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当是一只尚且年幼的雌性赤麂,非常谨慎地躲在树底下,用狭长的吻部去嗅探埋在积雪之下的灌丛,摆尾时露出一小条纯白色的毛发。
魔修甫一迈出脚步,这只警惕的小鹿便惊慌失措地发出两声短促的吠叫,随即便撒开四蹄,飞快地蹿进了寒冷枯败的深林。
鹿血浓烈腥膻,但年幼雌鹿的肉质应当是鲜嫩紧实的,若是生嚼在口中,吞咽时会有一种筋拉丝的奇妙弹性。
……好饿啊。
仿佛喉咙里被滚烫的血块堵得严严实实,那种甜腻而腥咸液体顺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渗入身体,让人油然而生一种隐秘而暴戾的渴求。
她身上流着阿修罗的血脉,又已入魔多年,对血肉生食的强烈需求早就镌刻在了她的本能中,那股热流顺着心肺一路涌上头顶,令她心中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不安。
那伽摩握紧了手中的托盘,用力到连那木质的纹路间都崩裂出细微的裂缝,她于卧房前踟躇不前了好一会,直到那盅热汤表面都已经漂起了凝固的油花,才勉强柔和了神色,挤出一点仁慈包容的笑意。
太难看了。她想。
……顶着一副慈悲仁德的菩萨外壳,内里却阴暗凶蛮到如同只晓得吸食血肉的饿死鬼,这可真是太难看了。
那伽摩将托盘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又取来木桶,捏住了搭在床榻边沿的、那双青紫斑驳的脚踝。
刚刚醒来的谛听茫然地扭过身子,随即便抿唇而笑。
单就面相而言,这位师尊其实看起来还非常年轻,又生得清丽而和婉,眼波流转之间,眼中像是凝着薄薄的一层水光,仿佛含着世间最珍贵最无私的一份情意,足以让任何被她所注目的人泥足深陷。
“兰提、兰提……你方才去哪里了,兰提?”
那声音因久睡而显出一种轻缓低慢的腔调,即便虞歌说话一直慢声细语,也能让人轻易地分辨出,这话的意味并非在于询问,而在于…撒娇。
魔修知自己应当摆出云淡风轻而无坚不摧的架子,但在那一刻,她几乎像是浮在云端,或踩进淤泥里,胸腔内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地鼓动着她的耳膜,却仿佛是蒙蔽了她的双目,使她径直陷入了某种又丑陋又悲哀的欢欣之中。
她蹲下来,捏着师尊的脚踝,将那双细白冰冷的双脚浸入到温热的药汤之中,又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扬起眼,去揉捏对方垂落的掌心。
她的瞳孔极其黑沉,边角又锋利上挑,这样自下而上望上来得时候,难免带着几分凶恶而冷峻的味。
但谛听却对这无形的压力浑然不察,她倚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对方,体会着那平稳波动的脉搏,那种熟悉而怀念的安宁便通过魔修过高的体温,沿着掌心曲折的纹路渗入了她的骨血之中。
那感觉令她千疮百孔的内脏都皱缩了起来,一种麻痹般的闷痛感随神经霎时间传遍了全身。
仿佛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能板上钉钉地确认,她苦苦追寻了无数年的那位主人,终于回到了她身边。
兰提不再是当年的兰提,而她…似乎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她了。
谛听在一种昏昏沉沉的迷茫中,将视线定在了自己垂落的几绺白发上。
兰提换上了一副属于魔修的年轻躯体,而她却已经逐步走入了年老与衰败。
她将漫漫光阴都耗在了寻找上,在菩萨落入轮回的那些日子里,她几乎像是在追随者一岑寂而寥远的故人背影,那影子时隐时现,有时也会给予她莫大的期待与希冀,但最终…都只是归于遥渺而无从追忆的往日时光。hTTps://WWw.xs74w.com
她怀着一颗炽烈纯挚的心肠,不厌其烦地在天地间追问,兰提,我爱你啊,你究竟…去哪了呢?
那疑问中包含着提问者的心绪……患得患失的、挣扎痛苦的、困惑茫然的、或全然绝望的。
后来她已经不愿再问了,但那种求而不得的无望感却随着年久日深,成为了她血管里流着的血,成为她脊背上挺直的骨,成为她胸腔内团着的肉,令她连那虔诚坚定的心性都逐渐模糊了。
那简直像是将心肺用悬丝一点点绞断,化为一滩细碎而破裂的血肉。
我很爱兰提,她想。
但我还是把她弄丢了,而且…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念头的出现如同金石崩裂般的一声脆响,谛听便是从那一日起开始衰老。
瑞兽生来便伴着六界祥兆,即便是不再刻意修行,也总有拥有不断累积的修为与功德,因此这衰败的征兆并非源自于修为枯竭,而仅仅由于……
那时候,她确实已经不想活了。
那是她在遭受天谴时都未曾明确产生过的想法。
听见那伽摩心音的那天早上,谛听将自己锁在正殿内,蜷缩在冰凉硕大的菩萨金像之下,只能觉出身心俱疲。
兰提,你还是骗了我。
山川草木不是你,虫鱼鸟兽不是你,人间百态也不是你…人界那么大,哪里都有你的影子,但那通通都不是你。
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跪伏于地上,用湿润柔软的嘴唇轻轻触碰金像的一根脚趾。
那种彻骨冰冷的气息便在这个亲吻中攀附入她的骨髓,让她在那个旭日初升的清晨感到不寒而栗。
即便是时至今日…那冷酷的阴霾依然残存在她的身体里,如一截卡在肋骨之间的箭簇,虽不至于绞碎周遭器官,却总令她打心底里发冷。
在这个她本该因失而复得而安心坦然的时刻里,她却觉得连肺腑中的最后一丝温度都彻底褪尽了。
但好在…兰提已经回来了。
“……兰提,起来抱抱我吧,好吗?”
下一刻,她立刻陷入了一个紧密无间的怀抱之中。
其实那怀抱并不算舒服,那伽摩身上的血肉紧实而丰盈,但却有种年轻人特有的瘦削,以至于那肩膀上突出的骨头非常坚硬,不当不正地硌在她的脖颈上。
而那条长而有力的龙尾随着卷曲的弧度而自然显露出尖利细密的刺棘与鳞片,在缠绕在她裸露双腿上的同时,便严丝合缝地镶刺在了她的血肉之中。
魔修每移动半分,便有细细的血流顺着谛听雪白柔软的双腿一路淌下去,哪怕只用眼睛去看,那也该是一种非常难捱的切肤之痛,然而虞歌却只是抱紧了对方,用红而湿的唇去亲吻那覆着图腾的面颊。
“……没关系的,兰提。”她低柔,“别放开我,不要…放开我。”
那种全然奉献又全身心依赖的模样,简直像是一场献祭,就连那伽摩亲眼见了,都觉得暗自心惊。
她几乎沉迷在这份偷来的沉重深情里,尽管骨子里还有着难以启齿的卑怯与不安,但她却在师尊毫无狐疑的倾慕中愈陷愈深,她熟练地扮演着菩萨的角色,没日没夜地将虞歌怼在床榻之间,甚至偶尔在夜里醒来,还会见到虞歌坐在她身边诵经。
这只走兽不信天,也不敬神佛,之所以能这样熟习经文,也不过是为了菩萨而已。
而她现在…已经能够取代菩萨了。
那伽摩用后齿反复碾压着口腔内的血肉,默默地自欺欺人,她攥着虞歌的尾巴,享受着对方倾囊而出的感情,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快要忘却那份悬在她头顶的欺骗与恐惧。
感化进度:31
……
腊月初八,风雪初歇。
上山捕猎的惠枝追着一只赤麂踏入陌生的土地里,她在半山腰回头眺望,只见出发的农庄不知何时已彻底不见踪迹,除去铺天盖地的干枝与残冰,便只剩下她自己呼出的吐息,在寒冷的空气里化作昭昭白雾。
她裹紧了身上的羊皮小袄,索性放弃了追逐,只将弓箭扔进身后的竹筐里,便准备打回府。
唰啦!
某种东西猝然划过冰层与枯枝,捡起一声短促的窸窣响动,年少的惠枝困惑地扭过头,瞳孔霎时紧缩
一截蜿蜒于地的蛇尾横陈于三丈开外,那尾巴比她的腰肢还要粗,上头布满了某种坚硬而锐利的鳞片,即便在雪光之上,也看不出颜色,简直像是将一切光亮都吸收了一般。
而那仅仅只是其中一截。
她在惊愕中瞪大了眼,却见那尾巴的大半部分已然笔直地伫立起来,与蛇尾相连的却并非蛇头…而是一张肃厉而可怖的女子的面孔。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只记住了一副花纹。
既像是密密扎扎的盘绕莲花…又仿佛,是无数只圆睁淌血的眼瞳。
那伽摩将猎物掳回了东配殿,在确保了人族少女昏迷得足够彻底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在十八味伽蓝神塑像的面前享用起自己的美食。
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食欲足以支配进食者的理智。
那种充盈而饱和的满足感自口腔缓慢地流入食管,又撑开她粘连成一团的胃部,将那种腥而惑人的味传遍脏腑,魔修连手指都在哆嗦,那条龙尾随着她进食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敲击着砖石地面,带起一层飘荡的浮灰。
阿修罗蛮狠凶恶,而龙族生性贪婪,这两者相结合,本就寓意着某种永无餍足的欲念。
她抹了把糊在眼皮上的血渍,却发现两扇殿门之间陡然敞开了一半人宽的缝隙,透进来半明不昧的熹微光线。
那伽摩几乎是下意识地露出一种阴冷而悍厉的神情,那并非针对任何人,只单单是为了保护她手边的这份…生存资源。
一双雪白如并蒂新莲般的赤足踏了进来。
两个时辰之前,她亲手将这双脚擦干净,塞进锦衾里,这双脚的主人扯着她的衣袖,用不描而红的唇凑上来,可怜又可爱地讨要一枚亲吻。
而现在,那双脚一步步地走向她,轻若罔闻的脚步声通过地面的震动传来,几乎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重锤,一下接一下地凿击着她的血脉。
她张了下口,便有大片的血渍自嘴边溢了出来,隔了许久,才勉强吐出声音。
“小歌,我……。”
谛听俯身,任凭自己的双脚与长发都浸在了血泊之中,她脸上的表情几乎难以形容,既不像是嫌恶,也不像是镇静,反而有种更深重更隐晦的情绪从里头透出来,又似乎…那仅仅是一种绝望。
她将视线从地上的断肢上移开,将手指贴在了人族少女的手腕上,于肌肤相贴处,感受了片刻脉搏跳动时那慌乱而微弱的起伏。
“……她还有命在。”虞歌哑声,“我方才在睡梦里…听见了她在昏迷时的呼救。”
这些时日里她面上养出的那点血色,此时已经尽数归为了青灰,配上那涔涔而落的冷汗,看上去倒比躺在地上的凡人更像个重伤之人。
那伽摩眼见着师尊站起来,转身时竟于原地摇晃了两下,她飞快地跟上去,一把扶稳了对方的腰身。
……贴在她掌心下的那片在剧烈地战栗着,那频率大到根本无法忽视,简直像是在亲历着最隐秘最刺骨的剧痛,却呼不出一声疼一样。
她轻声唤:“……小歌?”
下一秒,她的师尊猝然甩开了她的手,那动作突兀到虞歌自己都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撞在了一处香台上。
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里,甚至没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声响,使得那短暂的刹那显得格外冗长。
魔修那含在喉头的诡辩之言几乎是硬生生地被堵了回去,因为她从未见过虞歌那样的神色。
不是愤怒,也并非失望,那完全是一种无从掩饰的崩溃。
谛听密而直的眼睫颤抖着垂下去,在眼下投下一片倾斜扭曲的破碎阴影,而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显而易见的血气,几乎像是从肺里生生压出去的一样。
“……别这样叫我,那伽摩。”她,“兰提…兰提有一颗在无边莲海中养出的仁心,就算她真的用了魔修的躯体,也断然不会,不会……。”
难以堪负的水渍从她眼睫下沉沉地坠到了地上,又粘住了她鬓边的雪发,单看那形容,几乎分不清她与那伽摩究竟谁更狼狈一些。
“……归根结底,当年把你带回来,又辜负了你的心意,也是我种下的因。”
那伽摩等了良久,等到连胸腔内那团模糊淌血的腐肉都回光返照般地疼了起来,才见虞歌微微退后了一步。
然而这一次,谛听没有再说任何话,她只是遥遥地,对小徒弟徒然地摆了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高考的小天使们都能超常发挥啊!!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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