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熙虽然心有不甘，不过还是退了下去。右都御史陈金上前道：“臣右都御史陈金，请为陛下解惑。”
王琼跪在地上，心中暗喜。皇帝不喜欢蒋冕推荐的丰熙，已经说明了一切。小皇帝和他父亲正德一样，都不是清流爱好者。
“众人请起，陈先生请讲。”小皇帝坐回御座，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陈金道：“先帝在时，臣尝与先帝有过一段对话。先帝问臣，天下事，究竟是怎么坏的？臣对曰：文官贪财，武将怕死，故天下事坏。先帝又问：武将怕死且不论，文官皆饱读诗书，为何还会贪财？臣答曰：只因真儒太少，腐儒太多。”
蒋冕一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吏部尚书石珤低声叹道：“小人也。”
狗蛋问：“何为真儒，何为腐儒？”
陈金道：“以《大学》论之。凡儒家皆讲修身，真儒以为，修身乃助益于功业，腐儒以为，不修身则功业无足论。真儒以为，正心诚意，亦要讲人情世故，腐儒以为，非程门立雪不足以论一个诚字。真儒论迹，腐儒论心，真儒论行，腐儒论德。真儒事俗务，腐儒自清高。”
狗蛋面无表情地问陈金道：“陈先生以为，丰先生是真儒还是腐儒？”
陈金拱手道：“臣以为，丰大人自是真儒，然其今日之言，乃腐儒之论。”
这叫对事不对人。狗蛋没有评判，只是又问道：“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论德又有何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陈金道：“只知自扫门前雪，也扫不了天下。能平天下者，当如蜀汉之诸葛，唐之房杜也。”
狗蛋笑道：“烦请陈先生讲一篇《大学》吧。”
等到陈金讲完，上午的时间也就到了。鸿胪寺官赞礼毕，命赐酒饭。群臣暂且退出文华殿，去往左顺门吃饭。
朱厚熜不知该留在文华殿，还是应该随大臣们去左顺门，一时竟呆在了座位上。狗蛋笑道：“兴王叔就留在文华殿用饭吧。”
朱厚熜赶紧拱手道：“多谢皇上恩典。”
狗蛋道：“以后就要朝夕相处了，我带兴王叔熟悉一下文华殿的格局？”
朱厚熜心一惊，赶紧道：“不敢劳烦皇上……”
话还没讲完，狗蛋一把拉过朱厚熜的手，拉着他就往偏殿跑。朱厚熜无奈，只好跟随着小皇帝。
“咱们经筵的场所是前头的正殿，一向不轻易开的。穿过这条长廊，后边叫主敬殿，咱们往后就在那儿读书。旁边的侧殿是休息的地方，晚上咱们要是累了，一向可以不回去，直接在这儿休息……”
狗蛋说一句，朱厚熜无奈便只得答应一句。朱厚熜的忍功非常好，对于这个野狗子的侵犯，他只是默默记在心里，面上依旧一副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表情。
狗蛋看着朱厚熜的表情，不由敬佩不已。不愧是嘉靖啊，心机深沉，喜怒不行于色。
“王妃从安陆到京师，路途挺远的吧？”狗蛋邀朱厚熜坐在石磴上，不经意问道。
朱厚熜拱手答道：“劳皇上惦记，走二十天也就到了。”
狗蛋点点头，掰掰手指，“二十天？兴王叔当初赶来京师的时候，走得挺快啊。”
朱厚熜心里一惊，连忙下跪：“臣当时受逆贼杨廷和蛊惑。杨廷和嘱咐臣昼夜兼程，乘马车走陆路官道上京，所以来得快。”
狗蛋又掰掰手指头，摇摇头道：“即便杨廷和这样嘱咐过，兴王叔也早来了至少五日。”
朱厚熜咬咬牙，道：“是……杨廷和在先帝驾崩前，提前遣使来通知臣，对臣谎称先帝已经驾崩，京师无主，大明江山社稷风雨飘摇，让臣不必顾及藩王不得离开封地的祖训，先领一队人，快马进京。”
说罢，朱厚熜一头抢地道：“臣死罪。”
狗蛋点点头，说道：“这才说得通。杨廷和果然包藏祸心，死的不冤。”狗蛋扶起朱厚熜道：“一切皆杨廷和之过，兴王叔也是受害者，何罪之有？”
朱厚熜哭道：“谢皇上宽容。”
朱厚熜的话，狗蛋并不相信。杨廷和虽然像个霍光，但正德当初赐给蒋冕两道遗诏的细节，狗蛋已经弄清楚了。朱厚照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来干掉杨廷和，让他身败名裂，在这场博弈中，杨廷和是接招的那一位，所以不存在杨廷和事先通知兴献王朱厚熜的可能。
具体是谁那么先知先觉，狗蛋一时也想不通，便干脆撩开这话。
斋饭很快端了上来。由于狗蛋还在孝期，这些日子他从来都是素食斋饭，孝服披身。好在穿越过来之后，放牛娃啃了一年的窝窝头，所以对现在的饭食，他是相当的满意。
朱厚熜就不行了。
清汤寡水，没什么味道。朱厚熜勉强进食，也不敢抱怨一句。朱厚熜正喝着汤，耳旁又突然传来了狗蛋的一句话，差点没呛死。
“兴王叔，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杨廷和死前，我曾经去过诏狱，和他见过面。”
朱厚熜捋一捋自己的胸口，问道：“杨廷和说了什么？”
狗蛋神秘地一笑，道：“杨廷和说，他知道朝中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朱厚熜一皱眉，把头探过来低声问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蒋冕是忠臣，张永是奸臣。”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狗蛋低声道：“兴王叔，奸臣坏得很，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臣谢皇上提点，以后一定小心奸臣。只是逆贼杨廷和说的话，皇上也不可轻易当真。说不定是那杨廷和不甘就死，临了攀咬别人。”
“嗯。”狗蛋点点头，又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张永可是午门之变的大功臣，拥立我的人，怎么会是奸臣呢？想是杨廷和故意攀咬，想要离间我等。这个杨廷和，还真是坏透了。”
朱厚熜道：“皇上能这样想，朝廷上下便可君臣一心，我大明便无往而不利了。”
狗蛋笑道：“兴王叔，我现在觉得，当皇帝真没意思，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还不如去放牛来得自在。要不然，你来替我做几天皇帝，如何？”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尽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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