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内自然不会有人敢过问女王与王后之间的私人感情;而王室发言官也对外给出了官方且得体的说法,称王后由于常年流落在外而身体虚弱,需要久居王宫静养,暂且不宜在镜头前露面。
在第七日的夜间,牢笼内来了一位令虞歌完全没有料到的访客。
那是只阿尔西斯虫族的幼崽,看外表约莫有十二三岁,虽已拥有了与人类无异的体型,但那对长而坚硬的骨翼还未曾褪去,一双巨大的翼展在她未长成的肩背上以绷带缠死,末端尖锐而锋利的翼尖随着她的移动轻轻刮过地毯,发出细微的轻响。
小王后跪坐在囚牢中央,茫然地张大了眼。
仿佛被某段残忍而隐秘的往事骤然击中了,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种沉重而撕裂的剧痛究竟源自于哪里,那强忍了七天都没能流出来的眼泪就在霎时间潸然而下。
那疼痛似乎源于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透过她近乎于麻木的感官,一寸寸地焚烧过她的每一根神经。
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放缓延长,她一度一度地转动僵硬的脖颈,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极力去看清那孩子的脸。
那只幼崽的整副面孔有着和女王如出一辙,庄严而内敛的面部轮廓,但眼睛却是纳蒂斯虫族所特有的淡金色。
不同种族的虫族所孕育出的幼崽往往会继承基因强势一方的生长周期,而作为星际内进化最为完善的阿尔西斯虫族,他们通常会直接以人形出生,并在出生一月后便自主完成化蛹脱皮等步骤,自此便会完全以人类的形态成长。
由于发育过程早期极端快速,阿尔西斯幼虫的零至六岁又被称为黄金成长期,在六岁之前,他们的大脑与身体状态都会无限地趋近于人类的十一至十四岁。
那恰好是一个人类步入青春期,开启第二性征发育的最佳时段。
此刻站在囚笼前的……
……是她与裴济云三岁零四个月大的孩子。
这是她与亲生女儿的第一次相见,中间却隔着一道布满荆棘的冰冷牢门。
那只拥有十几岁人类智慧的幼崽也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处于幼年的小公主曾无数次在星网上搜索过王后的照片,但那位笑容从容温和的王后似乎永远都只是王后,而不是…她的母亲。
原来她的母亲真如传闻中一样好看。
原来她的母亲…真如女王同她所说的一样,像个犯人似的被关在笼子里。
一种难以遏制的茫然的愤懑在那一刹那席卷过她那颗幼小的心脏,那感觉是如此的陌生而炙热,烫得她的鼻腔内都泛起一股强烈的酸楚。
但她没有哭。
女王已经告诫过她许多次,阿尔西斯王族是不会哭的。
小公主在生母面前竭力绷住了自己疏离有礼的神色,但按在电子锁上的那只手却在大幅度的颤抖着,她哐当一声推开了门,定定地立在了虞歌的面前。
在她短暂而过分青稚的生命中,还从未与母亲靠得如此之近,她望着雌虫那头沐浴在星海灯光之下的苍白长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某种深埋于天性之中的渴望由内而外,缓慢地浮现到她的神经表面。
母亲的皮肤会带着怎样的温度呢?
母亲为什么在哭呢?
母亲会允许我的触碰吗?
她在那份渴望中,陡然想起了来自女王的教导。
那是一年以前,在她的人类形态还保持在七八岁时,她因磕破了膝盖而伸出双手,试图向自己的另一位母亲讨要一个充满安抚或疼惜的拥抱。
但那只年长的阿尔西斯雌虫只是捏着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推回了地上。
女王低沉的声线是那么温和,但话语内却没什么情绪,甚至能听出某种难以形容的抵触与嫌恶。
“公主不该这样软弱。”她道,“你是虫族唯一的公主,应当从小就练就自己坚强独立的品格,而不是…向长辈乞求恩惠与怜悯。”
孩子的心肠稚嫩且敏感,更何况,小公主本就如此早慧。
幼崽微曲的手指将将悬在雌虫的额头上,又骤然撤了回去。
女王说的是对的。
她未来也将成为虫族的女王,不该向一位抛弃过自己的母亲去乞求温情。
下一秒,她缩回的手指忽然陷入了某种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之中。
她觉得自己的脏腑像被一团刚曝晒过的棉花轻轻围绕了起来,那感觉令她整个人都微微地战栗了起来。
王后的一只触角,正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的指端。
纳蒂斯虫族无法摒弃基因中的本能,那只触角甚至不受虞歌的控制,只是感受到了幼崽难过失落的情绪,便遵循着母性的指导,去尽力亲近自己年幼的孩子。
这是…她的孩子。
即便这孩子只是女王此时派来试探她的工具,即便她与这孩子的另一位母亲之间隔着数不清的恩怨纠葛,即便就连当初孕育这个孩子都非她所愿……
但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原来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啊。”
小王后的声音里像混杂着撕裂般的血气,连尾音里都带着根本无法掩饰的泣音,她拉住孩子凉而颤抖的小手,试探性地将小公主揽进了自己怀里。
“对不起,宝贝,我很抱歉,我……。”
“没…没关系的。”
小幼崽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由于紧张与惶恐将脊背板得僵直,她足足愣了愣了好几分钟,才像是终于被生母的怀抱捂化了。
那怀抱其实是很脆弱的,却在恍惚间为她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温热,那热度几乎是泛着烫意的,轻而易举地渗透进相触的皮肤,令她的灵魂都一点点地熨帖了下来。
她垂着眼,默默地想,这是我的母亲。
小公主强忍着泪意,以至于语气里有种古怪的紧绷。
“我叫裴承。”
她用小小的双手抱住母亲的肩膀,那动作非常谨慎又非常迟疑,像是出生在寒冬腊月里的小狗崽子,第一次接触到火炉似的。
“母…母后。”
虫崽细软而浓密的短发反复地搔着虞歌的颈窝,令那种难以言说的苦痛都渐渐平息了一点,但她胸腔内的那颗心脏依然因为畏惧与惶恐而痉挛,让她只能死死地盯着地面,而不敢去多看一眼这孩子的模样。
是的,除去发自本能的母性与愧疚以外,她对这孩子,原本是只有恐惧的。
这可真是件毫无责任感,又荒唐至极的事情。
哪有母亲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呢?
但那恐惧是如此的真切而持久,如同一把尖端淌着毒液的利刃,长久地悬在她肺腑中最不设防的地方,总是在不经意间为她带来血肉模糊般的切肤之痛。
这份恐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在这孩子刚刚诞生于世的时候。
她分娩之际恰逢战事,当时,女王已经亲自率领军团外出作战。
作为低阶的纳蒂斯虫族,产下阿尔西斯虫族的幼崽对她而言本身就是分外艰难的,更何况,她那时年纪还小,还从未遭受过那种摧心剖肝般的人生至痛,那简直像是把一团连着血管与筋脉的血肉,生生从她体内活剥出去一样。
她躺在产床上,眼泪与冷汗已经完全浸透了她的整张脸,她甚至在痛到昏沉时无意识地扯下了自己的两把头发。
在她的指尖都因抓挠被单而彻底磨破时,远在战场的女王终于打来了视讯。
那时她对裴济云的感情已然彻底破裂了,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位位高权重的伴侣依然是她在王宫中的唯一依靠。
镇痛还未见效的小王后根本抑制不住自己撕心裂肺的哀号。
“济云…救救我,我好疼,济云姐姐……唔!”
一旁的助产士将干净的纱布硬塞进她的嘴里。
助产士把她的光脑递了出去,对极力挣扎的小王后露出了亲和而周到的微笑。
“请王后再努力坚持一下,不要因个人的痛苦而影响女王的公事。”
……
仅仅是因为疼痛吗?
仅仅是生产时持续数小时的疼痛与一声没能喊出口的痛呼,便会让她对一个孩子如此恐惧,便会让她如此痛苦吗?
在冰冷而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小王后用手指摩挲着幼崽被绑束住的骨翼,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因这回忆中的痛感而迎来了古怪而久违的清醒。
她上一次如此清醒,似乎也是在这王宫里,似乎也是因为这孩子。
那是在她有孕几个月的时候,女王带她去附近星系的某颗海洋型行星上消暑,结果在度假中途出了场不小的意外。
裴济云外出处理公事,被留在行宫内的王后在泳池边遇到了行刺的星盗。
那星盗并未真的伤害到她,不过是用枪抵着她的头,试图劫持一架机甲进行跃迁。
可虞歌还是吓坏了。
她那时已经能完美地端起王后端庄镇定的架子,但在性命受到外部威胁的时候,她仍然觉得自己的胃部都蜷缩成硬邦邦的小小一团,那种恐慌感几乎快要让她当场吐出来。hTtPs://wap.xs74w.com
行宫的卫兵们来得非常及时,王后被挟持了一两分钟,埋伏在屋顶的雄性狙击手就远距离地击毙了她身后的星盗。
女王也在这时匆匆赶了回来。
惊魂未定的虞歌颤颤巍巍地攥紧了伴侣的袖口,非常顺从地被人搂进了怀里。
那是她在有孕以来第一次没有拒绝来自女王的拥抱。
裴济云的声音在那种时候听起来也温柔悦耳得不可思议,但却让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一瞬间都凉透了,以至于她的牙关都已经战栗出声。
“还好吧,孩子没事吧?”
“没事了,孩子很好。”
小王后从女王怀里退出来,她听见了自己平静而略显沙哑的嗓音。
“……我也很好。”
那时候她确实是心怀怨恨的。
但这也与孩子没有关系,她不可能单单因为被女王伤害,就去恐惧一个无辜的孩子。
也许……
这份恐惧与惶惑诞生于某个更久远、更微不足道的时刻,宛如时针与分针重合时的咔哒一声轻响,转眼便消失在漫长无望的婚后时光里,甚至连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
那是……在她刚刚拥有这个孩子的时候。
她与女王共同度过了许多次求偶期,会怀孕其实是件必然的事情。
但这孩子来得太早又太巧了。
早到她完全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就要手忙脚乱地开始学习如何孕育一个新生命;巧在……
确定怀孕前的那段时间,小王后已经对裴济云起了疑心,她将所有思绪都强压在心里,整宿整宿地失眠做梦,不知该如何与女王开诚布公,更不知该怎样从王宫内干干净净地脱身而去。
然而她在心里反复演练的一切都没能派上用场。
孩子的到来成了封住她喉咙的一口陈血,将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再也无法对任何人诉诸于口。
女王不由分说地将她软禁在王宫内,强迫她生下这个孩子。
王后有孕不仅是她一个人的抉择,甚至不仅是王室内部的家事,更是整个帝国都翘首以盼的喜讯。
对孕期的无措、对分娩的恐惧、对爱人的怀疑、对亲人的想念、对渺茫未来的茫然无依……
她人生所有的前路都断送在这座偌大的王宫里,叵测而满怀恶意的命运终于在她面前展开狰狞瘆人的诡谲面目。
年轻的小王后身陷异乡,失去了自由与念想,山穷水尽又孤立无援,在无力独自承担这一切之时,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向女王提出了自己最后的请求。
王后请求爱人将自己的父母接入王宫,为自己陪产。
但裴济云只是蹲在她面前,轻轻吻了吻她的腹部。
“宝宝,你有我还不够吗?”她问,“我难道不是你最信任的人了吗?”
虞歌再也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她沉默着微笑起来,但那种消沉而无力的愤怒却冲击着她的每一根血管管壁,令她难以抑制地用指甲将指腹上的皮肉抠得鲜血淋漓。
她那时甚至都不知道,这种情绪其实是心寒与失望。
她那天遵循了医嘱,很早就去洗漱休息,与女王背对背地躺到了卧床上。
直到听到背后传来平缓悠长的呼吸声,她才总算忍不住,悄无声息地抽泣了起来。
她的眼泪那么多那么急,顺着眼角淌入鬓梢,一路浸湿了她的枕头。
小王后在黑暗中紧闭着眼,想起了自己远在天边的父母与长姊。
她也曾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幼子,甚至到十几岁时还会偶尔赖在母亲身边入睡,父亲也那么的温柔慈爱,就连她那看似严厉刻板的姐姐……
也会在她伤心难过时,将她的感受摆在第一位。
但她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活在蜜罐里的孩子了。
她是帝国的王后、是女王的爱人、是未来王储的母亲……
却再也没人来问她想要什么,没人在意她活得快不快乐。
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得知自己有孕的那一夜,小王后是在痛哭中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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