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山岗乱蓬蓬的枯枝在凄冷的夜风中招摇晃动,犹如无数双烤焦的伶仃细手,要在死白的月光中攀抓住什么。满地铜丝般抖索的野草,正掩着百十来个神迹凶悍的人。
“好天色。”为首的人说,他的面皮是泡过一样的胀紫,本该是左眼眼窝的地方,却平滑地凹下去了一块,仿佛炭笔画成的人像,被不慎擦去了一边的眼珠和肌肤,如此残缺的面相,衬着他一脸骇人的戾气,真能达到夜止孩啼的效果。
旁边的人也低低地应和道:“是极,好天色,适合盯梢。”
为首之人的相貌就已经够狞恶了,不料风过草伏,白惨惨的月光一照,他手下那二十来人,各个缺臂少腿,没鼻子落耳朵,活像一副饿鬼道的惊怖画卷。仔细一瞧,那却都不是后天的残缺,而是生来就伴着的天然畸形。
徐天虎眯着右眼,瞄了一阵,实在瞄不出什么名堂,于是吩咐道:“孙二,你去瞧瞧,看他们到了没有,切莫教大伙等久了。”
他身为恶虎洞的大头领,平生偏爱过河拆桥,从背后砍人黑刀,性子最是冷血阴险不过。只不过,既然担着头领的威严与好处,少不得要在他选出来的好手跟前,装出一副妥帖下意的脾气。
头领发话,身边的哨探无有不从,立刻俯身潜行到前方的大石下,向远处探头探脑地张望。但见此处的地形甚是奇特,四面高耸,中间凹陷,黑黢黢的,倒像是个巨大天坑的模样,只是坑里头空无一物,不知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景观。
孙二四处望了一圈,远方山林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见,只是他一双眼睛不带残缺阴翳,所以自然而然地担任了探子的职务。
“头儿,什么也没……”
探子折返回去,话未说完,远方闪电般射来一枚乌黑小箭,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准而又准地钉进孙二的后心。只听“扑”的闷响,孙二哼也未来得及哼一下,立即倒地,发紫的热血在粗布麻衣上洇出一大块,血腥冲鼻。
徐天虎大吃一惊,身边手下也随即哗然,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嚣张长笑,黑压压的林中,瞬时闪出一队身穿黑衣,刀鞘涂灰的人马,正前方一个粗壮野汉,大声道:“这久不见,徐二爷,平沙岭张春福问您老人家好哇!”
世道险峻,山贼盗寇也层出不穷,在群山中连绵勾结,形成连官府也弹压不得的凶恶势力。东山庄一百多里地,就已然盘踞着四个强人云集的大山寨,无论是徐天虎的恶虎洞,还是张春福的平沙岭,都是此处横行乡里、为祸一方的群盗。
徐天虎气得太阳穴青筋鼓突,只恨孙二白白长了那对好招子,却没能看出前方的埋伏,反倒叫他吃了偌大一个丑。他死得干脆利落,这倒罢了,若是他还喘着气,自己非要活剐下那双乱转的眼睛,大嚼着下酒才好。
“我道是谁,原来是张爷。”叫人看破了埋伏,徐天虎索性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从藏身处出来,“今夜恁好的月亮,张爷也出来赏景?”
他一面说,一面已将手背在身后,朝手下做了手势,随时做好放冷箭的准备。
张春福又是豪爽的大笑,他生来缺失脚趾,只穿沉重的铁鞋才能如常走路,天长日久,练得气息长足,这笑声因而震撼四野,滚滚如潮。
笑了一阵,他陡然变色,冷冷威胁道:“徐天虎,你若有几分好胆,就走上前来,与我手下见真章。看在昔日的情面,我若赢了,也不与你为难,只是把你双手双腿斫断,再挖掉你那只独眼,不要你性命便罢了!你当我平沙岭的东西是那么好偷的?”
原来,前几日在官道上,平沙岭做了一票奇异的买卖,劫了个神神叨叨,只带着僮仆的读书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敢到东山庄来寻死,还口口声声念着什么“日随月相”,什么“阳德阴灵”。张春福平生大字不识半个,最不爱听酸儒胡咧咧,当即一刀砍了。没成想,在书生的包袱里,居然搜罗出两块分开的玉壁,白如琼脂、清似明珠,合在一起后,更有变化不定的瑞气宝光,从玉壁的圈孔处逸出。有懂行的狗头军师献策献力,教张春福把玉壁浸到银盆里,月光一照,果然在墙上显出了地图的形状,显现的正是天坑的景致。
得此至宝,张春福顿觉飘然欲仙,比老娘从坟头里活过来还欢喜。他杀了一批知晓内情的喽啰,又勒令身边人管好自己的嘴,千方百计掩盖消息,就等再出月色的时候,来天坑处一探究竟。谁知某天从床上醒来,玉壁却猝然没了半个,显然是有人得知了音讯,来这里盗走了,只是为什么光盗半个,他亦百思不得其解。
宝贝遭窃,张春福恨得快要呕血,他也不声张,只是调集人马,在月出时分埋伏到此,看有谁打算抢了他的机缘,这便逮到了徐天虎。
徐天虎被好一通威胁,知晓这其中必有误会,但他当大头领惯了,怎么肯好声好气地跟对面商量?再者说,世道如此,稍有服软,手下人便跟嗅着血味儿的野狼似的,要时刻等着在你的软处撕咬一口,再踩着你的尸骨上位了。
因此,他并不恼,只是嘿嘿冷笑:“姓张的,你看不住家里的东西,反倒赖在我头上,这也罢了,万一将来你屙不出屎,又或者,你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妾生不出儿子,那也是我徐天虎把你耽搁了吗?”
张春福勃然大怒:“徐天虎,我不与你耍嘴皮子,过来受死!”
话音未落,两方的冷箭皆如暴雨般乱飙,嗖嗖嗡鸣,不绝于耳。徐天虎飞身上马,挺着一柄九环大刀,左支右突,朝平沙岭的方向俯冲而去,天坑坡度不小,两方人马顷刻杀在一处,混战中血腥冲天,厮杀惨叫声此起彼伏。
徐天虎生来就有一把好力气,手中兵刃沉重锋利,不知饮过多少无辜枉死的鲜血,此刻驾到马上横挑竖劈,砰砰嚓嚓声在人堆里乱响,半空全是飞起来的残肢断臂。他杀红了眼,不分敌我地畅快猛砍,张春福在远处见了,不由大喝道:“狗娘养的,先来过我这关!”
他手持长戟,双方一交上手,唯见夜空星火四溅,月光下摇着两汪亮晃晃的银圈,兵器碰撞的激鸣,震得人耳道发懵。
虽说都是无恶不作的强人,但从武学的角度上说,两边却不能算不入流的野路子。在马上拼兵器,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张春福将一柄长戟抡得气势逼人,徐天虎处处受掣肘,招架逐渐狼狈,不由心生一计,卖了对面一个破绽。
张春福只道他心力有亏,急着要将对手打落下马,慢慢折磨,长戟霎时由戳刺变为横扫。谁料徐天虎顺势在马背上倒了一个铁板桥,让那长戟劈面掠过,再弹起时,九环大刀手起刀落,朝着张春福的臂膀就是一劈。
刀头舔血日久,张春福随机应变的能力已是不差,仍被他惊出一后背的冷汗,尽管勉强躲过,他骑着的一匹好马却刹那身首分离,血喷如瀑,带着他栽倒下去。
张春福先是一惊,继而大怒,他狂吼一声,长戟胡乱往前一递,亦将徐天虎的坐骑穿胸搠透,马匹嘶声惨号,四蹄乱挣,同时让徐天虎跌到了地上。
两人满头满脸的马血,徒步胶着厮杀,一个挥刀虎虎生风,一个舞戟寸步不让。两方正斗得难解难分,倏地一声哨响,仿佛雀儿在树梢上扯着嗓子长鸣,徐天虎心头一紧,慌忙大叫不好,前有强敌、后有暗算,他纵是三头六臂也躲不开,只得生生挨了穿肩一箭。
张春福大喜道:“好!”
趁此机会,他长戟一抖,一招螳螂锁蝉,当啷隔开九环大刀,将一个八尺大汉当胸挑起,劈头盖脸地狠狠掼在地下。
徐天虎受此重创,内力衰微、五脏俱乱,胸骨不知断了多少根。他“哇”地喷出一口赤血,浑身发抖,手臂剧颤,再想拼命去够飞出去的九环刀,已是不能了。
余下的恶虎洞众看见头领落败,竟然谁都不上前搭救,反倒拼命地往回跑,只打算抢着这个时机,去寨中多捞点金银珠宝,另外投奔其它的势力。
得此大胜,张春福扬眉吐气,兴冲冲地说:“是谁射了那一箭,立下大功?待我吞并恶虎洞,就提拔你做副头领!”
如此喊了一圈,幸存的十多个手下都乱哄哄的,你推我搡地望了半天,见没人第一时间出来领功,全都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指认自己。
反正方才战况混乱,谁知道是不是手滑打了一箭呢?
“嗨,行了,”张春福不耐烦地一挥手,“这事等我们回去再说!”
他拿着长戟,走到还在往前爬的徐天虎身边,先戳断了他的两条腿,再撕开衣服,仔细地搜寻了一阵。
“娘的,没有?”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张春福阔眉一竖,先在徐天虎身上结结实实地开了三个洞,威胁道:“我的宝贝呢,你把它藏哪去了?!”
徐天虎叱咤半生,享尽荣华富贵,此刻却生不如死,四肢尽断,成了最低贱的废人。他装着要嗫嚅开口的样子,引得张春福不住低头,试图听清他口中的话,瞅准时机,徐天虎猛地暴起,张嘴撕掉了对方半只耳朵。
“啊!”张春福疼得大叫,盛怒之下,也不再逼问,调转戟尖,厉喝道:“爷这就给你开个眼!”
说完,他对准徐天虎缺失的左眼,发狠一插,只听骨骼碎裂的爆响,人颅已如西瓜一般,红的白的爆了一地。
去除了一个强有力的对头,张春福却没什么喜色,他闷闷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正打算开口说话,又是一声雀儿长鸣的哨声,他神情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喉头已然着了一枚乌黑锋锐的小箭。
长戟沉重落地,他双目圆睁、嗬嗬喘气,双手在颈上乱挠乱抓,只是无法阻挠热血顺着放血槽向外喷涌。
见了这一幕,他手下骇地齐齐惊呼“啊唷”,冷箭再吹数声,次次箭无虚发,这次来的便是毒箭了,平沙岭的好手无一存活,不过数息之间,便东倒西歪地死了一地。
张春福苟延残喘,眼睁睁地望着四人从林间踱步而出,为首那人,正是东山庄四大寨之一兴云坡的头领,罗时丰。
“不错、不错!”罗时丰拊掌而笑,面色大有得意之情,“这真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好计啊!孙头领,你做得很好!”
他身边的独臂男人闻言躬身,面带谦卑之色。
“怎么样,张爷?”罗时丰一瘸一拐,慢悠悠地走到濒死的平沙岭当家人面前,好整以暇地蹲下身子,将手伸到他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从里头抖出半块如雪凝脂的清透玉壁,放在掌中,啧啧赞叹地把玩了一阵,又从自个怀里取出另外半块,小心翼翼地拼在一处,“我这计策,你们就是打破头,恐怕也想不到吧?”
张春福喉咙咯咯作响,眼睛瞪得快要出血,然而奈何他不得。
“唉,你肯定很好奇,我是怎么让你们鹬蚌相争,好教自己渔翁得利的,对不对?”罗时丰摇头晃脑地说,“道理是很简单的,我偷了你半块玉,再让内奸传话给徐洞主,告诉他你会在月圆时分来此地寻宝,这下,你们不就有理由打起来了?当然,您二位武功高强,我要是领的人多,你们自然知晓我在这里,所以,我只带三个亲信,暗中放箭,便可将您二位一锅脍。您说说,我这计策大不大胆,高不高明?”
张春福已经快要死了,他还在这里详尽地解释了一大堆,颇有非要让人死个明白的炫耀之意。既然玉壁已经到手,话也说完,他便意犹未尽地叹口气,站了起来,不再理会逐渐冷透的黑脸汉子。
“走吧,”罗时丰说,“我们去看看这所谓的机缘,究竟都有啥花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闻耳后阴风阵阵。尽管武功平平,他为人的戒心,却要比另外两个倒霉鬼强过数倍,大惊之下,罗时丰向前一窜,勉强避开了这一刀,他身边的另一个亲信与他身高相仿,可没他这个好运,即刻喉管割裂,一声不吭地没了。
“孙思!”罗时丰振声怒喝,一想到这个副手对他提议的计策,他便蓦地恍然,“你、你是故意的,故意叫我只带寥寥几人,在这里埋伏,好让你暗中下手……”
思及这黄雀在后的计谋,他越想越心惊,连声呼唤最后一名亲信:“四头领,你武力卓绝,让我们联手,把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他唤了数声,却不见身边一丝动静,罗时丰急忙转头,唯见月光之下,另一个人嘿嘿直笑,慢慢从四头领的后背,拔出血淋淋的匕首。
来人缺了耳朵,一对完好无损的眼目,仍是冷冷地发亮。⑦④尒説
——孙二笑嘻嘻地扔了后心垫着的羊皮血袋,跑到孙思身边。
“大哥!”这探子,或者说恶虎洞的内奸,殷勤地凑到兄长身边,“你吩咐的我都办完了,咱们收工吧!”
到了这时,那个阴沉沉的汉子才从脸上露出扭曲的暗笑,低声说:“收工吧。”
一声凄凉的大叫,恍若垂死的老鸦,孤零零地回荡在天坑上空。
孙思带着快意的神情,一根根地掰开旧主僵硬的手指,挖出他手中不减分毫光彩的玉壁。仅此一夜,东山庄四大寨,便有三大寨的领头人殒命于此。
“大哥,我们咋进去啊?”孙二好奇地问,“这天坑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啊?”
“要这样。”孙思说,迎着死白的月光,他从怀里掏出水囊,泼了些清水在玉壁上,瑞气如云,登时氤氲在充满了血腥之气的杀戮地上,显出隐隐的图案。
“咦,”暗地里突兀地响起惊呼,却是把少女的声音,“想不到,真想不到!”
孙思面色大变,不想竟还有埋伏的人,他毒箭上弩,孙二也急急挥舞匕首,“谁在哪里?!快出来!”
风声掠过树梢,林间哗哗半晌,另有一个温和的男声,无奈地说:“师妹,你看戏也看够了,一群蠹虫相互攀咬、你争我夺,咱们又有什么好掺和的呢?”
少女咯咯的娇笑,便如银铃一般,洒满月色寂寂的山岗:“师兄,你瞧瞧他们手里的玉,虽然无甚灵气,但分明就是个法器,这也是他们有资格拿的吗?不如我们取回来,了结这个乐子算了!”
孙思的面色立马灰败下去,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回荡:修道者,是修道者!
蚂蚁之于凡人,便如凡人之于修道者。这些具有大神通与大造化的求仙之人,跟真的神仙也没有什么两样,点石成金、移山镇海,修真者的伟力,岂是他俩可以对抗的?
心念电转间,孙思已经做出抉择,他恭恭敬敬地大声说:“仙子!粗鄙之人十分无礼,不晓得仙子大驾光临,这块玉壁双手奉上,还望仙子笑纳!”
林中笑声不绝,错眼仰望,一名白衣灿烂的少女,便如雪鹤浮舟、飞花乘风,一瞬出现在月色之下。孙思不敢细看她的面容,一瞥之余,只觉亮光刺得眼前发懵。
“你倒很乖觉。”少女漫不经心地说,纤指拂过树梢,已经捻了一枚清圆的露珠,再翻手懒弹,那枚薄脆露珠,仿佛出鞘飞剑,轻轻一“砰”,便在孙二眉心正中点出一簇如雾的血花,旋即穿透后脑勺,散作纷纷扬扬的碎雨。
孙思遽然变色,口中放声痛呼:“弟弟!”
他诚惶诚恐,已将姿态放得不能再低,谁料来者竟然如天灾般凶猛,一呼一吸之间,就夺走了至亲的性命!
见他悲痛的情状,少女不禁哑然失笑:“啊,看你们方才黑吃黑得这般快活,原来也知道什么叫亲情啊?”
孙思悲愤至极,嘶声大喊:“你……我跟你拼了!”
语毕,他用尽毕生所学,毒箭漫天飞出,犹如群蜂扑面噬人。那少女躲都不躲,周身灵气变化,探出如花蕊一样的触须,与繁多小箭正正相撞。只听叮叮当当的折碎之声,孙思再如何绞尽脑汁,耗用家传绝学,别说一根汗毛了,他连对方周身的空气也碰不到。
唯有最后一箭,细若牛毛、闪如银毫,是孙思祖辈所传,用于走投无路的保命绝招。它趁少女心不在焉之时,嗡地穿过灵气屏障,飞快弹叮在对方手上。
箭尖与肌肤相触,两两交接,发出的声音比花开还轻微,少女猛地一惊,条件反射地扬起手来,便将那箭一下挥成粉末。
——在月光中,她的手臂泛出淡淡的星辉,似玉非玉、似银非银,那竟是一只仿真的假手。
“你怎敢用凡铁挨着我的手!”少女稍微不慎,被孙思的箭头挨碰一下,顿时火冒三丈。不等她动点真格,叫那人大吃苦头,先前说话的青年便叹息一声,随着这口气,渺渺地吹散了孙思的身体。
“小棠,”青年的语气略带责备,“跟凡人动手也就算了,怎么还被凡人激起了心火?师父看到你这副模样,又要怎么说?”
“啊……”少女心中慌乱,急忙站直了身子,哀求地望着青年,“宜年师兄,我……我修习不精,知道错了,你可别跟师父说呀,求求你了……”
她的圆脸娇小,眼瞳也像猫儿一样圆,孙宜年看着,便不自觉地软了心肠。
“你啊,”他摇摇头,“还不快去把你的好宝贝捡起来?”
得了宽宥,还被师兄打趣,孟小棠急忙做个鬼脸,伸出手,引着玉壁到自己的掌心。
“嗯?”一拿之下,她才发现问题,从外面看,这玉灵炁淡薄,连最下等的法器都够不上,只能说是修道人随手摸的小玩意儿,但一与她的肌肤挨着,玉壁便如海中自转的漩涡,卷着她周身外放的灵力,去牵引天上月阴之力,滚滚涛涛,猝然打出一线亮光,照在天坑的正中央。
霎时间,大地撼动、陆心开裂,孙宜年心道有变,急忙提着师妹跃上云台,孟小棠惊喜道:“师兄,这莫不是真的机缘!”
“再看看,”孙宜年冷静道,“若说这是哪个洞府的钥匙,那需要开启的灵气也忒少了点……不好说是不是机缘。”
二人说话间,天坑的动静已经慢慢平息,当中露出一条黑幽幽的通道,像是台阶的模样。
“感应不到灵力……”晃了晃指灵符,孟小棠纳罕道,“好像就是个普通的地洞啊?”
这下,孙宜年不觉有什么危险了。有可能是人间的帝王将相,为了身后安稳,请哪个修道人在陵墓上动了手脚,使外人不得进入,也未尝可知。
“我想下去看看!”孟小棠兴致勃勃地说,她初次下山,因而看什么都觉得好奇。
孙宜年松了手,随她去了。
二人降落云头,不慌不忙地走进地下的台阶,孟小棠活泼好动,不一会就跑得远远的,在里面大呼小叫:“哇,师兄,你快来看,这里头宽敞得很呢,像宫殿一样!”
小孩子脾气,孙宜年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依旧淡淡的,温吞地“嗯”了一声。
再过片刻,孟小棠却没声音了,孙宜年心中一紧,开口道:“小棠?”
“……我在这儿!”孟小棠说,“我发现了块碑呢。”
绕过七拐八拐的石墙,孙宜年走过去,发现师妹正抱着一块残缺不全,字迹早已模糊的石碑。
“小郎……扶光,东沼成宗子也。以碑考传……松姿德顺,贤淑温清,凤姿秀发,集七曜之精粹,唯三代之英华……履霜步冰,忠诤莫从……呃,这都说的什么?”
孙宜年略一思索,便知道这里葬着一名王孙。
“这里是一名王子的墓室,”他轻声说,“他是一个名为东沼的国家的小王子,他的父亲成宗亲手为他写了这篇墓志铭,以此夸赞他美好的德行。”
孟小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啊……原来是个皇子的墓室!看墓碑的样子,他死了很久了吧?幸好没被刚才那些人发现,否则,他可就要惨啦!”
说着,她正想放下墓碑站起来,不防脚下一滑,脱手将石碑磕在地上,碎成了一堆粉尘。
“唉呀!”孟小棠惊呼,“我、我入门这么久了,怎么还会脚底打滑呢?我不是故意的!”
望着前方,孙宜年瞳孔微张,低声说:“我知道,你确实不是故意的。”
孟小棠也察觉到了那缕亮光,她抬头一瞧,只见面前又有屏障乍开,显露出后面几乎透明的白玉棺椁。
——一名肌肤苍白,恍若沉睡的青年就躺在里面,面目固然枯瘦憔悴,仍然难掩眉目间奢丽的秀美风姿。他身着缟素白衣,因为是平躺的姿势,所以贴身的衣袍,清晰可辨地彰显着他肚腹处的可怕凹陷,仿佛被外力挖空了整个丹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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