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洪知县跟齐鸢说的。当然,洪知县说得内容很多,比如谢兰庭的行事风格跟蔡贤完全不同。若不是早知道这父子俩关系,而谢兰庭又从不遮掩,旁人很难相信他竟是蔡党。
说起来也怪,蔡贤作为一朝权擅天下的宠宦,门生故吏遍地不说,不少大臣为讨其欢心,也以“父”相称。
杨太傅便感慨过,如今文武大臣见蔡贤而跪的十之六七,其中半数都以阉人义子的身份为荣。
而蔡贤对这些义子的态度不过尔尔。
唯有俩人对他而言特殊一些,一位是湖光清吏司的养子蔡义生,这位行事极其卑劣,为了讨好蔡贤改姓为蔡。平日蔡贤对其十分倚重,脏污之事多经其手。
另一位便是谢兰庭。
谢兰庭是自幼就被蔡贤收养的,蔡贤甚至为他单独立了府,又亲自延请大儒名士来教导谢兰庭,但又不让师生见面,授课时也隔着纱窗,似乎是当女孩来养。至于日常吃用,更是极尽奢侈,馔玉炊金,以至于朝中曾有过很不堪的传言。wap.xs74w.com
来谢兰庭被蔡贤送去军中历练,那些传谣者也在几年中相继消失。
洪知县中举那年,曾见几位新进举子议论蔡贤,其中一位爱说风流韵事,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太监一党,又说阉人性情乖僻,在性事上格外变态,钟爱娈童,之前便听说蔡贤私藏了一位娇童异常貌美,如何如何。
隔日一早,洪知县被楼下叫嚷声吵醒,他找来店家询问缘由,竟是那位多嘴的举子被人割了舌头。
几年谢兰庭被选中内卫,蔡贤依旧对他格外宠爱,百般纵容。但这次关于这父子俩的传言却是一点儿都没了,甚至胆小的人谈“谢”色变,宁愿不提这个人。
而谢兰庭行事亦正亦邪,有时为蔡贤办事,有时又与这位义父对着干,甚至从蔡贤手下救出不少人。
张御史便是因为这个与谢兰庭交好。而桂提学等人虽看不上谢兰庭的身份,却也只是不愿见面共处而已,若论评价,大家绝说不出一个“坏”字。
“蔡贤是无根之人。谢大人被他亲自抚养长大,应该是被当成了亲儿子,所以才能如此随性而为。李暄虽被谢大人带走,生死也全在谢大人一念之间。只不过……”洪知县迟疑道,“……下官以为,李暄凶多吉少。这次崖川之战牵扯众多,兵部尚书直指忠远伯暗中投敌,李暄作为忠远伯部将,恐怕一入刑部大牢,就要被屈打成招。”
齐鸢当时心慌了片刻,皱眉问:“刑部尚书是唐大人吧?他跟兵部尚书关系如何?”
洪知县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我就不清楚了。我当年中的是三甲,只能做外官,能在江都做知县已经算是运气好了,这辈子也仕途有限,入不了六部,因此并不了解朝中派系争斗。但崖川十万大军,在边境耗着粮草,又屡屡吃败仗,皇帝为此震怒,朝臣百姓也需要个说法。你觉得此时最好的借口是什么?”
齐鸢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嗡嗡直响。
“忠远伯祁卓暗中通敌,因此导致大军战败。”洪知县道,“这是最省事,也最能安抚众人的理由。不过现在朝中众臣结党营私,局势紧张,忠远伯的身若有人肯保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有人肯保忠远伯,那便会牵扯出一个派系的势力保他。到时候或许能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也不一定。
但忠远伯身有人吗?洪知县不确定。
齐鸢却无比清楚地知道,没有。
父亲因是袭替祖上旧职,所以空有个称号,实际上职位低微,并无实权。又因生性谨慎,从不参与任何结党营私的事情,所以在朝中没什么好友。
甚至因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是蔡家女,这俩人一直谋算着伯府产业,所以忠远伯与蔡家有些恩怨。这次蔡贤必然会落井下石。
谢兰庭如果将李暄带回京城,恐怕李暄都活不到进刑部大牢的那天。
齐鸢听洪知县说完,心凉了半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想起那天分别前,谢兰庭阴阳怪气的几句“你李兄”。
他自认是谨慎多疑的人,可是内心又对姓谢的有一种信任。
一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信任。
这种信任使得他猜测谢兰庭不会杀李暄,甚至有种荒唐的念头,觉得谢兰庭不会轻易地把李暄交出去。
现在谢兰庭越是没好气,他心里反而越安定,知道李暄是安全的。
这样就足够了。他并不指望李暄能为父亲翻案,因此对对方的下落也不好奇。
俩人共处一室,谢兰庭说完之便等着齐鸢跟自己急眼。谁想等了会儿,齐鸢竟然只轻轻翘着嘴角,用手指拨弄着香烟。
谢兰庭有点意外,忍不住问:“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有。”齐鸢道,“你真觉得返魂梅可以用来表情达意?”
“嗯?”谢兰庭怔了下。
齐鸢用手指捏住一缕烟气,轻笑道:“若没记错的话,当日玲珑山下,你拿走的三品冬香是玉华香、意可香和返魂梅。返魂梅若说有返魂追思之意,那意可香原名宜爱,是宫中宠妃用的,真要比较起来,还是意可香更适合表情吧?”
谢兰庭:“……”
他完全没料到齐鸢竟然会将话题跳到这上面,等他反应过来,明白了齐鸢的意思,不由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随面色发热起来。
“那是我拿的,跟你主动相赠当然不一样。”谢兰庭转开脸,轻轻哼了一声,“你多厉害,还知道挑别人喜欢的。”
“比不上谢大人厉害,连问都不问,五万两白银先给点了。”齐鸢笑道,“我要被这五万两腌入味了。”
谢兰庭这下确定了,齐鸢就是故意的,要将自己焚香跟他赠香说成一回事。许多讥讽的话在舌尖打着转,但哪一句都可能被对方以其人之道还过来。
齐鸢见谢兰庭果然抿了嘴不再说话,但双眸清亮,漆黑的眼珠转动着,少了几分风流,多了些稚气,显然正暗自琢磨着如何扳回一局,不由笑了笑。
这人总是不合时宜地露出几分孩子心性,也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蔡贤的名字突然又跳了出来。
齐鸢又暗暗叹了口气。
谢兰庭随性妄为,又有点江湖义气。蔡贤对他的好他显然都记着。
现在他并不以蔡贤为耻,逢人也坦然承认自己是阉人义子,那将来……他肯定也会护着他的义父。
“这块香没花钱,是我从义父那里拿的。”谢兰庭突然道,“他喜欢熏香,我把从你那拿的四时花香给了他,又跟他要了这点宋时的古龙涎。”
齐鸢听他主动说起蔡贤,十分意外。
“你将来入朝为官,多半会与他政见不同,到时候我们未必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焚香共品。所以我想着,不如早点烧了它,将来你我反目的时候,或许还能共忆此味此境。”谢兰庭说到这侧过头,看向齐鸢,“你说呢?”
俩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齐鸢思索片刻,迟疑道:“或许你会弃暗投明?”
谢兰庭转开头,目露不屑:“也或许,你会另择明主。”
齐鸢:“……”
这话就有些大逆不道了。要让元昭帝知道了,估计会气得把俩人脑袋砍下来。
“不过说这些也为时过早。”谢兰庭也打住,想了想,一脸认真道,“毕竟你还没过府试呢,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或许等你入朝为官的时候,我都老得致仕归乡了。”
齐鸢:“……”
因谢兰庭的最这句话,齐鸢气得晚饭都没吃。
同屋的师兄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谢兰庭早就走了,只留下满屋子的温靡气味以及窗边的青玉小香炉。
师兄推门惊呼不已:“小师弟,屋里怎么这么香?!”
进来之又到处嗅嗅,见自己的臭衣服都熏成了香喷喷的,又欢喜又惊讶:“怪不得你们家制香这么出名,我只买过你家最便宜的香囊,这香饼子却是没舍得买过。哎?你今天怎么有兴致熏香了?”
齐鸢在乃园住了一个月,从没带过什么香饼香片。他还奇怪过,齐府的人丫鬟小厮都是出了名的香汤洗脸,香笼熏衣服。没想到这个小少爷反而整日清心寡欲的,一点儿香气也不沾染。
“今天有朋友来。”齐鸢不愿多说,只将小香炉里的香灰倒干净,拿软布擦了,又包了起来,打算下次还给谢兰庭。
只是这人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这次来扬州是要做什么,什么时候走。
现在离着府试没几天了,应该会看到自己参加府试吧?
齐鸢忍不住又想起了这人的嘲讽,心里一梗。
“先生还在乃园吗?”齐鸢将香炉收好,看向师兄。
“在。”师兄道,“怎么了,咦,你要干什么去?”
齐鸢拿了书,一脸严肃地往外走,“去读书。”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不讲究断章了,写多少发多少,免得渣作者拖延症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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