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垂着眼睛看他,忽然身子往后坐在了浴缸边缘,脚还是泡在水中,浴缸的水渐渐积蓄过她脚腕。
她没有说话,裙子下摆湿透了贴在腿上,手搭在膝盖上。
哗啦啦的水声中,她的疑问轻得几不可闻:“你觉得我也是这种人?害怕安静,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可是独来独往很久了。”
甘灯昂着头看她,只是轻笑了一下,似乎也看透了她。
宫理有点不高兴起来,甘灯抬起手,似乎想让宫理扶他起来,宫理却没有抓住他手指,而是抬脚踩住了他的大腿。
甘灯一愣。
然后她伸手卷起了他残废那条腿的裤腿,能从脚的形状就看出来右腿萎缩,她还没把裤腿推上去,他手指便一把捉住裤脚,阻挡了她的动作,皱眉看着她。
宫理眨眨眼笑道:“让我看看嘛。你到底是右腿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给脱上衣,总要有脱裤子的时候吧。而且,我很好奇,你跟人做过吗?”
甘灯不知道这跟她要看他的腿有什么关系:“……问这个做什么?”
而且她果然说话什么都不忌讳。
宫理笑:“你的右腿很僵硬,走路都不方便,还想怎么驰骋床上啊?哦,你以前跟人搞过吗?还是说有什么特殊玩法能让咱们甘灯大人勇猛得不行?”
甘灯:“……”
他缓缓松开了手,她果然伸手去将他裤腿往上推,忘记了问他“以前跟人搞过吗?”的问题了。
甘灯都能想到自己真要是老实回答,她会如何嘲笑,连带着他的年纪一起都要笑话一番。
他往后靠在浴缸边缘,伸手关掉了水龙头,她将湿透的裤腿推到膝盖处,露出他黑袜之上的那一片皮肤。
其实甚至不能说是皮肤,那就像干枯的沟壑遍布白桦树,肌肉完全萎缩紧贴在骨头上,甚至可能包裹的骨头都已经畸形,皮肤像是点燃过的香灰、亦或是顺着蜡烛流淌的烛泪,那样毫无生机的黯淡灰色。
确实很不好看。
宫理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上他的小腿,甘灯似乎抖了一下,在浴缸浅浅的水中晃起一丝涟漪。
很凉,就像是什么无机物的质感。
很难想象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宫理听到虚弱的……几乎是求饶意味的声音:“……别看了。”
宫理抬头,甘灯手腕搭在眼镜上,嘴唇紧闭,后背靠在浴缸壁上,他重复道:“别看了。”
以甘灯的自尊心而言,这行为算得上把他的皮都扒光了吧。
宫理放下了裤腿,她忽然感觉自己也嘴笨起来,道:“我还以为你装的假肢呢。是很疼吗?”
甘灯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腕还搭在脸上:“还好。小原也会帮我治疗,要不是他,我早就该截肢了。”
她脚还踩在他大腿上,白皙的脚趾动了动,听到他又闷哼了一声。宫理问:“那蔓延到哪儿了?”
甘灯跟死了似的不回答她。
宫理将脚移向他大腿根,他身子绷紧,忽然放下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腕,喉结滑动,他像是咬紧了牙:“……宫理,我想杀了你。”
她听了却不害怕,反而笑盈盈的看着他:“杀我灭口,能给你找回场子面子吗?甘灯大人。”
他好像快恼火无奈地、没办法地要背过气去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爱你。你这个混蛋。”
宫理真想问问,他算是其中之一吗?
想了想,又觉得甘灯怎么会“爱”别人,他恐怕只是觉得她是适合陪他的人,不会多问多说,知晓了他的部分秘密,说不定还能紧密合作。
“你所谓的勾引,就是想当个平时混在一起解闷,有需求的时候就滚上|床的半熟朋友吗?是这个意思吗?”
甘灯想说的太多话,到嘴边汇成一句:“……差不多吧。”
宫理:“哈。我考虑考虑,你那个腿,咱们这个关系其中一半就要困难重重,我对柏拉图又没什么兴趣。”
他确实因为这点……也认为自己有些自卑,甚至觉得他这辈子都可能没有什么正常的男女……
但他没想到宫理会说得如此直白。
宫理看着甘灯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你随便考虑吧,我就是个残疾。”
他头一次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看来是说到他在意的点了。
宫理挠了挠脸,蹲下来对他伸出手,道:“你还洗澡吗?”
甘灯没拽她的手,但他努力想要在浴缸中撑着身子起来,想证明自己能起来。但试了两次都失败了,他只好握住了她的手:“……我简单淋浴一下。”
宫理将他拽起来,扶起摔在浴缸里的他是个有点难度的事情,她几乎是扶着甘灯腰和后背才让他站直。
这点让甘灯显得更狼狈与灰心了,虽然他神态如常,什么也没说。宫理先退出浴缸,拿起他落在一旁的拐杖,才将他扶出来,他踉跄了一下。
宫理吓了一跳,他那么高又那么瘦,摔下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个会断成几截的冰棱,她连忙抱住他,肩膀顶住他肩膀:“哎,你小心——”
甘灯大概也没意识到俩人会撞个满怀,俩人半拥抱似的,都没动,宫理甚至手还扶着他的腰。
宫理闷声道:“……这也是勾引?这种小心机都用上?”
甘灯突然意识到,宫理敌意显然少了很多,虽然没有正面的答复,但她却在冒犯他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点安心。逼他说真话,看他的腿,都让宫理离他更近了。
什么警戒心超强的小混蛋啊,让他丢脸,让他无所适从,她就舒适安心了是吧!
他站直身子,宫理抬着胳膊,要他可以扶着她。甘灯握着她手臂,往淋浴花洒的方向走:“呃,你可以自己脱衣服的吧。”
甘灯:“嗯。”
宫理脚步开始准备往外迈,甘灯却握着她的手臂没松开,他忽然开口道:“腿不好也不能代表什么。”
宫理:“哈?”
甘灯:“男女之间,总有很多方式对吧。”
宫理意识到,甘灯这是因为腿的事觉得自卑,或者是跟别人对比出了落差,心里不平,她刚想笑,甘灯突然更近一步,宫理往后一退,后背贴在了大理石砖上。
宫理笑:“你不会想壁咚我——”她突然没了声。
因为甘灯扶着拐杖,缓缓弯下腰半跪了下去,他动作有些缓慢,却又同时将她湿透的裙摆往上推,露出她大腿。
而后他抬眼,也不知道是挑衅抑或是蛊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到她裙摆下,顺着她肌肤向上,将面容靠近过去。
宫理懵了,她瞬间反应过来甘灯想干什么,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抓住了他微卷的头发,失声道:“甘灯?!”
他动作一顿,并没有因为她抓住他头发的动作而生气,只是抬眼看她:“嗯?”
宫理吓得恨不得顺着墙爬上天花板!
也不是没有人对她这么做过,但那都是比较玩得开的床|伴,或者是之前在末世的时候有些人想取悦她想留在她身边——
可是,这是甘灯啊!
他怎么可能会用……嘴……
他左膝抵在地上半跪着没动,在这种事面前,甘灯停留在她腿上的手都算不得什么了。
甘灯平静的表情下让人看不出他怎么想的,他依旧没起身,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还有这种方式。”
宫理炸起毛,声音都有点破音:“我知道!靠——你、你真的是有点……”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很离谱。甘灯想,幸好他是很会隐藏情绪,不会面红耳赤的类型,宫理也一定不知道此刻他从腰到后脑勺,都因紧张而发麻。
正这时,甘灯的光脑亮了起来,他侧过脸去,微微皱起眉头来:“红蔷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到我这儿来?”
宫理本来都想到了红蔷薇来的时候,她会很挑衅的告诉甘灯,是自己叫红蔷薇来抓她的。但现在俩人这姿势,她听到自己声音都跟从头顶上冒出的烟一样虚:“……我叫她来的。嗯,我把自己举报了。”
甘灯看她:“……”
他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宫理连忙把裙摆往下一按,把甘灯扶起来:“你洗澡吧,反正你都想跟我不清不楚了,包庇我的锅你就背好吧。”
她抓着裙子,简直就像是往浴室外逃去。
……
甘灯并不着急,当他撑着拐杖朝他套房的会客间走过,几位助理下属都背着手站着,几位隶属于对外关系部与人事部的干员也立在一旁。
果然,红蔷薇也没走,坐在主沙发上,喝着助理给她倒的茶。
宫理穿着蜷着腿坐在沙发上,手腕上戴着光铐,裙子没干,在沙发上留下水痕,她有点想打喷嚏。
红蔷薇听到了甘灯独特的脚步声,头也没回的笑道:“甘灯大人抓到了她怎么也没说一声,这是还用了私刑,把她关进什么水牢里了?”
宫理抬眼看向甘灯,他洗过了澡,换了新的衬衣,整洁如新,除了发梢还有点半干,整个人已经像他往日一般无懈可击。甚至他还穿着皮鞋与西裤,拐杖上的水痕都被擦拭过。
宫理只快速看了他一眼,就下巴继续搭在自己胳膊上,蜷在沙发上。
甘灯轻声道:“刚抓住没多久,只可惜她不太听话,跳进了我养鱼的鱼缸里。”
红蔷薇感觉宫理竟然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了,甚至没有她在通话里那耀武扬威的气势,现在就有点发懵、心神不定地趴在沙发上不说话。
红蔷薇:“您还养鱼呢?那我这就带走了进行后续的调查了,我还要谢谢您替我省了工夫。”
甘灯并没有落座,只是从助理手中接过了一枚贴在太阳穴处的透明按钮,道:“我替你更多省了一些功夫。我向委员会递交了申请,要求宫理四个小时后出席委员会接受审问。”
也就是说,红蔷薇想把她带走,耍点手段或者再逼问些什么是不可能的。
红蔷薇冷笑道:“……真是谢谢你啊。”
甘灯站定,昂起头微微笑道:“偶尔有些做事风格上的差别,并不要紧,我们在某些选择上是一致的,不是吗?对外关系部也吃到了足够的分羹,得了里子就别想再争面子,这事儿就妥善地解决才好看。”
红蔷薇也开始当谜语人:“……那要确保这里子我拿到了。”
甘灯轻笑:“我说了,我们的某些选择是一致的,对外关系部的‘外’一直都是方体之外。议会相关的事,没有比你更合适的。”
红蔷薇在睫毛下动了动,笑道:“甘灯大人从推荐她给我开始,其实就没想害我或破坏这件事对吧。你只是想确保,事情会像你想要的选择发展,对吧。”
甘灯并不再说话了,他只是从一旁助理手中拿过浴巾,走到宫理的沙发旁,盖在了她脑袋上:“四个小时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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