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林汉洲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四个人都没有眼神交流。
明明应该是展现出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照片，但四个人之间都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反而是让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像是虚伪的假象。
林汉洲抬起头来看了陆潜一眼，似乎想要分享自己刚刚的发现，但注意到陆潜的视线完全专注地看向前方，脑海里的想法就跟着走神，然后又重新看向监视器，专心致志地投入其中。
镜头里，摄像师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小小的怪异瞬间，动作自然也就没有停顿，习惯性地摁下快门，彩虹屁源源不绝。
“很好！漂亮！笑容，对，对对对，完美！”
“你们的表现堪称完美，完全就是完美的幸福家庭！”
但总觉得还缺少一点什么。
“现在，先生，你可以搂住太太的肩膀，表现亲密一些。”
“小公主，你可以搂住我们滑雪冠军的肩膀吗？对，就是这样。”
尽管摄影师没有察觉出眼神交流的这个细节，但还是能够感受到四个人之间若有似无的那层无形壁垒，于是用直白的动作来打破壁垒，然而，僵硬的动作、模式化的笑容，就如同广告里全然不认识彼此的四个人扮演幸福一家人一般：
商业鸡精。
“很好，太太也搂住小公主，你们互相搂住彼此，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冠军！来一个冠军的笑容！剪刀手？很好很好！”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快门声响穿透大风声响涌动着，就好像隐藏在平静湖面底下的滚滚浪潮一般，汩汩，汩汩，闷闷地响动着。
“很好，再来一张！再一张！漂亮！完美！真的太好看了！”
“现在，先生，你的脑袋可以稍稍靠向太太吗？对，亲密依偎。”
“你们两个依偎着彼此，然后两个孩子依偎着彼此。”
陶丽心情不错，笑容满面，本来她对拍照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但拍着拍着就开心起来，仿佛他们真的是幸福美满家庭一般，仿佛他们真的站在世界之巅一般，然后用照相机牢牢地让瞬间成为永恒。
陶丽想着，拍照似乎也不错。
然后她就抬起头看向马文，却发现马文正在低头整理衣领，全然没有对视的意思，这让陶丽嘴角的笑容微微僵了僵，视线低垂下来，微微闪烁的光芒缓缓暗淡下去。
马文慢了半拍才看向陶丽，却只是看到陶丽冷冰冰的头盔，显然没有配合摄像师的打算，但他也并不怎么在意，抿了抿嘴角，准备看向摄像师。
就在此时，陶丽再次抬起头来，两个人的视线终于交错了一下，但两个人似乎都心不在焉，没有过多停留就马上转移开来，并且在摄像师连续呼唤下，两个人同时将脑袋靠向对方。
砰。
头盔就这样直接撞击在一起。
陶丽的表情明显不太好，从紧绷的下颌弧线就能够察觉出来，怒火稍稍汹涌些许。
马文则全然没有任何变化，根本就没有把这一次碰撞放在心上，看着摄像师，露出一个商业式的笑容。
陶丽脸色僵硬，微微出神的眼睛可以清晰感受到一股负面情绪的汹涌，甚至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仿佛马上就要爆发一般，但摄像师的声音又再次传来。谷wap.xs74w.com
“笑容！准备！”
“很好，就是这样的姿态，亲密一点！”
陶丽轻轻吐出一口气。
“1，2……”
伴随着摄像师倒计时的声音，陶丽的笑容就宛若昙花一般绽放开来，又甜蜜又幸福，又沉醉又享受，小鸟依人地微微依靠在马文的怀抱里，两个人的头盔微微触碰在一起，然后她的双手还搭在女儿的肩膀上。
“耶！”
马旭比划着一个剪刀手，对着镜头大笑起来，露出缺掉的两颗门牙。
幸福，美满。
咔嚓。
摄像师摁下快门，记录下如此完美的瞬间。
监视器前，林汉洲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但他没有欣喜若狂地想要炫耀，而是歪着脑袋，似乎想要改变一个角度观看画面，然后又朝着另外一侧歪脑袋，身体怪异地扭曲着，仿佛在研究什么。
站在后方的工作人员就可以看到林汉洲如同一只蚯蚓般扭来扭去，画面着实喜感，但问题就在于，林汉洲非常专注非常认真，全然没有在调皮捣蛋的意思，这反而是让画面更加怪异起来。
他们有些想笑。
但拍摄现场还是需要保持安静，特别是距离收音话筒如此近的位置，所以一个个都低垂着脑袋闭上嘴巴。
然后，就在此时——
“卡！”
山顶上传来陆潜通过对讲机传播出来的声响，瞬间打破了拍摄状态，从电影回到现实，但现场工作人员都没有立刻移动，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导演的下一步指令，演员们也全部朝着导演的方向望了过去。
可是，陆潜却没有理会那些视线，而是朝着林汉洲身后的方向看过去，没有说话，视线平静地忘过去。
那些工作人员的嘴角还残留着没有来得及消失的笑容，但察觉到陆潜的眼神之后，一个个马上严肃起来，慢慢地、慢慢地脑袋低垂下去，全然没有了刚刚“欢乐”的气氛，空气不知不觉地凝固起来。
呼呼。
呼呼。
狂风肆虐，身体不由打起冷颤，但比起心理层面的恐惧，物理层面的寒冷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陆潜是认真的，哪怕林汉洲依旧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也没有人敢再做出任何表情。
一直到陆潜收回视线，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消失，稍稍停顿一秒，紧接着对讲机里就再次传来陆潜的声音。
“很好。我们可以从这里撤退了，准备更换一个场所，拍摄下一场戏。”
这就通过了？
前前后后等待准备了将近四个小时，然后拍摄工作两分钟就完成了？
这很好，这非常好，因为这意味着拍摄保证了效率和质量，但总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一时之间还有些荒谬，以至于众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特别是出现林汉洲这个小插曲之后，就更难以掌控气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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