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拥是血族一生中最神圣的仪式。
泡桐木的包金棺椁静置于石质圆台的正中央,而在棺椁后方,巨大的锚十字以银链缠绕,高高竖起,纯金十字架上的大片红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耀眼夺目的鲜红光晕。
血族不入天国,不奉上帝,在初拥之际将叉型十字架焊于勾状船锚之上,取的不过是其“一沉到底,无可回首”的决绝含义,同时也借此预示着全新的开始与崭新的生命。
正午时分,金发的领主终于下了楼。
这位血族女性天生就有一副典雅而深邃的五官,但面部轮廓却偏带着几分冷峻锋利的意味,这使得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常常会为观者造成一种非常微妙的反差感。
当她心情愉悦或面露微笑的时候,那温雅和煦的模样几乎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一只靠血液为生的怪物;但一旦这位元老敛起了所有多余的表情……
她身上威势逼人的凛冽气度便会如同此刻一样,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领主抱着奄奄一息的人类走入了礼堂,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在她身后,侍卫长带领在场的血族们躬身行礼,随后就传来了大门缓缓合上的沉重闷响。
礼堂内瞬间陷入了死水一般的静默,一时只能听见碳火燃烧时的噼啪跳动。
梅兰萨扔下虞歌身上裹着的披风,与对方紧密地肌肤相贴。
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力道用得非常大,似乎要借着这样的动作,把这条垂死的生命,一寸寸地揉入自己冷冰冰的血肉里。
倚在她胸膛上的年轻女人保持着温顺而沉默的姿态,整个人都已经完全虚脱了,连嘴唇都泛着淡淡的乌青,像一只在陷阱中流干了血、又无力自我解脱的幼兽。
“小歌,孩子,宝贝……。”
年长的血族停顿了很久,才颤抖着张开嘴,以獠牙刺穿了那层薄薄的静脉血管,浓稠而甘烈的鲜血顷刻间便涌入了她的口腔。
虞歌似有所感。
她嘴唇翕动,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随即就有大颗大颗的滚烫泪水顺着眼尾滚滚而落,又急又突然地,如骤然而降的雨水,很快就浸透了她的整张脸。
“别哭了,没事的,”梅兰萨用舌尖卷去那些横淌的眼泪,“乖孩子,很快就不疼了。”
血族只能尝出鲜血的味道。
但那泪水却好像带着某种辛辣的苦意,在她的舌根弥漫开来,如毒蛇的利齿,狠狠地戳刺着她内心最柔软的一处隐痛。
她从未见过虞歌的眼泪,即便是在虞歌还小的时候,即便是在虞歌受了重伤的情况下。
这年轻的人类好像根本不会哭,也无从表达自己的悲痛,因此无论是在多恐惧多痛苦的境况下,也只能以持久的沉默来忍耐。
但现如今,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以这种最无力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抗拒与不情愿。
这眼泪几乎透着呼之欲出的哀求意味,令梅兰萨都感到鼻腔里泛起一股非常怪异的酸楚。
她确实幻想过无数次为虞歌转化的场景,但没有一次会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初拥之所以神圣,是因为这仪式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充满温情愉悦的奉献与传承。
在正常流程中,长亲与被其选中的人类会在领地内所有血族的见证下交换誓约与血液,此后被注入毒液的人类将沉睡数个小时,并在全族的祝福下迎接自己截然不同的新生命。
这仪式发生的前提,是人类乐于接受的意愿与年轻健康的身体。
而等待虞歌的……将只有被逼无奈的向死而生。
毒液绝非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当它强行作用于将死之人身上,所起到的作用更像是涅槃重生的那道烈火。
那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煎熬、痛苦与考验,与其说是重获新生,倒更像一场……
漫长而无望的酷刑。
梅兰萨将虞歌抱进棺材里,顺着她的额头一路吻至脚趾,那亲吻冰凉刺骨,却带着种难以言说的虔诚与贪恋。
“你可以的,小歌,你会活下来的。”
她将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里,听着那衰竭到极致的心跳声,露出一点点亲昵的笑意。
那笑意里夹杂着一种单纯而微渺的期待,像是在某个风和日朗的好日子里,憧憬着与爱人的久别重逢。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她悄声道,“你会和我共享一口棺椁,共享一片领享喜悦、苦痛与无穷的生命。”
血族最后蹭了蹭虞歌滚烫的皮肤,将黏稠的毒液缓慢地融入对方的血液里,并替人类侍从整理好了头发。
“对不起,小歌。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要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和我在一起,”
那声音温柔又笃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金发的领主跨出棺材,轻轻合上了棺盖。
她跪在圆台上,拇指的指甲深深嵌入食指的指根内,那从棺材里传出的隐约响动,使得她那并不存在的灵魂都在随之战栗。
最初是指甲划过漆面的刺耳摩擦声,紧接着又传出了关节撞击钝物的脆响,最后……
是虞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夹杂着哽咽与抽气声的哀号。
那哀号已经彻底变了调,听不出一点女性天生的和婉与清润,反而像极了落在钉板上的困兽,只能发出嘶哑的悲鸣。
在氧气稀薄的环境里与烈火焚身般的剧痛之下,虞歌不会彻底清醒,但会依靠本能开始剧烈地挣扎。
梅兰萨将侧脸贴在棺盖上,将五指张开又握紧,仿佛要隔着一层沉甸甸的棺板,去安抚她将死的爱人。
她知道,当这些声音彻底平息时,虞歌那磨烂的指尖、撞裂的骨头与身上的每一寸伤疤都将在转化过程中恢复如初,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
虞歌那条温热鲜活的、属于人类的生命,已经彻底回到了上帝的怀抱中。
年长的血族再也听不见棺材内的脉搏声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失去了某样最珍贵的宝物,又好像有种卑劣到极点的快乐。
她用僵而冷的双臂在虚空中轻轻交错,像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拥抱人类那已逝的魂灵。
……
虞歌知道自己在做梦。
但这梦境里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以至于她能完完全全地体会到那种摘胆剜心般的剥肤之痛。
她看到八年前的庄园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久久不灭的火焰与遮天蔽日的浓烟,而在火焰与浓烟的中央,她被燃烧的荆棘牢牢地捆束,被迫仰躺在灼热而焦黑的土地上。
荆棘上密密麻麻的利刺裹着火星,生生抠入她全身上下的皮肉,令她只能像只被活活烧死的动物一样,发出干渴而沉痛的喘息声。
恍惚之间,蓄着胡子的戴纳琼斯顶着胸口那空荡荡的血洞,缓步走到了她面前。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刮了刮她鼻尖上的黑灰。
“虞,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他微笑起来,“不是都说了嘛,我的孩子,你自由了。”
是啊……
我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回到哪里了?
眼前的男人、火焰与荆棘陡然扭转成斑驳的大块色斑,随着光影变换,她竟再次回到了某段曾经真实过的场景之中。
在临近新年的某个清晨,她和塞拉琼斯在雪地里道别。
她那天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是一条由塞拉母亲亲手织的羊毛围巾,那围巾上还特意为她织了些菱形的图案,对她而言,是非常精致、非常温暖、又非常贵重的一份礼物。
这份来自挚友母亲的心意让虞歌整整一宿都倍感惶恐。
分别之际,塞拉故意装出了很不耐烦的样子。
“行了,一条围巾而已,我们的友谊还比不上几卷羊毛线吗?”
坐在轮椅上的棕发姑娘望着虞歌茫然错愕的表情,轻声叹了口气,她直起身子,把怀里的皮手套塞进了虞歌常年冰凉裂口的双手中。
“虞,你可别瞎感动,到时候又给我送金子啊。”
她停顿了下,语气是很罕见的郑重其事。
“我的朋友,你要记住,你永远、永远都值得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虞歌跪在她面前,仰视着挚友冻得通红的面颊,在霎时间意识到
这是她与塞拉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某种不详的阴云于火光电石之间慑住了她的全部心魂。
她紧紧攥住挚友的轮椅扶手,甚至都没来得及过脑子,就听见了自己那急促而紧绷的叮嘱声。
“塞拉,你听我说,不要夜里出门,不要夜里去看星星,等我,等我早上过来,等”
等我来找你。
等我来保护你。
等我告诉你……
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生活。
虞歌的话音戛然而止,眼前的画面逐渐暗淡消逝,陷入漆黑的漩涡之中,而她自己则成为了一道麻木冷酷的游魂,徘徊在某栋民宅上方。hTTps://WWw.xs74w.com
这民宅窗外的小花园里,栽种着大片的绣球花,是很少见的混色,一眼就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虞歌穿墙而过,看见二楼墙面上的鲜红血渍,才渐渐回忆起来。
是了,她确实来过。
她来这里杀过人,是就职于修道院的一家三口,她最先杀的是正在打鼾的父亲,紧接着就是被惊醒的母亲,最后一个……
虞歌飘浮在半空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年少时的自己拎刀上了阁楼。
阁楼上是这家人的儿童房,随着门把手被徐徐转动,从门缝间传来了稚嫩而含混的童音。
“唔…妈妈?”
那缩在被子里的男童不过几岁大,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母亲半夜来替他盖被子。
虞歌看见自己脸上露出了一点古怪的犹疑,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推开了那扇画满彩绘的门。
别……
别过去。
别杀他。
别举刀。
你会后悔一辈子……
幼童的鲜血乍然间穿透了她的灵魂,飞溅在了她身后的地板上。
为什么要让我见证这些?
如果无法改变过去……
为什么要让我回来?
庄园的浓烟、塞拉的棕发、幼童的鲜血,她周遭的一切色彩在须臾之间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空旷而苍茫的纯白。
在这渺茫一片的白色里,响起了她最熟悉、最亲切的声音,那声音像一颗包裹着光亮的冰球,触手生寒,却透着种明亮而温柔的金色,宛若黑暗中徐徐流淌的月光。
“小歌,不要怕,到我这里来。”
虞歌转过身。
在洁净无瑕的云朵之中,她金发的女主人赤足立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正笑着对她敞开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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