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令人无地自容的愧疚感如一块泛着酸液的毒瘤,牢牢地堵在她的喉咙里,烧得她舌根里都透出酸涩至极的苦意,却答不出一句辩驳。
妹妹只是生病,并不是彻底傻了,觉察出端倪不过是早晚的事,因此,女将军早已同资历最深的几位医官商讨,准备好了几种冠冕堂皇的说辞。
然而,当她对上小王后那张惨白的面孔时,那些说辞便陡然失了效,沦为了一声静默的叹息。
虞歌以非常松懈的姿态仰视着她,神色中带着全然的信任与眷恋,那种依赖感掺杂在浅淡的笑意里,显出一种过分的单纯,仿佛她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因为不想上课而肆无忌惮对长辈撒娇耍赖的孩子。
可惜她的眼神里再也寻不到一丝半毫的热烈明艳,取而代之的,只有那种黯淡又憔悴的、令人心惊的疲惫。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蹭了蹭长姊颤抖的掌心,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听起来既镇定又温和。
“姐姐,好姐姐…告诉我吧,我还有多久可活?”
“不,小歌…你没得什么致命的病,真的。”虞岚听见自己喑哑的吸气声,“你,你只是……。”
下一秒,小王后便靠进她怀里,柔软的短发紧贴着她的下巴,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拥抱。
“诺克罗尔茨病,是吗?”
妹妹的回答从她的胸腔处传出来,在她的脏腑内掀起一股剧烈而急促的震颤。
“这没什么的,姐姐,其实早在几年前,在我还没怀上裴承的时候,我就发觉自己的脑子不大好用了,只不过那时我还以为……哎,算了,不提了。”
女将军怔愣愣地垂下头,她纤长的触角甫一垂落,就立刻与虞歌那一对密不可分的缠绕在一起,同样雪白浓密的绒互交织,即便凑近了观察,也从来都分不清彼此。
她一时间像是在原地扎根的一棵树,完全没有任何举动,连头脑都麻木成一块沉重的坚冰。
在她离家去军校报道的前一晚,虞歌也曾这样兴冲冲地冲进她房间里,死死地箍住她的腰身。
虞歌还小的时候,她也刚刚步入青春期,不擅长表达感情,也拉不开脸面与妹妹亲近,还因为妹妹幼时过分骄纵的性格而动手揍过对方,她知道,在家里妹妹怕她甚至胜过怕父母,因此还一度觉得,小虞歌应当是巴不得她离开家的。
但那天晚上…妹妹把脸埋在她腰腹处,固执地一言不发,流出来的眼泪,却将她的睡衣都浸湿了。
那感觉又潮湿又温热,足够融化这世上最坚冷的冻土,恰如此时此刻,在她胸膛上的触感。
女将军伸出手,用了点力道,从自己怀里挖出了一张湿漉漉的小脸。
“小歌……傻孩子,你哭什么呢?”
她用袖口去抹虞歌的脸,却在对方那瓷白泛青的皮肤上留下一片显眼的殷红。
“别怕…我不会让那狗女王发现你,我要带你去找最好的医师,医官们也说了,若是保养得宜,你现在这种状态至少还能维持好几十年…我们以后还会有小时候的那种带后花园和小池塘的大房子,还要把爸妈的墓碑立在自己家里,哦对,你还可以在花园里带裴承一起玩,我们一家人,会生活得过去一样……。”
她实在是不善于撒谎的性子,也想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说辞,只能将心里那点盼头,将这些日子没来及说出口的期望,没头没脑地全倒出来。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女将军用拇指擦干了妹妹沾着泪水的眼睫,将嗓子压得又低又温软。
“别怕,大不了我们一起逃,姐姐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了,要死也得所有人都死在一块。”
“……不,姐姐。”
小王后从她怀里退了出来,虽然眼圈还红得厉害,但眉宇间的情绪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若是仔细观察,那冷静里几乎有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你们不必逃,也不必回去,我一个人回去就够了。”
已经当了母亲的年轻雌虫握紧了双因脱离怀抱而无所适从的手,言语间有种异常残酷的清醒,仿佛在最艰难的困境里,也能果断地做出抉择。
那是在王后这个位子上硬撑了十五年所留给她的品性。
“我手里确实有女王的把柄,但对方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地当众胁迫,说明必定是想好了万全的对策,对那些无谓的把柄毫无忌惮了。这时候若是硬要同她在明面上唱反调,同送死也没什么分别。”她道,“你我的性命是命,纳蒂斯虫族全族的性命是命,雷光军团数百位将官的命也是命……姐姐,你总不能叫下属们都去白白送命吧。”
她垂下眼帘,稍稍一眨眼,就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径直滚了下去,落得那么急,那么仓促,似乎在预示着某场悄然而至的分别。
“……女王待我,虽没有寻常夫妻之间那么真切的情分,但到底是和旁人不同的。只需要我一个人回去,就一定能想到办法,让她放你们所有人自由。”
小王后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将军的侧脸,就像姐姐小时候在抚摸她一样。
“…姐姐,如果没有你,没有妈妈,我可能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和女王同归于尽了。”
她第一次直接和姐姐提起自己在王宫内的想法,所说出口的,却是这种令人不忍听闻的内容。
“现如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姐姐能原谅我这么多年所犯过的错;最大的请求,就是希望姐姐能和下属们一起,替我好好照看裴承长大。”
她攥住长姊僵直的手指,轻轻吸了一口气,语调听起来非常轻、也非常徐缓,几乎听不出半点哽咽的迹象。
好像她只是在某个寻常不过的午后推开门,看了眼天色,又回身嘱咐家人外头下雨,记得带伞。
“孩子总归是无辜的,我作为母亲,不能给这孩子百分之百的母爱,已经非常对不起她,总不能再将她带回去受罪。”
她小声地问:“姐姐…你愿意吗?”
虞岚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滋味,在那一瞬间,她能切身体会到的,其实只有迷茫。
不知前路何为,不敢回想过往,也不敢面对现实的那种迷茫。
她像是忽然被某种钝器从内部击溃了,连神志都分裂成两半,一半保持着漠然旁观的态度,得出冷冰冰的结论,告诉她好好接受这一切,因为虞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而另一半……
则透过模糊的泪眼,穿过二十多年的光景,将面前这个攥着她手指垂眼絮语的年轻女人,变成了一个赤脚跑来她面前的孩子。
那孩子也许是在恼羞成怒时对她们的母亲发了脾气,因此遭到了她几日不闻不问的冷待,孩子到底心性脆弱,终于还是怯生生地敲响她的房门,对她低声认了错。⑦④尒説
小小的幼虫拖着张不开的一对脉翅,涨红着脸捏她的衣角,非常小声地问:“姐姐…姐姐!你不再生气了,好不好呀?”
而在她猝不及防之际,那尚且生着婴儿肥的小孩子飞快地抽条成长,长成了会赌气、敢同她闹脾气的青春少女,长成了一位只会在镜头面前亲切微笑的新任王后,长成了…她眼下这个,能强忍着病痛与眼泪,为所有人想出两全之策,甚至还会为幼子托孤的成年女人。
当年她启程念军校时,曾幻想过丰功伟绩,也曾想过要让父母与妹妹为自己自豪。
然而她的父母族人在几十公里外的战场上惨死,而她的妹妹……
她们曾分开了整整二十年,而她只让自己的妹妹在阳光底下生活了三个月。
她想安抚妹妹,说自己能帮她打点好一切,叫她好好休息,不必多思。
她想打虞歌一巴掌,质问她怎么敢回到那波澜诡谲的王宫里,怎么敢就这样认命的自投罗网。
她也想把王后拽进怀里,说姐姐会原谅你,姐姐会照顾好你的孩子,但是绝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女王。
但她最终只是像很多年前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尽管那回答艰涩得像把肺部硬生生抠出来一样,但她确实给出了答案。
“……好。”虞岚道。
反倒是虞歌露出了一点细微的笑意,她吃力地够着将军的脖子,安抚似的与姐姐额头相抵。
“别难过,也不必愧疚,我的姐姐,我清醒不了多久了。”
小王后在她的故土上展开脉翅,用那对半透明的孱弱翅膀,最后一次抱住了自己的姐姐。
她说:“姐姐,出嫁那一天,我一直非常后悔,没能和你好好道别……对不起,从今尔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妹妹吧。”
小王后离开密林星系的那一天,将军依然没有出门相送。
她躲在昏暗的地下房间里,打开尘封已久的光脑。
那里面只存着一条语音简讯,是母亲临死前留给她的,唯一一道遗言。
「阿岚,你要好好活着,让小歌也快快乐乐的,妈妈…妈妈永远爱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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