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飞快地意识到,在地狱道内度鬼的三万年确实已经耗尽了虞歌的全部修为。
一种无法形容的惶恐与失措一点点地蚕食着她的脏腑,仿佛被淬着寒冰的箭头穿肠破肚,冰川上混着霜雪的寒风径自吹过她被剖开的腹腔,令她遍体生寒。
那段时间,她常常用四只臂膀交织成一张火热稳宁的网,牢牢地将谛听抱在怀里,揽在肩头,好像只能借着对方的躯壳来填补某种近乎于慌乱的空虚,然而即便是枕在她的怀抱里,虞歌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
起初是七窍涌血,后来是畏寒畏光,到最后…甚至已经出现了六识失灵的不详征兆。
那是在某一天夜里,她将虞歌抵在不见天日的床榻之间,试图带着对方一道沉沦进炽烈而绝望的欲念里,却未能听见谛听那讨饶般的吞声低泣。
虞歌仰面望着她,眼里的泪水薄如微光,但神色里却没有任何隐忍或难耐的迹象,只剩下一片懵懵懂懂的天真。
她用布满淤痕的手指怯生生地攥住了明王青黑的手腕,停顿了好一会,才有点羞赧地垂下了眼。
“……兰提,别玩了好吗。”她道,“你倒是…求你了,快点进来啊。”
无能胜明王霎时间如遭雷殛,她撤回了埋入那汪丰沛的手指,面上显露出一种近乎于扭曲的震惊,似乎非常愕然,又似乎…仅仅只是难过。
丧失六识的人会首先错乱身识,即感触之识,在她身下的这只小兽,甚至已经觉不出与肌肤相贴的火热触碰了。
谛听对外界的感知意识逐渐淡薄,中途有那么几年,把大半的时间都拿来昏睡,那也许只是衰弱的一部分,也许…是上古瑞兽潜意识中的自我修复。
明王只得没日没夜地照顾对方,有些时候,她看着虞歌从唇畔溢出大量的鲜血,那么多,那么浓稠,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那简直像是眼睁睁地目睹了白璧染尘,鲜花曳地,平白让人心生痛意。
在那凌迟削骨般的漫长疼痛里,她总是觉得悔恨,总是觉得怨愤,这灭顶的情绪如磅礴呼啸的海潮,携凛冽寒风而至,顷刻间便使她浸溺其中。
为什么在同谛听相伴的那百年间…她未曾觉察出对谛听的感情呢?
当初又是为什么…能怀着一颗平静之心,心安理得地默许虞歌去替她度鬼呢?
明王怀着无尽的怜爱与疼惜,去亲吻对方淌血的耳朵,颤抖潮湿的气息就直直打在那半透明的雪白耳廓上,惹得虞歌在昏睡中都忍不住缩起了身子。
是了,她想,是因为菩萨那无差别的宽容与慈悲。
在许多年以前,那只扯着她衣角不肯离去的小小幼兽,在她眼中与乞求庇佑垂怜的万万亿苍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便是在虞歌化形之后,她看着少女虔诚孺慕的神情,也像是在望着这世上的任何一处草木山石。
那时候,她对谛听或许也有怜爱,但那种怜爱的感情就如同一个人,看待一株枝上鲜花,惜花者再浇水施肥,遮风挡雨,也只是任这株花顺应四时流转,兀自的生灭开谢。花开时,欲赏、欲嗅、欲折;花落时,也愿为其哀而不伤,可惜……也就仅此而已了。
春风总有来去,草木总有枯荣。一个人总不该为了一株花而费太多心神,恰如一位菩萨…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了一只生灵而落入凡尘。
而现在…她要这株花长长久久地生在自己的枝上,无论如何,也得恒久开放,不再凋零。
地狱道不大适宜瑞兽修行,明王又不愿回天道做回菩萨,是以,她带着谛听来到了人界。
她选了人界的归雲山,在山顶上建起了一座碧瓦朱甍的山庄,山庄平日里有溪水围抱,落雨时见四水归堂,取的都是人界盛行的好景致,但她抱着虞歌,却觉得怀里的身子软成了一汪流淌着的水,那几乎令她心生畏惧,仿佛再怎么用力打捞,也只是徒然。
无论明王心下作何思绪,那确是虞歌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时日。
无论菩萨或明王,归根结底都是天道内的通达神佛,而在人界的时候,她的主人却忽然化作了寻常女子的模样,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旁,好像她们只是这世上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好像她们中间再也没有任何差距与阻碍。
那段时光如藕断丝连的一根细线,将断未断地被无限拉长。hTTps://WWw.xs74w.com
谛听依然在日益衰微,却因人界灵气所带来的一点滋养,而有幸免于昼夜不分的昏睡。
她与兰提终日相伴,曾见识过江湖快意,也曾领略过凡间疾苦,但绝大多数时候,她们只是窝在那片山庄里,在清朗的夜里并肩躺在屋檐上,看点点繁星的参横斗转;在雨雪的天气时缩回寝殿里,一边共阅那些痴人写下的戏文话本,一边学着里头的样子,对彼此讲出最拙稚最上不得台面的温言软语。
她这一生似乎都在围绕着兰提打转,在年幼时苦苦清修,于茫然与卑怯中追随着一位神明遥不可及的背影;在少年时又以心念度鬼,固执又卑劣地死死挽留着她心心念念的主人。
谛听在下雪时悄悄化作了原型,将身子靠在对方肩膀上,以口衔住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尖,她像一只狐皮围脖一样缠住兰提的脖子,仿佛只要这样,这能占据饲主的全部心神。
那稳固又安宁的心跳…依然在亿万年如一日的搏动着,就那样亘古不变的响在她的耳边,成为她在六界中能听见的唯一一道声响。
近在咫尺,又可靠又坚韧,仿佛…永远不会弃她而去。
我是这世上离兰提最近的人了。她不无得意地想。
能辨听人心的禀赋奇能也好,能通达佛法的无量功德也罢,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只要兰提。
一双温热而干燥的手扯住了她的后颈,托着她柔软的腹部,将她稳稳当当地揽进了怀里。
她面目平庸的主人自上而下地捋着她那身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语调间有种显而易见的亲昵安抚,似乎将她因喜悦而爆发的小小呼噜…当成了细微的颤抖。
“乖,小歌,不要怕。”
饲主贴着她冰凉的鼻尖,声音混在那有力泵跳的脉搏声中,如一道温柔至极的雪水,徐徐地渗入她那对听辨万物的犬耳里。
“我不会去成佛的,就算有一天回了天道,我也只做…这天上护你的那一尊佛。”
然缘起因果,而天道无常。
那一场雪足足下了一整个冬月,而自风雪歇止的那一天起,谛听忽然就尽失了六感。
她尝不出味道,看不见形状,觉不出冷热,甚至连那对耳朵也跟着一并失了效,然而即便灵敏的双耳内听不见任何声音,那六界中嘈杂而纷乱的千万心声依然如密集落下的箭簇,不由分说地传入她的识海之中。
那简直像个整个人被从内部击碎了,她像是被罩在一口冰凉黑暗的巨钟内,时时刻刻受种鱼敲击,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响或许并未传入她的耳中,却活生生震断了她的每一寸骨头,连三魂七魄都被从体内震了出来。
有眼不能观,有舌不能尝,有身无感触,有耳化苦危,有那么一个瞬间,谛听几乎觉得自己连脑浆都崩裂了。
她连意识都受损,甚至分不清舒适痛苦,映不出善恶好丑,但在六识尽失的时刻,她心里除了那煎熬而无望的折磨,便只残存下一种近乎于荒谬的担忧。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兰提会忘了我吗?
她会不会养一只新的走兽,也这样日日陪伴呢?
那只走兽也会讨兰提欢心,也会替兰提去度鬼吗?
我…我不想离开兰提,也不想她有其他人,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灼烧般的莫大疼痛之间,似乎有液体接连不断地落在她脸上,她想象不出那水是凉是热,是咸是苦,甚至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还是…兰提滴在她身上的。
她的识海陡然安静了下来,重归了宁寂,谛听在虚脱般的恍惚之中睁开了眼,透过湿漉漉的眼睫,却只望见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和煦光晕。
一双手带着芬馥而湿润的莲香,轻轻替她遮住了双目。
“小歌,不怕,不要怕了。”
那语调一如既往,足够柔和,足够疼惜,几乎像是一句哑声的诱哄。
“我在这里……乖孩子,睡吧。”
虞歌伴着那平和沉着的安静心跳,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在陷入黑甜梦乡之前,她似乎听见了冥冥之中,水钟滴到尽头一般的滴答一声轻响,遥遥地自天幕传来,又似乎…那仅仅只是她疲累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在主人身边,她向来无所畏惧,也从来都没什么好忧心的。
她在某个春日的午后醒来,耳边只听闻燕语莺呼、风拂垂柳,这只走兽抱着腿愣了会神,才觉察出周遭有些过分的寂静了。
没有兰提的温柔慰藉、没有兰提的轻言安慰、也没有…那伴随她无数年的稳宁脉搏声。
她的主人就此消失,甚至连一道音讯都没来得及给她留下。
谛听将那串砗磲念珠紧紧地攥在手里,起身时连耳朵里都在嗡鸣,她拖着一头蜿蜒至脚踝的长发踏进院子里,那道总会在花园内浇花除草的温柔虚影…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是…被丢下了吗?
仿佛长久畏惧的事情骤然成了真,她蹲在花园中间,沐在和煦的春光之下,却觉得自己像陷入了一场无法转醒的噩梦中,比万年度鬼还要孤独,比六识尽失还要难耐,因为这一次,没有那个会来接她、会来叫醒她的主人,再也没有出现。
兰提知道她胆小,所以从不会让她等待。
……她真的、真的只有兰提啊。
“虞…虞歌?太好了,可算找到你了。”
已修成罗刹的石俱宁匆匆赶来人界,还未来得及寒暄,便被故友的神情震得微微一滞。
她见过虞歌在地狱道内清修时的迫切与迷惘、也见过谛听将要去度鬼前的那孤注一掷的坚定…然而那里头的万般情思加在一起,都比不过此刻那张脸上的,那种近乎于惊惧的空白。
那简直像是被人生生抠出了心肺、又当面碾成了血泥一样。
“…虞小歌啊。”她艰涩道,“我听说,地藏菩萨功德圆满,已经成佛了,你俩这…这是怎么回事吗?”
从来天运总循环。
在地藏菩萨甘心献出己身修为,救治瑞兽谛听的同时,也补全了她距离修成正果……所差的那最后一道功德。
作者有话要说:小徒弟今天出场了吗?没有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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