撒娇起来了?”
江晚芙把头埋在男人胸前,听到他胸腔里沉而有力的心跳声,鼻尖一酸,瓮声道,“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陆则本来以为她只是跟他撒娇,听到她的声音,便察觉出不对了,也不敢迫她从他怀里抬头,便抱起她,进了内室炕上,抱她在他腿上坐着,亲了亲她的发顶,低头哄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了?”
江晚芙被他抱着,感觉到男人的手,一直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心里涌上一股酸涩,抬头看陆则,他的眼睛很温和地看着她,她很容易被他这种温和打动。
陆则看她不说话,把手上的念珠串摘了,放到一边,抬手把她的下巴抬起来,直视她的眼睛,温和地道,“阿芙,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江晚芙把他的手拿下来握住,摸到那串念珠,低头给他戴在手腕上。
好像是她有孕之后的一天,他就忽然戴上了这串念珠,抄经、念经,她以前还以为他是给孩子祈福,现在想想,其实是给她。她也抄过经,是陆则去打仗的时候,其实这些真的有用么,好像也未必,但那个时候,她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多少也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没有用,也想去试一试。
人或是心里有欲,或是有惧,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她把念珠戴好,握住他的手,抬头看陆则,“你是不是很担心我?我让你觉得很不安……你连荤腥都不沾了……”
陆则其实也没打算瞒着阿芙,只是觉得没必要特意拿出来说,倒不想把人惹得难过了,便低垂眉眼,反手握住小娘子的手,解释道,“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是在斋戒,一方面是为了给你和孩子积攒功德,另一方面,也算为我自己。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不愿意,我便不这样做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也不是你任性。孩子不是你一个人怀的。留下孩子,也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阿芙,我没有不安,只是觉得能做些什么,便做了,没有想那么多。好了,别哭了。”
他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哄着道,“不是还要去祖母那里,等会儿眼睛肿了,祖母还当我又欺负你了……”
说着,惠娘在外敲了敲门,看样子是时间到了,催江晚芙出门了。陆则替她应了一声,给她擦了泪,二人收拾好出去。
……
沈太太带着女儿过来了。沈家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沈太太人也十分端庄,沈沅跟在母亲身后进来,肌肤白皙,云白对襟宽袖搭配丁香色澜边裙,面上带着淡淡的柔和笑意,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女孩子。虽然在外有才女的名声,但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沈沅和陆运已经定亲了,只是要等到年后才正式成婚。但两家已经是正经亲戚了。因此庄氏对沈太太很热情,众人说了话,又去暖阁抹骨牌,冬天还是要屋里才暖和。
江晚芙不擅长这些,便没有上场,陪着沈沅在暖阁次间里说话。小姑娘对着未来妯娌,明显还有些紧张,但规矩很好,只是有些拘谨。江晚芙起身出去,吩咐丫鬟,拿了些糯年糕和红豆甜馅过来。
等小红泥炉子摆上来后,沈沅疑惑地看着江晚芙用筷子夹了年糕在火上烤,想起母亲叮嘱过她,自己这位未来二嫂还怀有身孕,便忙伸手要帮忙,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有些尴尬地伸出手去。
江晚芙倒是朝她笑,温柔地教她如何烤,边道,“便是这样吃的。天冷了,糕点容易凉,倒不如这样现烤现吃来得舒服……烤得焦焦地,再沾红豆泥或者白糖,味道都很好。”
沈沅垂下眼,认认真真地有样学样,学着江晚芙的动作,等烤得两面焦脆了,用帕子包着,沾了红豆泥吃,咬下去先是焦脆的壳,再里面又软软糯糯的。搭配绵软细腻的红豆沙,热乎乎的吃,味道正正好。
沈沅认真吃了一个,似乎是觉得,这样自己动手很是有趣,忍不住又烤了一个。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儿,年纪也不大,好哄得很,一会儿下来,便跟江晚芙亲近起来了。
等庄氏几人出来,沈太太见女儿笑着跟江晚芙说话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惊讶,自己的女儿她还是了解的,没那样快和人熟络的。不过再一想,这卫国公府日后都是陆则的,女儿同陆则妻子关系好,沈太太也是乐见其成的,便笑眯眯地跟庄氏继续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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