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鲜有人出入的角门传来三声扣响。
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一瞬停歇，接着是死一般寂静，静得让人怀疑方才是幻听，抑或是晚风无意间的触碰。
门内一片黑暗，只有浅薄的月光照在矮树丛中，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只烫金云纹的布靴骤现，踩碎了影子旋即离去，走动间翩跹的衣袂扫到一旁的树枝，惊得嫩叶一阵乱颤。
那纤长的人影几个跨步便已行至门口。
门栓抽离中摩擦着木门响起细碎的声音，随着“吱呀”一声轻叹，窄小的木门被拉开。
月光从敞开的门扉中斜射进来，在地上印出两道重合的影子。
小巷黑沉沉的静谧无声，门口站着的两人披着黑色的斗篷，戴上了兜帽，几乎要融进夜色里，不约而同的看着打开的门缝中露出的熟悉的脸。hTtPs://wap.xs74w.com
月光落在他蓝灰色的衣裳上有些泛白，折射出的冷光映衬得他的凤目清亮。
陆北曜看了一眼来人，忙抬手作揖行礼，声音又轻又恭敬：“姬伯伯。”
“不必多礼，先进去再说。”姬怀生扶起他的手臂跨进门内，神色透着些急切，“现在是何情况？”
陆北曜引着姬怀生往庄内走，边道：“陆家方经历过一场大乱，未免引起恐慌，此事我只告诉了大师兄，察觉到魔族踪迹后便让他多加留意着，也不敢打草惊蛇，只等你们到了商议对策。”
姚嵩也跨进门来，很是自觉的关好门插好门栓，紧跟在两人身后。
姬怀生取下兜帽，侧过头又问：“你们是如何发现的此人？”
陆北曜边引路边嘴皮子飞快的说明原委。
“从灵荫山涧回来后我便将魔族可能潜入一事告知了大师兄，一并将萤石交给了他，这些时日，散落在各地的弟子们相继返回祭奠爹娘，大师兄恰好可借他们回禀之时查验身份。”
“我们先排查了庄内，后着重注意从外返回的人，前几日，果有一小师弟触发了萤石。”
“那是个新入门的弟子，性子一向孤僻，鲜与人交往，唯一与他交好的师弟在魔族入侵时丧生，之后竟无一人可完全证明他的身份。”
“未免他察觉再次潜逃，我们依照惯例确认过他的身份后就将人放进了庄内，之后便一直暗中看守。”
“他除了第一日去爹娘灵前祭拜了一趟，此后几日，要么去那师弟坟前呆坐，要么就在房间内闭门不出。”
“我们一度以为他有所察觉，便又由我远远的跟踪了一日，仍未发现任何异常。”
姬怀生静静的听着，敛眸沉吟片刻，意有所指道：“来的路上我们又相继收到多个世家的传信，皆是发现了魔族踪迹。”
“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思考，此人出现得太过随意，这一切也太过简单。”陆北曜蹙着眉停顿了一下，“难道是诱饵？”
姬怀生也正有此猜测，他停下来，抬眼看着陆北曜，目光坚定而无畏：“是不是诱饵，会一会便知。”
*
黑暗的角落里隐蔽着一个人影，如座雕像伫立着望向一处。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掩了掩神色，状似随意的回头。
看清迎面走来的三人后，程守又忙正色拱手作揖下去：“姬族长，家主。”
陆北曜走上前轻声询问：“人可在里面？”
程守起身，在人前表现得格外毕恭毕敬：“在里面，傍晚从坟冢回来后便一直在房间，不曾出去。”
陆北曜点点头，又看向姬怀生：“我和姬伯伯一道进去。”
不是商讨和询问，而是直接的陈述，甚至透着一丝不让拒绝的威严。
姬怀生抬眼看过去，半晌，他了然的笑了笑：“好。”
陆北曜又看向程守，有条不紊的吩咐：“大师兄便守在门外，如有异动立即叫醒所有弟子警戒，倘或里面是诱饵，保不齐魔族就藏匿在庄内，姬伯伯的踪迹尽量还是莫要暴露的好，以免失了先机。”
程守慷锵有力的抱拳：“是。”
“姬伯伯......”陆北曜转头，不偏不倚的撞上姬怀生充满赞许的目光，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他便笑岑岑的抢声道：“走吧，沉睡十数年，也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陆北曜跟着他绕出阴暗处，不住的叮嘱：“暂不确定身份真假，姬伯伯还是要小心为上。”
姬怀生扫了一眼婆婆妈妈的大小伙子，笑了：“放心，受女娲碎石韫养十数年，我体内的纯净之力自可压制魔族，也定不会让你无法跟玥儿交代。”
陆北曜心头讪讪，笑容透着被看破的窘涩：“既到奉贤山庄，于公于私我都该护卫姬伯伯安全。”
“这般说来......倒是我狭隘了。”
“......不......”陆北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心慌得声音都有些不稳，“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姬怀生得逞的抿唇笑了一阵：“不必如此心慌，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我不考核你，对你也很满意。”
陆北曜更觉窘迫，耳后根都开始发烫，心道这父女两捉弄人的方式还真是如出一辙。
跟在后面的姚嵩也听得发了笑：“少族长素有主意，她若认定的人，怕是族长反对也无用。”
这下，陆北曜连脸颊都烫得紧，慌忙转移话题：“我去敲门。”
姬怀生一把拉住落荒而逃的人，收起玩笑之色：“先别惊动，待我封锁住门窗，我们直接进去。”
陆北曜也正了神色后退一步，与姚嵩对视一眼，纷纷打起十二分戒备。
子夜时分，连风声都静悄悄的，满院寂静，半盏灯都没有。
灵力的光辉在幽暗里盈盈闪闪，浅浅淡淡的在门窗之上覆了一层，而后又消弭于无形。
姬怀生收手上前，再次在门前站定，抬起一手，严丝合缝的附于门上，掌下一个用力，随之传出“咔”一声轻微的脆响。
是门栓断裂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手下用力，推开了镂空的格子门。
浅薄的月光落在紧闭的窗上却透不进房间，入目是泼墨一般的黑，什么都瞧不清。
姬怀生率先跨进房内，绷起警惕的弦，将感官放至最大，脚下轻得几乎听不出声音。
陆北曜和姚嵩亦是如此。
三人进入房间后，陆北曜半侧着身子紧贴只打开一人宽缝隙的格子门，轻手轻脚的将门阖上。
即便他的动作很轻，也格外的小心翼翼，门轴转动间仍是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平日里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此时好似放大了数倍，占据了耳道。
陆北曜只觉一阵罡风迎面扑来，眨眼间就见一团黑影撞在姬怀生横陈着举起的长刀刀鞘上发出“咔嗒”的响声。
姬怀生收回长刀，另一手在身侧翻转着无缝衔接的拍出。
两力相冲中再次刮起一阵局部飓风，惊得门扉“咯吱咯吱”的响，那黑影倒飞出去，撞上紧闭的窗棂，挡住了窗格上微弱的月光。
房间内轰然亮起一簇暖黄，照见撞在窗棂上的人影回弹着扑倒在地，再次响起一声闷响。
姬怀生也已放下手泰然自若的挺立，唯有大动间掀起的衣摆还在意犹未尽的晃动。
光源闪闪烁烁的愈加明亮，姚嵩收回点亮烛台的火折，放在眼前吹灭，边朝姬怀生聚拢，边将火折收进怀中。
刚点亮的烛火越烧越亮，闪闪烁烁的映照得房间内座椅下的影子左右摇晃，火芯冲天燃烧，慢慢归于平静，像颗饱满的金瓜子散发着灿灿光辉。
地上的人双手曲起撑在地面挣扎爬起身，他缓慢的抬头，露出一双黑得不太正常的双目，愤恨的盯着几人。
“他不是魔族。”
话音刚落，那双怒睁的双眼肉眼可见的被幽暗侵占，最后不剩一点白。
在他再次发起攻击之前，姬怀生一个快步上前，纯净的灵力从手中而出，打在他脑门，控制了他的行为。
陆北曜和姚嵩见状忙上前相助。
片刻后，黑如墨的双瞳恢复了黑白，人随之如抽了魂的布偶，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陆北曜转身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又转回来仔细观察。
此人稍显瘦弱，是个丢进人群中便可能找不出来的人，并无其它特别之处，连修为都算不上合格。
“若说魔族乱他心智是想以他制造混乱，可以他修为即便癫狂后暴涨数倍，就算无幽黎族人助力，我们亦可轻松擒住......”陆北曜顿了顿，做出猜测，“难道此为是为分散幽黎族注意力？”
姬怀生也正抿着唇思虑，他转头看向姚嵩：“速与所有族人联系，询问是否发现魔族？”
“是。”
“不止如此......”姚嵩转身离去后，姬怀生方看向站起身的陆北曜，“我们已收到多家传信有魔族入侵，若全是假象，而对于始终没有消息的世家，会作何想法？”
“必定心生猜忌，怀疑其中有魔族真正的藏身之地。”陆北曜后怕的下结论：“倘或大肆搜查，也必定会闹得人心惶惶，大战还未开始，斗志便已然溃散。”
“不错，而对于这样的事情......”姬怀生指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人，“只要再发生个几次，也足可乱人心。”
两人谈到此处，一时全都沉默下来，直到程守的出现打断了寂静。
“家主。”
陆北曜侧目看过去：“这位小师弟被魔族乱了心智，现已昏迷，有劳大师兄看顾，待人醒来后问清事情原委。”
“好，此事交予我。”
陆北曜又看向姬怀生，收起忧思，柔声劝：“这一时半刻出不了结果，姬伯伯又一路劳顿，若是真的发现魔族踪迹，还要即刻启程赶路，如今天色也晚了，姬伯伯去休息一会儿吧。”
姬怀生抬眼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
“百里之外，也僻静，是个不错的暂居之地。”
竹制的小楼错综有致的排列着沿坡而上，掩映在苍翠的树木间若隐若现。
小楼中间，一条登山梯层层叠叠的攀援，弯弯曲曲的一眼望不见头。
山坡下，登山梯前三丈远的地方，两棵老槐树相互依靠，相互搀扶着磅礴生长，枝高而叶密。
其中一棵老槐树正长在堤埂处，高举着两个杈，像是半跪着的巨人高高举起双臂，一支斜伸出去，奋力开枝散叶，不堪受重的垂下了枝头。
垂枝下，青草绿油油的生长，可没过人的脚脖。
老槐树躯干三步之外，深深浅浅的溪流铺得足有一丈多宽。
上游，连接着略高的土丘搭了一座简易的竹桥。
桥对面，还有近五十步的小水洼，折射着水光，似一块块小镜子。
再远些便是连绵的山丘，如绿波起伏，接天连月。
村庄久未有人住，竹房子已破旧，屋顶和墙垣挂着新旧交替的藤木，登山梯上长了好些青苔，枯黄的落叶铺了满地，散发着淡淡的腐烂的臭味，远处的竹桥也被风霜摧残得有了斑驳的痕迹，桥中央有松散脱落的断枝耷拉下来浸泡在流水中。
两人走在枯叶上，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细响声。
“此处约莫有二三十户，数年前因为一场大旱，村里的人便都搬走了，这些房子我都检查过，虽是破旧，但清理一番再稍加巩固尚可住人，只是离闹市还是有些近了，不过逾五十里。”
见卿玥有些遗憾和不满，姜依依双手揽上她的肩头，笑着安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找到这么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若实在不放心，等他们搬进来后便在十里之外布下一道迷魂阵，暂居个五年十年的还是没问题的。”
姜依依放下一只手，单手勾着卿玥的肩膀，放缓了脚步，语气也低沉下来：“阿娘现下......还有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姜依依叹了一口气：“原本啊，我是想让你阿翁带着那些不能战的老人和小孩先行迁移......”她看向卿玥，破有些无奈，“可他不肯。”
卿玥停下脚步蹙眉追问：“为何不愿？”
“他说......尚有可战之力，要与我们同进退。”
“百家围剿时他便落下了顽疾，如今年事已高，如何还能再战？”
“别急，回去再劝劝他便是。”姜依依半是玩笑的勾起嘴角：“实在不行，我们便将他绑来。”
卿玥被逗笑：“我看也是。”
“先不说这个了。”姜依依抬起下巴朝登山梯扬了扬：“带阿娘上去看看。”
卿玥收起眼底复杂的情绪，跟着姜依依的步伐挪动。
“回去后得先找几个人来将这里好好打理一番再让他们搬过来。”
行至登山梯前，姜依依提起裙摆，抬脚小心的踩上去，嘴上不停的絮叨：“小孩爱玩闹，这梯上全是青苔太危险了，这碎石块也得换掉，梯子也太高，不便老人行动，得弄得再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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