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内部的人造风从窗帘后头规律性地透入病房,混杂着星球地表的不息车流声,遥远得像从另一世界传来。
许是考虑到会客礼节,宋皑殊在招呼她坐下之后便一把掀开了窗帘,终年长明的舰内灯光璀璨透亮,在玻璃窗上折射出些许稀疏而斑斓的光晕。
虞歌感觉自己的视网膜上泛起了无数朦胧的光点,她极力眨了两下眼,却只能依稀看到对方唇边所残存着的、细微而出神的笑意。
她略一晃神,随即便恢复了警醒,以恭谨而刻板的态度接下了上司的话。
“您说得是,本来也该是我来当面汇报的,我在咱们感化科工作的时间尚短,还不是太了解具体的流程,不知道……科长您想先听我从哪方面来总结?”
她这样面带微笑地仰头看人时,面部轮廓会勾勒出一道格外柔和的弧度,仿佛自公事公办的严谨之中,露出了一点令人难以抗拒的臣服与温顺,是一种无知无觉的驯良。
从宋皑殊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能顺着棉质衬衫的衣领,望见对方鲜明温热的锁骨与若隐若现的深凹,那隐藏在衣物底下的皮肤看起来像被雪水浸过一样的白,几乎都有点泛青了,令人无端联想到某种薄而柔韧的触感。
她捻了捻指尖,咽下喉咙深处上涌的气血,替虞歌倒了杯凉白开。
“不用那么拘谨,叫我名字就行。”她平静道,“主要也是想就这轮任务,简单了解一下你攻略目标的风格。”
她随口搬出虞歌在报告书中写下的原句。
“比如在第三场任务的分析中,你提及,‘受幼年经历的影响,女王在个性中存在对完美主义的极端追求,相较于传统意义上的爱情或亲情,角色应主动提供一份无私奉献、且无力抗争的感情,让女王在客观与主观层面都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以此来满足对方的掌控欲’。”
她微妙地停顿了下,将目光流连于宿主细腻洁白的脖颈上,仿佛在用眼神细细把玩一件名贵脆弱的瓷器。
“单就报告而言,这话写得没什么纰漏,但通常情况下,执行完任务的宿主在进行总结时,会直接用第一人称来替代角色,你这视角……倒是剥离得挺干净。”
她这样站着俯身时,与对方的间距已然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那声音几乎透着喉咙深处的气音,清晰无比地震动着虞歌的耳膜。
作为下属,她本能地觉出不妥,然而某种渐甚的犹疑却刹那间漫过心头,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别扭冲得一干二净。
什么述职报告也好,任务总结也罢,说到底,那都是在工作绩效之外糊弄形式的东西,就算想要深入了解一翻刚上任的下级,也不至于……记得这样一字不差。
她在这一轮任务中的详细汇总足足凑了大几万字,今天早上才斟酌着发过来,仔细读完倒是没问题,按时间来说,应当绝对达不到随意背诵的程度。
也许这份试探与深究……恰好是这位科长用以驭下的手段?
工作仅仅是工作,虞歌不必、更不愿去探究上司的行事风格,她挺直了腰杆,却将眼睫垂得更低,完全避开了与对方眼神接触的可能。
“一方面,以第三人称入手,能够将任务中的情节发展展现得更为直接客观;另一方面,我的确不太愿意在梳理任务中混入过多的个人色彩,代入角色虽然在情感上更便于理解,但我认为,过分的投入,其实也会多少影响到一名职业宿主的判断,甚至…能够从主观上,使宿主的记忆出现偏差。”
她观望着上司如常的脸色,将语气放得颇为和婉谦逊。
“譬如在搜集证词时,证人通常会从自身角度出发,这样的描述本身就具备强烈的感情色彩,即便时极力做到还原真相,也难免会出现前后矛盾或不合逻辑的地方;这种时候,若是能跳出这层身份,以法官的立场进行理性分析,反而能够将已完成的任务还原出最真实的模样。”
下属将这番话说得恳切又留心,实际上单从言语而言,是抠不出什么漏洞的,然而宋皑殊却毫不掩饰地微笑起来。
相较大多数亚裔,她这人眉弓非常高,五官深邃,眼型又狭长,可以说天生就有副内敛老成的面相,说好听点是文气又靠谱,说得不客气一些,其实这张脸乍一看,自然而然就有一股倨傲且冷淡的味道。
尤其是这样皮笑肉不笑的时候,更显得阴戾而不近人情。
“解释得不错。”上位者轻描淡写道,“可我怎么听说,副科长你这次硬要休假的理由,就是因在任务中的情绪过分投入,以致于影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
与其说是寻求一个答案,这几乎像是对新下属的刻意为难,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空气中的静默如同无声而至的潮水,悄然在二人之间涌动。
就在她以为虞歌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见对方徐徐掀起了眼睫。
年轻的宿主坦然地望着她,一双透彻分明的眼睛里溶溶如深澈流水,平白显出一种令人意动的沉静缱绻。
“职业宿主在任务结束后花时间自我排解,本来就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需求,我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就连科长您……不是也曾出于个人原因,不慎迷失在平行世界当中吗?”wap.xs74w.com
大约是觉得上司冒犯在先,虞歌将话说得很不客气,她刚要再接再厉,却发觉宋皑殊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重了。
那绝不是什么上司对下级的欣赏,这笑容里…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近乎于古怪的柔和,让她自回到快穿局以来就一直麻痹的心脏都泛起微微的疼痛,仿佛被一根柔软的肉刺扎了一下。
脑子里的警钟长鸣不止,告诫她不要和摸不透路子的人多加牵连,但在那一瞬间,她却被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意拖曳得一动都不想动,甚至油然生出一股难捱的焦灼。
“我迷失的原因,可不是因为用药过量,而是……这里。”
宋皑殊替下属续上一杯水,顺手拿食指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确诊了超忆症,最初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相较于其他影响正常生活的精神疾病,那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特殊天赋,显得我记性特别好,又特别聪明,还因祸得福,靠着这份天赋,被特招进了管理局,什么大逃杀啊,无限游戏啊……也做了不少别人不敢碰的奇葩任务。”
她背光而立,连双眼都藏在阴影中,衬出一种如山似渊的黑沉色泽。
“后来真正成熟了,才渐渐咂摸出这毛病背后的滋味,因为没有遗忘的能力,大到重要亲密的家人朋友,小到旁人的一句闲谈、某天在饭菜里吃出的一粒花椒……从生到死的所有细枝末节,都清清楚楚地长在我脑子里,沉积得太多了,就和无序的乱码一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想起什么。”
“这病又根本没药可治,对我个人而言,能够迷失在某一场虚拟的幻觉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这份自我剖露听起来格外明了,可在用以工作汇报的此情此景之下,在一位初次相识的陌生同事面前,却又突兀到有点蹊跷的地步,足以使人感到不适。
虞歌攥紧了那只温热的玻璃杯,将视线落在虚空中细小浮动的尘埃上,既不想擅自出言打断对方,又觉得心跳乱如细麻,有种坐立难安的错乱感。
她不知那种莫名其妙的不详感源自何处,只是本能地想要逃避,然而那把低柔平和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地响在她耳边,不由分说地渗入她的鼓膜。
“你加入管理局的时候,我还作为宿主代表,去参加了你的招聘面试,那时候…我看着你简历里备注的‘失忆’两个字,心里就开始羡慕,觉得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一张白纸,肯定比任何人都要适合这份工作。”
宋皑殊盯紧了对方微微战栗的下唇,那目光其实是很温和的,甚至有种纯然的喜爱,与欣赏一株草木、观看一副书画,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分别。
“虞歌……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呢……?
因为超忆而陷入迷失,也许确实比用药过量这理由来得优越,但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甚至根本没有参加面试的印象,更不记得曾被寄予过什么期许。
不过是在任务中高估了自己,出了些岔子……哪里至于这样大失所望呢?
有那么一瞬间,虞歌甚至有点怀疑,疑心这位上司是迷失得太久了,连头脑都不清醒了,但悬在她心尖上的那块巨石却陡然滚落,碎成密密麻麻的沙砾,随着她的每一秒思考,磨得人血肉生疼。
她在懵憕无措中抬起眼,却看到对方的眼泪潺湲着,成行成汩地淌下来,重重砸在桌面上。
“……你不仅在那些小世界里往死里折腾。”宋皑殊静静道,“甚至连自己的爱人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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