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打法叫花子呢？狗蛋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宁国公不愧为朝廷柱石！”
王琼附和道：“哈密，乃汉唐故地，太宗皇帝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说弃守就弃守，试问我等日后，还有何脸面去见大明的列祖列宗？”
狗蛋怒斥道：“够了！今日乃是经筵。朕尚未亲政，朝廷机要，大臣们自去议！”
不论是狗蛋，还是王琼、杨潭、江彬，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实际上谁也没有真的打算在这个场合定下任何国策。王琼、江彬、杨潭，乃至于贾咏、王璟等人的言论，都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经筵结束后，满朝文武及兴王纷纷退场，狗蛋却叫住了蒋冕。
“蒋阁老请留步。”
王琼、江彬等人互相对一对眼，皆暗自点头。看来，小皇帝完全明白了他们今天唱这场戏的用意。
今日的哈密，不过是个被贾咏临时引出来的假议题而已，也真难为了贾咏。哈密背后的真议题，其实是太皇太后的那道懿旨，和此后朝政的格局。
王琼的用意，小皇帝要用汹涌的朝议来压迫蒋冕，与自己站在一起。至于哈密，则是可以被交易掉的对象。
狗蛋也在心中做着选择。
局势就是这么个局势，可以说已经凶险到了极致。
太皇太后掌控着内宫，又有她两个弟弟在宫外随时待命。由于杨廷和的关系，兴王朱厚熜在士林中颇得人望，有太多人因为敬仰杨廷和而同情兴王。至于张永嘛，早已暗中与自己撕破脸皮，用出身问题来威胁自己，拿到了一张护身符。同时，张永控制着司礼监，提督九门，提督东厂，名义上有三万人归他掌管。最重要的是，张永是辅政大臣，是拥立了狗蛋的人，狗蛋没有动他的借口。
这三位一旦结合，力量巨大。
文华殿正殿内，众人退去之后空空如也，只剩下蒋冕一个，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
“成也张永，败也张永。”狗蛋起身，站在御座前，正对蒋冕。
宦官魏德领着文华殿众人一并上前，呼啦啦簇拥在大殿两侧，手中皆拿着明晃晃的刀，全部注视着蒋冕。
蒋冕面不改色，道：“张永，跳梁小丑尔，何足为虑？”
这是在要价码。
狗蛋掰掰手指头，细数自己这边的盟友，以及两边的力量对比。他这边能靠得上的，主要是江彬。王琼因为历史原因，与江彬的关系好，所以也会帮助自己。内阁与六部中，杨潭和王宪曾拥立过自己，也是自己人。
但总的来说，自己这派掌握着政权，而兴王那派却掌握着禁卫力量。兴王那边已经将着他的君了，他的车马炮，都还在外头攻城略地呢。
说不得那天宫内一场政变，大明江山就又要易主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宫变发生，纯粹是因为张太后不想那么快就便宜了兴王，自己担骂名，而给他人做嫁衣裳。换言之，兴王那边的利益分配还没有谈拢。
“江彬若是出征，我便搬去豹房住。”狗蛋笑道。
蒋冕道：“皇上，豹房乃腌臜地，皇上年纪尚幼，岂能出没于这种地方？”
在历史上，武宗驾崩以后，杨廷和以最快的速度拆掉了豹房，仿佛急于毁灭武宗的遗迹。不过现在嘛，贾咏跟他提过，豹房只被拆了一半，一大半都还留在那儿。
更加巧合的是，在原来的时空中，嘉靖皇帝的后二十年也都在西苑中居住。不得不说，前后两任皇帝纷纷离开紫禁城，这紫禁城中还真是有鬼。
“蒋大人，豹房乃先帝所建，乃是为了摆脱紫禁城的束缚。”
“皇上何以认为，紫禁城对您是一种束缚？”蒋冕问道。
狗蛋懵了。
蒋冕怎么不问问，皇上何以认为一加一等于二，皇上何以认为人类要穿衣吃饭？
蒋冕正色道：“帝王有帝王之居，百姓有百姓之所。皇上之所以是皇上，不仅仅是那封遗诏，更因为您住在紫禁城里，身着龙袍，威严加身。”
“住在紫禁城里，身着龙袍，就能威严加身？就能号令天下吗？”
“皇帝乃一尊位，非为号令天下人。皇帝垂拱而治，则天下治。”
狗蛋沉声道：“既然皇帝只是一个尊位，那朝廷上下听谁的呢？”
“朝廷自有朝廷之法度，政令自有决策之机关。天下事起于州县，总于六部，汇于内阁。内阁决策，司礼监批红，六科审理，再下发六部、州郡施行。此太宗所定立之制度，天下安稳百年，诚赖此也。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则士大夫为天子治天下。”
“与士大夫共天下，百姓何如？”
“朝政清明，则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则百姓安乐。”蒋冕掷地有声。
狗蛋本来想继续问，问兼并，问贪墨，可话到嘴边，他就问不出来了。蒋冕有一点说得不错，在任何时代，天下都要有人来治，皇帝一个人是治不了天下的。这个逻辑，放在前后两世，似乎并无二致。
狗蛋沉默一阵，终于放下了一个穿越者的傲慢。
他缓步走到蒋冕面前，拉着蒋冕的衣角，问道：
“阁老以为，当今天下，到底病在何处？”
蒋冕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平复了一下自己突然翻涌的情绪。这段时日以来，他这个辅政大臣确实孤木难支。今日，太皇太后突然发难，而小皇帝一系的拥立者们，则纷纷以边事压迫于他，小皇帝也心领神会，留他下来讨价还价做交易。
原本，蒋冕已经想好了可以交易的内容，以及自己的底线：他可以支持小皇帝扩充亲信，替小皇帝发动朝议弹劾张永，以换取王琼、江彬一系的消停。但他不能坐视武将揽权，把文臣踩在脚下。
不过见到小皇帝握着自己的衣袖，要向自己问政，蒋冕的灵魂被触动到了。
此刻，他作为内阁首辅，头号辅政大臣，再也忍不住了。
“皇上，您一直想揽权，可您有没有自问过，您担的起这大明江山吗？”
狗蛋抿一抿嘴唇，并不开口。xs74w
蒋冕骂的对，他想骂，就让他骂好了。骂开了，以后的事情就都好说了，人与人之间，藏着掖着总会互相猜疑，骂一骂反而真心话都出来了。毕竟自己袖子里，还有一份杨廷和的拱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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