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
在长安郊外的讲武堂外的校场之中,兵卒扯着音律不齐的嗓门大吼着。反正这是讲武堂,不是在音乐会,音律正不正根本不是在考虑范围之内,而是声音大不大,够不够气势。
马延带着几名教官站在边上,脸上虽然严肃,但是眼神当中颇有一些暖意。他现在年龄大了,在军阵当中也确实是带不动了,毕竟像是廉颇啊,黄忠啊这样老当益壮的,还是少数,大多数的兵将在年老的时候,总是会因为年轻的各种伤痛而导致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
马延也不例外。
只可惜马延本身的知识面并不高,一些东西懂,但是讲不出来,所以只能担任讲武堂的管家类型的职务,负责一些杂务事项,纪律纠察等,具体传授和教导,马延还是做不了。
讲武堂之内的参训的大部分中低层的士官,都没有机会走上更高的层次,他们会在讲武堂之内完成基础的识字和算术评估测试,战场侦测和战术分析等等的课程,一些人会在这个过程当中脱颖而出,另外一些人则会被淘汰,失去向上的机会。
骠骑之下,军队依旧是一般百姓最为向往的职业。
在骠骑军队之中不仅是兵饷高,而且还有配套的功勋系统,阵亡抚恤,即便是不能等上高层军校,在退役之后还可以优先进入巡检部门,成为城镇里面的坊保,亦或是成为地方司寇,贼曹,即便是这些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将军功换取田亩,在军中学到了知识也够在地方上成为周边仰慕的人。
另外骠骑之下的兵卒,其军人荣誉度很高,严格军律养成的职业军人比大汉普通的雇佣招募兵卒自然是更有纪律性,基本退役之后,甚少出现在民间为非作歹的。加上军报、评书、五方上帝教等等手段的宣传,还有退役之后可以带回家的一套红黑战袍,走在路上都受到一般百姓的尊敬。若是有些功勋的,连子女相亲都比一般屯户强上不少。
对于那些从其他地方迁徙而来的流民来说,若是和骠骑之下的兵卒家庭结亲,那就基本上等于是立住脚了……
这几年骠骑将军稳步进军,对于兵卒的需求随着地盘的增加也不断多,急需扩大一线的作战部队,讲武堂也跟着情况的改变而做出了新的调整。
原先讲武堂只是针对于军中获得比赛优胜的兵卒,以及中低层的军校,而现在骠骑将军表示要将讲武堂扩大,嗯,算起来的话也不算是扩大,就是将原本关中的新兵营合并到讲武堂之中,让讲武堂不仅是面对中低层的军校,也包括训练这些新兵。
而对于马延来说,上了年纪,就喜欢看见一些年轻人。
但是这些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也代表这一件事情。
气血旺盛的杂乱。
骠骑将军的练兵方法,源于后世,只不过经过徐晃等人的改良,现在变得比较偏向于适应大汉当下,严格的军律,近乎于压榨式的训练,而这种训练模式,对于原本那些流民,亦或是习惯吃苦的百姓,大体上是能承受得住的。
进入关中三辅之后,随着征兵的范围扩大,兵卒成分也渐渐的复杂,在面对严酷的训练和军律时,免不了有人就有了一些的反弹。
斐潜这一次的改革,便是以马延为主,组建了教官团,将原本单一军将的新兵训练模式改成了教官团的制度,训练的方法也略有一些改变,使其能适应更大范围的兵源。
虽然军队中的体罚和打骂依旧,但教官团根据新的操典,舒缓士兵情绪的方法也增加了一些,比如唱歌、摔跤、蹴鞠等等,使得兵卒紧绷的神经可以得到一些调节。
马延看着,然后又看另外一名教官带着这些毛头小子前往操练,便是背着手往讲武堂内而走去。
相比较单一的主将训练模式来说,教官制度便是有好有坏。
单一的新兵训练主将,虽然说新兵的质量肯定有所保证,但是难免会使得新兵沾染上一些主将的习惯,对于下一步的分配来说,又是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而新兵教官模式,则是以操典为主,教官为辅,多名教官轮流训练,就不会出现什么一个教官允许的行为到了另外一边却被禁止的问题。
比如说在徐晃手中训练新兵的时候,无疑重步兵就更得到徐晃的青睐,其余兵种么……
大体是这么一个情况。
只不过教官模式训练出来的兵卒,会比单一主将出来的,尤其是优秀的主将训练出来的要差一些,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比如徐晃练兵,新兵的好坏是徐晃负责,并且徐晃也要顾忌名声,不可能会敷衍了事,但是教官团么,就是拿薪水吃饭的,达标就可以了。
只不过现在需求的兵卒量更多了,单一主将模式确实制约了新兵培训的数量。
新兵在外训练,而讲武堂之内,还有各地而来的中低层的军校士官。
见马延到了讲武堂大门之前,院内的一名主官便是迎了上来。此人是西凉人,当年在长安之战当中断了手,被安排在平阳当任了一段时间的巡检,后来被调任到这里来担任讲武堂的一名辅官。
这名辅官一边跟在马延边上,一同往内走,一边说道:『集训的军校士官到了大半了,还有一些还没有到,这些没到的大部分是川蜀还有陇右的,路途较远了一些。』
『那么这些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到?』马延问道。
辅官想想说道:『应是快了,陇右的会先到……川蜀那边的人么,大概是还需要十来天……』
一路谈谈说说,便是到了参训中低层士官的住宿区。
外面新兵住的是帐篷,而在讲武堂之内参训的士官住得是大通铺,每五个大间的旁边有一个厕所,澡堂则要走到较远的地方,营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口水井,此时还有不少普通士官在排队打水。
见到马延进来,这些参训的士官便是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或是远远的致意,或是上前来和马延打招呼。
马延毕竟是多年老将,很多人都认识。
马延停下脚步,指着一个人说道,『嗯,我记得你,你是太兴元年招来的,当年在大河上拉纤!后来跟了徐将军对不对?现在看起来壮实多了啊!娶亲了没有?』
『回禀将军!在下三年前成亲了,现在小孩有了两!都是小子!』
马延哈哈笑着,拍着那人的肩膀,『不错不错。这一次来,要抓紧机会好好学,将来才能再升一升!』
马延环视周边围过来的士官,『你们也是啊!主公建了讲武堂,给你们这些机会,千万要珍惜啊!好好学,听到没?』
『听到了!』士官们七嘴八舌的应答道。
马延点了点头说道:『还有一件事……看到外面的那些新兵蛋子没?你们可是要给他们做榜样的!这几天没给你们操练,你们自己不能松懈啊!再过上几天,等你们的人都到期了,要给这些新兵蛋子立规矩的!你们就是他们规矩!到时候要是谁拉稀扯后腿了,就哪来的滚回哪去啊!丑话先说在前头!』
『放心吧!』
『到时候肯定没问题!』
『行!说好了!』马延挥挥手,『散了,散了!都去自个忙去罢!』
士官们渐渐散去。
马延笑着,然后继续往前走,『对了,粮食补给都齐备了没有?』
辅官往前赶了两步,『都齐了,昨天商会的将物资都转运到了仓库,我回头就将清单给将军过目……』
『没有克扣,亦或是以次充好罢?都检查了没有?』马延又问道。
『我看着还行,没有什么问题……要不将军什么时候有空到库房看看?』辅官说道。
『大汉商会那帮子人学乖了?』马延呵呵笑了笑,『走,还是要看看才放心……这次讲武堂演练,你我都必须小心谨慎,方不负主公所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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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骠骑将军府之中,斐潜和庞统荀攸,也正在核算账目。
庞统在一旁,忽然将笔一扔,『天子又来找大汉商会采买物资,少不得又是欠帐!钱欠着欠着,到了后面就不给了!还有那些跟着天子一起采买官吏,简直就是无耻至极!去年的钱款就没结清,前年的呢?今年还想要买!』
谷</span>斐潜笑了笑,然后看了荀攸一眼说道,『公达以为如何?今年应当不应当卖给天子?』
荀攸也放下了笔,说道:『此事……在下担心的并非是钱财,而是这采买之事,恐怕未必是……』
庞统嘿嘿笑道:『这还用说么?你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这么多的香囊,西域香料,若是都是天子一人所用,是挂满一身么?这不成了腌……』
『嗯?庞士元……』斐潜差点忍不住,瞪了一眼庞统道,『闭嘴。』
荀攸咳嗽了一声,就当做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斐潜才说道:『若是普通商户,被这样半买半欠,拖个几年不还钱,基本上商户也撑不了多久,说不得最后家破人亡了……只是对于我们来说,还不算什么大事罢了……』
庞统说道:『关键是这一年年的,欠得越多,还要得货也越多,再过得几年,说不得就越发的嚣张起来,甚至钱都不想给我们了!』
荀攸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主要掌管着财政和民事,看着这些钱财货物白白的送到山东而去,即便是有天子的名义,心中还是有些心焦和不满的。
这种焦虑是多方面的,不仅仅是在钱财方面……
在天子采购的初期,还算是好,要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商品,日常用度那些也不算是什么贵重之物,给了也就给了,可是现在倒好,越发的胃口大了起来,而且还都是一些贵重之物,让荀攸越发的觉得无奈和悲哀。
天子刘协,果真不知道这个事情么?
确实,只要斐潜这里一天没有扯旗造反,那么这些事情,大体上还得按照大汉的游戏规则来玩。
大汉天子的少府采购一些天子所需之物,难道有什么问题?
又不是不给钱,只不过给少了一些,还有延后一些而已……
历史上这种事情也不仅仅在汉代有,烧炭翁不就是一例么?
『那么……主公,今年这天子采买之物……』荀攸有些为难的问道,『应当如何处置?』
『不给他们!』庞统说道,『这其中肯定有很多不是天子所要的!若是真的需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欠还欠出习惯来了……』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我的想法么,还是给……』
庞统坐直了,『主公!』
斐潜摆摆手说道:『这事情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因为斐潜看的不仅仅是这些商品,他更关注于商品之后的那些东西。
对于庞统和荀攸来说,亦或是大多数的大汉土著来说,都不太清楚商品冲击的威力。在大汉当下的经济环境之中,相当多的普通农夫的日常需求是非常低的,当然,这些普通的农夫也没有什么钱,更谈不上什么消费。
而且对于一个农夫家庭来说,即便是真的有了一些余钱,也大多数是会投入在最为基础的吃穿用度上,顶多再采购一些生产用具,比如攒点钱买头牛,再有点钱就盖间房子给孩子娶媳妇等等,像是一些手工制品,昂贵消费品等等,基本上来说和这些普通的农夫无缘。
在之前的大汉经济环境当中,大多数的手工业是围绕着士族子弟的需求而产生的,因为这些士族子弟才是最为重要的消费者,也只有这些人才花得起钱。
可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关中三辅的货物确实是比其他地区的要更精美,更好用,因此才吸引了商队往来不绝,将这些货物带到其他的州郡售卖。然后在这些商品的售卖过程当中,便是有意无意的对于其他地区的手工业者产生了冲击。
在汉代当下,小农经济的体制之中,手工业者是非常脆弱的。一方面这些手工业者是社会生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另外一方面大汉的法律法规又是相当的蔑视这些手工业者。
就像是蔑视刘备是一个卖草鞋的……
诸葛亮都常常将自己『躬耕于南阳』挂在嘴边,而刘备当了官之后,便是从来都不说自己是手工业者,是个卖草鞋的。
三四百年间被儒家忽悠瘸了,便是觉得除了『士』之外,『农』才是正经人,『工』、『商』都不正经。
再加上对于手工业者的保护也不够,生个病,亦或是受了伤,没办法生产了,一家子完蛋就完蛋,手艺失传又和高贵的士族子弟有个什么关联?
创新?
不存在的。
见到一个好的,便是拿来扔给自己庄园的手工业者,
『能不能做?』
『能做就照着做!』
版权?
更是个笑话。
别说生前了,就连死后的东西都是士族子弟的。
『什么不讲理?』
『我就代表了大汉的理!』
再这样的条件之下,大汉的手工业者能有什么好日子?
即便是后世有地方保护,也往往抵挡不住一些商品的冲击,更何况是在大汉当下,几乎没有那个士族子弟会有这样的观念,即便是有个别觉得不对劲,但是也往往是想不出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而在斐潜这里,工学士提供科研上的进步和改革,工匠体系则是保证了工匠和手工业者的利益,逐渐成规模的生产使得产品的成本得以缩减,大量的商品以更廉价,更精美的形势冲击着其他地区的生产序列,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些手工业者跟不上斐潜的脚步,失业了,破产了,又在大汉这样根本不重视手工业者的环境当中,大多数成为了流民,不得不逃离,亦或是从事一些与原本完全不同的事情,比如出卖苦力等等。
一年,两年,三年……
别看现在斐潜有很多商品,都近乎是低廉的在销售,有时候甚至是亏本,就像是这个假借着天子的名义采购的物品一样,但是实际上么,从长远看来,斐潜并不亏。
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为昂贵。
在往来商品的销售清单之中,斐潜这里逐渐的更多是提供半成品和成品,而山东那边销售过来的商品则是更多的原材料……
『给他们就是了……』斐潜笑着说道,『又不是给不起……士元不必介意。更何况若是不给,这天子的颜面也不好看不是?』
『这个……可是价值不菲……』
『敬献天子,乃臣子之责!无妨,给他们就是!』斐潜哈哈笑了笑,『更何况,现在还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荀攸微微皱眉。他以为斐潜说的是还不到翻脸的时候,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些难受,因为他也不清楚斐潜的这个时候针对着是山东士族,亦或是天子。
庞统也在考虑斐潜的这个『不到时候』,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斐潜,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眼珠子咕噜转了几下,然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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