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储趴在坐春风门前的玉桥栏杆上,使劲往桥下张望。
两个小童子在他腿边打转,抱着跟他们一样的拂尘劝道:“你在看什么呀?”
“你别趴得么低,小心掉下去。”
“就是!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你没命了们就惨了,大下间前特地嘱咐们看好……照看好你。”
小童子这中间打了个秃噜,但方储心思全在桥下,根本没认真听,自然也就没注意。
他被小童子叨叨得脑瓜子疼,顺口应付着,“掉不下去,就是看看间。”
仙都这些玉桥底下非真的流水,而是流动的云雾。透过云雾,确实能依稀窥见一点间的影子。
但方储不是真的好奇赏景,而是半天没他城主的音信了,他怕意外,便点坐不住。
他其实很想跟去间看看情况,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趴在玉桥栏杆上抓耳挠腮。
这猴急样子,快赶上宁怀衫傻子了。
方储在心里自嘲着。
“间什么可看的?”小童子还在一旁纳闷:“你不就是间来的么?看,还这么新鲜?”
方储干巴巴地应付道:“不一样,可没站在这么的地方看过间。常一辈子也没几次上仙都的机会,好不容易捞着一回,自然要好好瞧瞧。”
“你瞧什么稀奇了吗?”小童子问。
“呃……”方储正要编,忽然发现桥下的云雾流动起来,眨眼的功夫便浓重许,像白汤。
于是间隐没在浓云之下,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这云雾是怎么了?”方储指着桥下,问两个小童子,“怎么突然就浓起来了?”
小童子却一脸欣慰地道:“是好事。”
方储问:“什么好事?”
小童子道:“说明间了许供奉,仙都的香火更旺盛了!”
这么突然?
方储心里直犯嘀咕。
他在现做了几十年的邪魔,听过的真假传闻数不甚数。其中就许关于仙都的——最众所周知的一条便是“香火越鼎盛,仙都越厉害”。
可香火总不会无故鼎盛。
这点他太清楚了。
祈福者年年,该是少还是少,总不会一瞬之间突然变。而些突然兴起的,往往不是祈福,是祈求。
危急时的祈求,惊惧时的祈求,将时的祈求。
方储见过,年受重伤像块破布时还亲身体会过,所以再明白不过——
间最险的地方神像立得最,最『乱』的时候香火供得最勤。百姓不知该如是好的时候,才会紧攥最后的稻草去指望侥幸。
“可是,你们这里的间很『乱』吗?”方储疑『惑』道。
两个小童子相觑,也不知该如作答:“啊?”
“被带来仙都之前,在底下游『荡』过好一阵。”方储嘀咕道,“依稀记得还行啊。”
除非陡然碰到声势浩大的祸『乱』,否则哪来么同时祈求神仙护命?
可这里的间看着不像正在经受祸『乱』……
方储正纳闷,忽然听见小童叫道:“大!大你可算回来了!”
他闻声抬头,就见位戴着具的“灵王”从间回来了。一个掠身,倏然落在玉桥上。
方储一见到他,差点脱口而:“城主呢?你们碰上了么?”
好在他没宁怀衫么莽撞,口之前止住了。因为他感觉这位“灵王”去了一趟间,变得点不一样了。
“大,怎么去了这么久,是碰上事了吗?”小童子仰着脸,还在叨叨。
灵王却没应声。
他似乎没听到小童子的问,只是站在桥边,『摸』着玉栏若所思。
或许是没摘银丝具、看不到神情的缘故,这样的“灵王”莫名让方储点怵。若不是身形未变,他都要怀疑具之下换过了。
灵王不开口,两个小童子也跟着安静下来。他们端着拂尘不说的样子,同仙都千一的仙使、仙童没什么两样,忽然就没了活气。
这真是年的和宁怀衫?
方储瞄了几眼,心里直犯嘀咕。
玉桥之上的氛围,便在沉默中变得紧张诡异起来。
直到另一道身影落后“灵王”几步而来。
“天宿大。”方储叫了一声。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朝一会靠天宿大破除紧张。主要是天宿始终如此,从无变化,反倒让安心一点。
天宿闻声朝这边掠了一眼。
这一抬眼的眸光太熟悉了,以至于方储甚至觉得,他同现的萧复暄也无区别。
受这种心里影响,他主动冲天宿开了口:“大,你们在间可曾……可曾碰到些什么?”
比如跟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的?
交谈过吗?动过手吗?谁占上风?
方储试探着,不敢说得太明显。
结果音刚落,灵王动了一下,转头朝向他。
方储心下一怂,立马转了头:“间是正在闹祸『乱』么?看这桥下的云刚刚突然变浓了。”
天宿正落到桥边,闻言脚步一刹,朝桥下看去。
他看到浓如白汤的云雾时,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
现的雀不落里。
萧复暄动作一顿,『露』了一模一样的神情。
乌行雪见状问道:“怎么了?”
萧复暄:“『乱』线边,仙都了许香火供奉。”
乌行雪:“突然之间?”
萧复暄点一下头。
乌行雪不意外,但脸『色』还是微微沉了下来。
香火供奉越,仙都便越是鼎盛长久。换言之,倘若灵台天道意干涉影响一些事,在这种情况之下,种干涉和影响也会变得越发厉害不可抗。
“如此这般,是为了彻底控住位‘灵王’,还是想推着位‘灵王’更一步?”乌行雪低声道,“最要紧的是……些香火供奉是如突然起来的?”
他问萧复暄:“边的间起了灾祸?”
萧复暄静默片刻,似乎在借『乱』线的躯壳查探间。
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未见大祸。”
“边既不是会天灾的时节,也不能凭空撒一堆邪魔作『乱』。况位本就些动摇,再惊现一堆祸『乱』,不是更显古怪,更容易起疑。”
“倒是。”乌行雪点了点头,“确实不可能在位‘灵王’正动摇的时候弄祸『乱』来,太突兀显眼——”
他说到一半,猛地顿住头,与萧复暄对视一眼。
在位“灵王”目之所及处弄祸『乱』,自然突兀显眼。可如果是在“灵王”看不到的地方呢?
比如……
现!
下一刻,乌行雪长袖一扫。
紧闭的房门猝然大开,重重撞向两侧。
“砰”地一声重响!
门外的宁怀衫被惊得蹿起来:“他——”
他把吓来的粗鄙之言咽回去,叫道:“城主!你们……你们灵识归体了?!”
先前萧复暄抓着乌行雪灵识离体去了『乱』线,宁怀衫便将他们的躯壳好好安置在了屋里,然后蹲守门外。
他倒是好奇得抓耳挠腮,想知道方储如今怎样,也想知道『乱』线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鉴于之前闯屋时撞见过一些不该看见的场景,他这回学了乖,打不再『乱』闯,老老实实等城主和天宿自己开门。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开门就是这么大的动静!
“发生事了?”宁怀衫意识到情形不对,连忙问道。
就见城主掠门时,身形顿了一下,问他:“方才这段时间里,可城?”
“您说照夜城?”宁怀衫愣了一下。
以往乌行雪从来不会问他们这种,因为照夜城镇守城门的青冥灯都自乌行雪之手,但凡邪魔城门,他都感知,用不着问。
但因为花信所扮的封薛礼在照夜城布过重重法阵,青冥灯受了干扰,便作不得准了。
宁怀衫冷不丁被问,没答上来,正支支吾吾着,只感觉鼻前寒风惊扫而过——
城主和天宿已然没了踪影。
只一句顺着风落他耳里。
城主说:“别『乱』跑,留下守。”
宁怀衫原本急急要跟上,闻言一刹脚步,在院里团团转了两圈,大马金刀盘坐在了雀不落的巨树之下。
***
照夜城横纵百余里。
乌行雪和萧复暄身如疾风,转瞬掠到了头,脸『色』皆是一变!
因为偌大的照夜城,在这一刻几乎是空的!
万千邪魔不约而同都了城。
这太不对劲了。
先前他们两和“封薛礼”的对峙引动了照夜城里的重重阵局,后来阵局爆开之时,些邪魔应都承了伤。
大邪魔在身损伤时,都不会急着城,以免运气糟糕撞上棘手的仙门,把自己折去。
偏偏今时今,他们同时一反常态。
如此之的邪魔,若是像往常一样独自来去也就罢了,若是他们弃了本『性』,不再相互算计着,而是凑聚成团……
所到之处,恐怕皆是大『乱』。
如此场景,光是想一想都叫头皮发麻。而些遭殃的城镇百姓,走投无路之下,可不得祈求神仙庇佑么!
再联想『乱』线仙都骤然鼎盛的香火……
乌行雪的脸『色』瞬间冷若寒霜。
他嗅了嗅寒风里的邪息,同萧复暄一起循着气息直追而去。
“间仙门说来也百,总不至于半刻都截挡不了。”乌行雪在疾风中说道,“香火怎么会涨得样快。”
“真正堪一用者,屈指可数。”萧复暄道。
这二十五年来,『乱』线仙都愈发明晰鼎盛,在灵台天道所要的善恶平衡之下,现邪魔便猖獗横行,仙门也一再衰落。
虽然提起来总说是仙门百,但看苍琅北域崩塌一夜的场景便可知晓,真正堪一用的,确实屈指可数。
花主和长老都了事,难免自顾不暇。于是声名最盛的,还是封。
封弟子数千,挡倒是能作一挡,但能撑久谁也不好说。
况且今挡了这遭,明会横生新祸。只要转去『乱』线的灵台天道还能干涉现,这些便没尽头。
“与其这样追着祸『乱』四处跑,不如将源头截断。”乌行雪思忖道,“叫灵台天道的手伸不到现来。”
如此一来,现不会再跟着横遭灾祸,生灵涂炭。
而灵台天道也相于画地为牢,将自己困锁在了『乱』线之上。
到时再清毁『乱』线灵台,它便无处可转了。
“谓源头?”萧复暄问。
乌行雪沉『吟』道:“这点其实想过不止一回,后来便发现,初『乱』线横生时,天道居于现灵台之上,能执掌『乱』线之事,是因为它们是相勾连的。”
“每一条『乱』线,都是由现的某个所开。”乌行雪解释道:“开线者本该是现的,却将因果带了『乱』线中。这便好比从现往『乱』线砌了一座桥。灵台天道自然而然能顺着这座桥,干涉到『乱』线。”
“确实。”萧复暄道,“顺成章。”
“倘若将‘桥’截断,干涉也自然而然到不了另一端。”乌行雪说着顿了一下,道:“不过眼下与年所猜些入。”
“哦?”
乌行雪道:“因为这条『乱』线的‘桥’照说应是封主,再算上一个花信。如今这两都已经散了灵,但灵台天道的干涉却还在。”
况且,灵台天道清这两位的时候,可半点儿不见犹豫。每一步都在乌行雪和萧复暄之前。
虽说天道无形无状、无心无情。某一个的生在它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但如果它干涉两边需要倚赖于此,应不会主动引斩断。
它如此干脆,只能说明所谓的“桥”,不止于这两位。
可除此之外,还谁呢?
乌行雪反复回想着封主的诘问,还花信的诘问。试图想起除了这两,还谁牵连在这因果中,会成为座“桥”。
就在他回想之时,忽然听见萧复暄开了口:“会是相反的么。”
乌行雪一愣:“什么?”
萧复暄道:“天道居于现灵台,干涉『乱』线时,倚赖的是现砌往『乱』线的桥,——”
没等他说完,乌行雪猛然反应过来。
一瞬,他自嘲一。
他见的『乱』线太,“桥”也太,反倒让他下意识钻了胡同里。其实正如萧复暄所说,应要反一下的。
如今的灵台天道居于『乱』线,它要干涉现,倚赖的就不该是封主、花信这样的,而是从『乱』线砌往现的桥。
“是想岔了。”乌行雪道,“咱俩要寻的就得是『乱』线之,却因为某种因果,正身处在现中。”
这一点时,乌行雪莫名点心惊。
究竟是什么,自『乱』线来到现,还不曾被起疑?数十年乃至百年都安安稳稳,没引起过什么波澜?
乌行雪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一道念头,正要开口,就听见萧复暄说道:“你还记得封埋于塔底下的对棺木么?”
乌行雪眼皮一跳,道模糊的念头瞬间清晰起来:“记得,封主的双儿女!”
『乱』线之上,封主依然没能躲过儿女双双夭折的命,于是他心不甘,将儿女尸骨入殓,封棺材,圈在塔之下的阵局里。
只等着某一天的某个时机,借他收养的封徽铭,给双儿女续上命。
只是……
直到他和封徽铭双双身,续命的阵局也始终没能成功。
萧复暄道:“留在『乱』线的本体躯壳先前接了天诏,去封清残局时,发现对棺材里其实没封双儿女的灵魄残余。”
“一点都没?”乌行雪问。
“没。”
如果一点灵魄都不剩,就无怪乎续不成命或换不成命了。连根基都没,该怎么续?怎么换?
这个道,封主不可能不知。
他既然布下了阵局,说明至少在布阵之初,双儿女的尸身非空空如也,应是灵魄残余的,绝没散尽。
“时不曾想,以为时间太久,自然耗尽。”萧复暄道,“如今再想,或许另原因。”
倘若双儿女的灵魄非自然消散,而是在“天意机缘”之下离开了躯壳,去到了别处呢?
比如……现。
乌行雪在疾风中猛一刹步,抓了萧复暄一下,道:“棺材毁干净了么?快告诉没,你留了后手。”
萧复暄看了他一眼,道:“留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乌行雪说到一半,心道算了,还管什么场合。于是他拽过大天宿亲了一口。
萧复暄挑了一下眉。
乌行雪道:“真以为你本体过于麻利,将封清扫得干干净净,你但凡慢一步呢!”
萧复暄:“就等着被轰『乱』线。”
既然是天诏,他自然不能明着违反,否则会早早暴『露』身份。所以即便知道会错过一步,还是依天诏去封收拾了残局。
但他确实留一点后路,没直接将所东西清毁一空,而是送了苍琅北域里。
这既不违诏,也能留下一星半点痕迹。
“痕迹能用来寻探物么?”乌行雪道。
“足够。”
***
不片刻,一道探寻灵魄的符咒自『乱』线而来,如同天宿上仙一贯的剑意一般,悍然楔入现。
萧复暄拽了乌行雪,跟着寻灵符咒横穿间。
其实他们心里已经了一些预料。
但他们在梦都城外,看到整个梦都城乃至周遭一些小城和村落都被笼罩在浓郁的邪魔之息下,黑雾弥漫,不见天时,还是微『露』愕然。
这座庞大的主城曾经也过繁华的时候,佳节会彻夜不歇的街市,灯火如龙煌煌成片。
南边临江处还一座名山,每逢间春三月,杏花大开。
若是碰上最好热闹的时节,离城数里,就能听见城里喧嚣的声。
但在这一年一年所谓“平衡”的善恶之下,这些早已目全非,无一可得太平,也无一可得安宁。
天意授之的邪魔肆虐之下,这片间甚至听不到哭叫之声,些鲜活的凡尚未来得及发叫喊,就已经被邪魔攫住喉咙,连皮带骨探食干净。
唯一来得及的,大概就是临之前,于惊惧之中躲藏在神像背后所念的一句“神仙保佑”。
这大概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这座城里神像最的地方,最像炼狱。
萧复暄冷了脸,一声金音长鸣通彻天地——
长剑带着浩瀚的威压,贯穿浓重的邪魔黑雾,飒沓如流星,直钉座炼狱似的城池里。
柄长剑砸地之时,掀起的冲击赫然向外,瞬间将层层邪魔冲得灵魄离身,筋骨粉碎。
于是骤然间,长剑所在之处,空了一大片。。
而些被横掀开来的邪魔,正试图借用邪术将扭曲碎化的肢干聚合起来,就感觉一阵凌冽寒风横扫而过。
霜雪瞬间结了满身,他们忽然之间便不得动弹。而种寒意还在顺着五脏六腑爬蔓着。
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冻结成冰,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倾泻而来的气劲之下,蓬然碎成齑粉。
这处间炼狱一瞬间,寂无声。
就连缠斗在其中的仙门弟子也纷纷一惊。
些仙门弟子穿着统一,发冠之下的飘带上纹绣着一个“封”字,俨然来自于坐镇梦都的封。
乌行雪和萧复暄同封打过几回交道,但在现,如此场还是第一回。
他们没忘记,自己是跟着什么东西来的。
在些仙门弟子身形一顿的瞬间,他们望向了群中间。
就见道由『乱』天宿放来的寻灵符咒,穿过些或狼狈或错愕的封弟子,直直落了最深处。
里一前一后,错身站着两个,一女一男,模样七分相似,俊秀异常,能称一句中龙凤。
位女子长眉凤目,挑凌利。男子则清隽一些,总带着几分病意。
间常于仙门打交道的,没谁不认识他们。他们一个是封如今的主封居燕,一个是她的兄长封非是。
而两道带着棺木残余之息的符咒,不偏不倚,就落在他们身上。
这一落,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乌行雪曾在封主的诘问里,见过他一双早夭的儿女。也在花信的诘问和言谈中听过与他们相关的踪迹。
皆知,封上一任主封殊兰育三位儿女,长子封非是、女儿封居燕,幺子封薛礼。
都说封非是和封居燕生来便些特别,几乎是双早夭儿女的翻版。应是冥冥之中转生而来,了却旧执念,还一分圆满。
时乌行雪只觉得太巧。
如今才知。
根本不是什么转生,而是『乱』线的一双灵魄穿行到了现,自婴儿初生便占稳了躯壳。
从此成了灵台天道砌过来的一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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