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丞相为相十载，在外看来算是清廉勤政。可是，这么多年，位高权重，终究还是犯了一些错事。
当年对头柳家得势,朝堂之上处处相逼，为了稳固苏家的地位,便想出让貌美年轻的苏更衣假冒苏家之女进宫一策。却不想一步错,步步错。
倘若没有谋害前皇后之事，苏家约莫,也不至于被抄家。甚至,南明帝对其小错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们又哪里能想到，当年在先皇后身边天真聪颖的那个稚童,如今成了朝堂之上手段最是狠厉果断的太子。
联想到自己的儿子，南明帝扥了扥龙袍，下了朝之后，将人单独留在了乾清宫。
他知道，太子现在是被顾家的小姑娘吃得死死的,迷了心窍。既然来硬的,他不吃。
“你将她如金丝雀般护在东宫,知道朝野对你议论多大？”
“苏家和顾家如此交好,如今因为你,苏家满门抄家,她会不会害怕,有朝一日顾家如此。你也这般对她？”
“她知道你平时是什么手段吗？会害怕吗？”
“你是太子，不是普通人。生于帝王之家，最忌的便是被任何人任何事牵绊，有软肋，便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李承郾抬眸，眸色深远，是同他这个年纪不太相符的稳熟：“父皇是觉得，儿臣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你......！”话音一落，南明帝也被噎了一下。是！现在没谁能乘得了他的机。
南明帝坐回了龙椅上，端起了一旁的御前茶抿了几口。
李承郾一动不动看着他：“父皇说这么多，是想劝儿臣，像您当年一样，对结发之妻置若罔闻么？”
话音忽然落下。
一字一顿，没什么波动，却如同棋子一般敲落在地面上，响在大殿中。
忽然被提起，终究还是被提起，南明帝深吸了一口气，手有些微抖地放回茶盏。
聪明如太子，大概早已经猜出他当年的心思。⑦④尒説
“看来这么些年来，父皇未曾有过一丝后悔。”
“当年若是您在，母后不会死，九皇子也不会乱中被人掐死，在宫外漂泊无依十五年。”
“母后在临死前一刻，都在苦苦望着殿门，等您的身影。那时候，您在哪儿呢？”
李承郾的嘴角挂着淡讽，深眸中却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薄唇轻轻动，就像在说什么云淡风轻的事情。
话音一句一句落下，南明帝忽然就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忽然从喉咙中咳出了一痰深红色的血，深深地大口喘气。
苏福林闻声进殿，见状大惊：“来人！快传太医！”
“.....”
殿内乱做一团，李承郾平静转身，出了殿门。
南明帝身体好得很，他自然知道，不过是气急了。
就算当真有什么事，他大抵，也是如此。
是啊。生于帝王之家，最忌的便是被任何人任何事牵绊。
先皇后去世后，他在这世上，便早没了亲人。早没了牵绊。
就像一颗心被悬在了冰窟上，久了，就如何都感受不到温度了。
.
书房中。
桌案最上面的卷宗，是关于苏家处置之策的争议，流放，还是充军。
名鹰将大理寺递来的公文递上：“殿下，这是苏丞相的供辞，将所有事都揽到了他一人身上，咬定说和家中其他人无任何关系。”
李承郾眸色微凛，接过。
苏氏一族如今都关押在大理寺，苏丞相如此，无非是想撇清苏家两个儿子的干系。二人他接触过，都是可用之才。苏牧澈、苏晏殊。
“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名鹰看着太子眉眼中略显的疲态，深深抿了抿唇，退下。
此番大事，殿下已经已经一个月未得好好休息。解决了事情，朝中引起的动荡却还待安抚。怕是依旧有得顾虑。
书房中恢复了平静，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地散着青烟，在空气中缭绕。
李承郾提起狼豪笔，想练字静心。
落笔，也不知怎么的，变成了“瑶”字。
苏家和顾家如此交好，如今因为你，苏家满门抄家，她会不会害怕，有一日顾家如此。你有朝一日也这般对她？
她知道你平时是什么手段吗？会害怕吗？
是啊。他见多了脏污，手上也沾了不少血。她也见过。他狠厉的一面，甚至对她，也曾有过。
而她，那个小姑娘，活在蜜罐中长大。干净，又纤尘不染。
“瑶儿。”他眼眸垂着，薄唇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身旁无人回应。
又微微低下了头，眸色疏淡。
那抹明媚灵动的身影，像在眼前回荡，在院子里的梅花旁，在御花园的梨树下，又在书房里翩翩勾着他。
就像新婚那日她给自己别上的金蝴蝶，耀眼又迷人。
有些人，大概从一出现，便注定无法抹去。
像窗楹前的白月光，又似烙印.心口的朱砂痣。
李承郾闭眸小憩，却觉眼前光似乎亮了些，书房的门被“吱呀”推开，脚步声很轻，在向他走来。
眼睫未掀开，一股清淡的梨花香便飘入鼻尖，李承郾伸手，有力的手臂将一旁的人的身子揽了过来。
“唔——”顾之瑶猝不及防，不知道这个人怎么闭着眼都能那么准确地预判到她的位置。
视线中出现了杏红色的裙摆，裙隙间是淡淡的甜香，裙尾也绣着娇艳欲滴的海棠花。
顾之瑶的腰身被揽住，看到他上半身微微靠在了她的腰腹上，小姑娘整个人都有些惊了。
又察觉他像是有些疲惫，眼底投下了浓密的阴影。顾之瑶小手不自觉似的一抬，落在他的后背轻轻抚了抚。
力道很轻，手又软，李承郾忽然勾了勾唇，一把轻轻将人拉到了腿上。
“殿下怎么知道是我，就不怕是别的姑娘过来投怀送抱。”
忽然撞见他眼底下的微青，想抬手，又倏地放了回去，别过脑袋。
反正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瞥见了自己刚放在桌上的小食盒，她又探着身子去拉了过来，掀开竹盖子，抿唇道：“这是我去小厨房里做的糕点，殿下要尝尝么？”
这些天，名鹰说他忙着朝事，又总是不按时进膳。她本来不想管他的，可是……
她没说，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学着做东西。
当然，卖相和味道都不怎么样，她也没奢望着他会吃。
所以也带了御膳房的来。
本以为他会拒绝，结果他的眼睛盯着自己，暗示的意思明显。
顾之瑶小脸一鼓，不情不愿地拾起了一块往他唇角送。男人微张嘴，咬住了唇边的糕点，又往前挪送了一下，把她嫩白的指尖也纳入唇中，不经意似的吸吮了一下。
“……”
啊——！！
“殿下，味道如何？”她努力憋住要发热的小脸，压制疯狂波动的心跳，问他。
—
“很好。”
声音低又哑的。
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顾之瑶微红着小脸，轻轻挪开视线。
又把御膳房里御厨做的糕点拿了过来，继续喂他。余光一瞥，却注意到了食篮之下被压着的那张宣纸，上面遒劲有力的字迹，浓墨写了一个“瑶”字。
她樱唇微动，视线在那个字的边缘怔怔落了一会儿。
也没回头看他。也没问，写的是不是自己。
男人掠捉到了她的视线，他已经不介意，在她面前摊出他的心意。
不介意让她知，即使她并非时刻在身旁，他也会让身边时刻有她的踪影。
小姑娘纤长浓密的眼睫颤动，微垂着脑袋。看书桌上的墨砚，忽然说：“殿下不是想知道，以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李承郾眼眸轻动，似乎饶有兴趣。就看到她控诉似的抬起脑袋：“殿下以前总是欺负我。”
“在古陵的时候，让我在客栈外面吹了一晚上的风。”
嗯。他也陪她在窗边吹了一夜。
“回京的时候，我明明救了人，你还要骂我。我还，救了两次……本来就很害怕，我都要后悔了，你还那样子说我。”
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没有姑娘了，找谁去？
“后来，还总是拿那样的事情威胁我，我明明都要离你远点了，你还反倒生气，不理我，也不理别人。我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又难哄。”
“怎么会遇上殿下这样子的人。”
傻姑娘。
孤早就心悦你了。
窗外夏日的蝉鸣在躁动，热风轻轻漾进来，穿过窗前的绿植，染了凉意。
他沉默地听着她细声呢喃，从她的视角，说着他们的过去。
“再后来……”
她手指玩弄着自己的腰带，忽然低下了头，眼眶微湿。
“后来？”
后来……
小姑娘的眼眸波动，沉默良久，忽然动了动眼睫，轻轻说：“殿下如果有一天发现，我做错事、或是骗了你……殿下会原谅我吗？”
“不会。”
低沉的两个字落下，顾之瑶心凛起后又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不会。就是还没有到那种，做什么都可以原谅的地步对吗。那就好。
却听哑然的声音，沉沉地落在耳边——
“孤会陪你一起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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