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临只看一眼,就忍不住要呕,而他身旁的楼凤城,却面色如常不说,还仔细观察那尸体的相貌。
“这就是那武小陆的尸体。”看着那叫护卫拖出来的尸首,楼凤城命人掀开衣服,看了前胸后背多个位置,上面淤青肿胀,显然是生前重击所致,与定那柳程罪状,说是他持利器所杀并不相符,“这分明是叫人虐打致死,贞家在这青州,当真一手遮天?连那青州知府都为他伥犬。”
“贞家是皇后本家的旁支,皇后又诞有太子,这青州知府如此判案,未必是出自本心。”翟临便是臣子,想的与楼凤城自然是有所不同。
楼凤城冷笑一声,“他堂堂从四品官员,还会受这贞家钳制?分明是两两勾结,草菅人命。”
翟临听楼凤城如此说,怕触忤了他,便住嘴了。
也是楼凤城白日挖坟的举动太过打眼,没过多久,青州知府便闻讯赶来。武小陆的尸首就横在荒冢外面,席子盖着脸,露着前胸与后背,知府一看楼凤城脸色,涔涔冷汗便冒了出来。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向那楼凤城行礼,“不知三皇子来此地做什么。”
“知府大人会不知?”楼凤城反问一句。
“下官……的确不知。”
楼凤城见到此时还要装傻,便冷言揭穿他,“两个月前,青州发生了一起命案——武小陆,也就是面前这具尸首,暴死街头,知府大人是如何判的?”
青州知府自两位皇子驾临青州,便一直有不好的预感。如今不想那预感这么快便成真了。
“知府大人判的是那书生柳程,说他当街持刀将那武小陆刺死。”
“此案有目击证人,下官也是依法判案。”听着楼凤城咄咄逼问,青州知府也半点不敢将贞家那无法无天的公子供出来。
楼凤城听他此刻还在狡辩,面色更是阴寒,“这武小陆浑身上下,皮绽肉烂,却无任何利器所致的伤口。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目击证人,能叫你堂堂知府连尸体也不验,便匆忙盖棺定罪?”
“是替谁遮掩?”
“是下官无能,下官即刻便重审此案。”
“免了。”楼凤城到底是皇子,年纪尚轻,气势却已是惊人,“知府大人既觉得自己无能,此案便等我回到京城,回禀父皇后交予他人审理吧。”楼凤城也懒得再与这样的昏官争辩,只命人叫仵作来,重新验一回尸。
青州知府跪在地上,看着楼凤城自他面前离开后,才经由身旁的人搀扶起来。
“大人——”师爷本还想再说那晚之事,但看知府面色颓败,只化作一声叹息,“如今三皇子着手此案,若真的查出些什么来,只怕那贞家不会轻易的放过大人您呐。”
……
黄梨木的摇椅,慢慢晃动着,躺靠在椅子上的青年,受用着跪在膝边的美婢,轻轻捶打揉捏着膝盖。旁边还有个专门为他拨葡萄的艳妾,捏着翠绿欲滴的葡萄,喂到他的口中。
隔帘外,一个家仆匆匆而来,“公子!”
昨夜作乐到天明,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睡意的青年,皱着眉一脸不耐,“何事。”
“三皇子方才命人挖开了武小陆的坟,还派了新的仵作重新验尸——”
又是这件事。推开美妾喂葡萄的手,从那摇椅上坐了起来,“他想验就叫他验!”他也不过是赌气说的这句话,半晌之后又反悔,唾骂起青州知府来,“这样一件小事,他都办不好——楼凤城一黄口小儿,还能查到我头上来?”
“随便再找个顶罪的去!”
听公子如此吩咐,下人应了一声,垂着头退了出去。
重新躺回椅子上的青年,已经没了一开始的闲适,他焦躁不安,连刚才受用的美婢的侍奉,都觉得十分不合心意,一脚踹开之后,还骂了一句,“蠢东西,手上连个轻重都没。”
“公子,奴婢知错——奴婢知错。”美婢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
“出去,都出去!”将房中几个女人赶出去之后,贞家的公子又细细思量起来——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要柳程不现身,这罪责他可以轻易的推诿出去——可那柳程没死!这就是他最大的心病。
“来人!”也是方寸大乱,他又唤下人进来。
“公子有何吩咐?”
“柳程还没有消息?”他问。
“是……奴才已经派人挖地三尺在城中找寻,应该是离开青州了。”
离开青州还好,只怕还躲在城中,状告到三皇子面前。如今万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带几个人,去柳程的住处,将他那老娘的坟给挖了——我就不信,他若在城中会不现身。”
这样缺德下作的行径,令下人略微犹豫了片刻。只他家公子喜怒无常,到最后也只能答应下了。
……
将那证据都搜集的差不多的楼凤城,便已经思忖起回京的事。翟临对这青州恋恋不舍,直说难得出宫一次,再多留几日。楼凤城也觉这一路实在仓促,若如此就打道回府,确实少了许多乐趣。
“这青州烟雾朦胧,湖光山色,与京城是另一种风景。”翟临因为陪楼凤城去挖坟验尸,恶心的中午没吃下东西,如今终于饿了,便买了些街边小吃,一边走一边吃,“不如我们再在青州逗留几日?等那京城来信催促再回去也不迟。”
楼凤城还在忖度,嚼着东西的翟临忽然目光一闪,“咦,这不是四皇子么。”
楼凤城闻言望了过去,果然是带了三五个护卫的楼西胧。只此刻楼西胧还没发现他,在街上随意的逛着。
翟临丢了手中吃剩的东西,就要凑上前去,楼凤城看了他一眼,他就又乖乖缩了回来。
楼凤城并不愿意叫那楼西胧监视,转身欲走的时候,身旁的翟临还有些恋恋不舍,因为这一耽搁,想走没走成,还恰巧看见楼西胧撞上一桩是非——
“好啊,我买你的画,你还拐弯抹角的骂我!”
“打!给我狠狠的打!”
一锦衣的公子带着一众家丁,从酒楼里扯出一个青衣的书生来。一众人厮打之下将路都堵住了,本来在街上闲逛的楼西胧,便也被推搡了好几下。
“公子,小的没有,小的冤枉啊——”
“冤枉?你在那牡丹图上写的‘一蕖荷花一蕖月,一纸牡丹一纸艳。明月能栽天上去,纸上颜色若红颜’是觉得本公子看不懂吗!”这锦衣公子的确喜欢这幅画,只带回去,叫教他念书的西席先生看到了,说是诗是讥讽他的,他一下心中火气,匆匆便来找这文人算账。
倒在地上,被家丁拖拽着领口起身的青年连连摆手。
“打!狠狠的打!”
楼西胧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只此事就发生在他的面前,其中一人也十分面熟——正是当日卖林明霁画作的人。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在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里抱头哀嚎的青年只得告饶,“这诗不是我写的!”
“你不是说,这诗是你写的吗!”
“小的只勉强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会写什么诗,这画……其实是别人叫我卖的。”到了此时此刻,他也只敢把责任全都推诿出去。
“别人是哪个?”锦衣公子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善罢甘休。
青年便将居住在竹林里的林明霁供了出来,为了使自己免责,他还声泪俱下道,“小人可怜他生活拮据,替他卖些画作——公子的牡丹图,也是他答应小的画的。小的也不知,他会在画上做这样的功夫。”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一直以来冒名卖画的事盖了过去。
锦衣公子听罢,伸手揪着青年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而后将他推给家丁,“今日若找不到这个人,本公子就叫你下大牢!”
“带路!”
楼西胧目睹这一幕,知道林明霁恐要平白遭殃,正想着如何阻拦的时候,嫌他拦路的家丁便推了他一下,楼西胧一个趔趄,身后护卫扶住他,“公子!”
楼西胧怎么说,也是堂堂皇子,岂是这些人可以欺负的?
看那护卫想要动手的模样,家丁即刻便搬出自己的主子,“还不让路?我家主子可是——”话音未落,他肩膀忽然一沉,而后整个人跪倒在地,而后一道身影落到了他的面前。
是个身着劲装,带着黑色抹额的青年。正是翟临。
翟临抱着手臂转过身来,昂着下颌,绑的高高的墨发,发梢如马尾一般垂到肩旁,一荡,又落到了后背,一副少年意气的模样,“你家主子是天皇老子,我也管不着。”
他这语气,着实傲慢嚣张至极。
方才被他踩了肩膀,跪倒在地上的家丁,还未站起来,翟临抬脚一跨,又踩住他的肩膀,不放他站起来,“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嗯?”他语调懒懒的,尾音又带几分上挑,与脸上带几分邪气的笑意相衬,极是风流。
楼凤城没想到翟临会这样替楼西胧出头,他方才还在看情况时,身旁的翟临便已经运起轻功,落到了楼西胧身旁。如今两方对峙,他排开人群走了进去。看到他,翟临那副嚣张气焰才收敛起来,踩在别人肩膀上的那只脚慢慢收回。
见又来了一个人,锦衣公子的目光,在几人中转了个来回,“你们是谁?”这几人都是生面孔,想来应该不是青州人。拿不准对方身份,锦衣公子也不敢如何放肆。
楼凤城今日也穿的一身黑,眼如琉璃,面若皎月,居于高位的气势,只一眼便将那锦衣公子压的不由垂下了头。
“……哥哥。”楼西胧险些叫了宫里的称呼。
楼凤城瞥了他一眼,像是有些不屑他能叫宫外这些阿猫阿狗的欺负了去,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不管他,“你也配问我的身份?还不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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