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来,怎知你在这。”荀沛踢起深兰色的衣摆,嗔怪着跨进门槛,“一入灵荫山涧便没了人影,原是在这里给他人开小灶。”
“我这是礼尚往来,上次来,吃了好些姬族长给我们做得美食呢。”荀芷声音甜腻,起身绕出四方桌,亲昵的挽上荀沛的胳膊,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耳语:“我还留了半边兔肉,等晚些回去给您做炙烤兔肉吃。”
葛荺忙起身,弯腰将被自己带动的长凳摆正,轻笑着让座到一旁。
陆北曜按住正欲起身的卿玥,率先跨出长凳去拿了一副碗筷,边弯腰摆上边回头玩笑:“我可听见了,荀师妹在藏私。”
众人一阵哄笑。
摆好碗筷,陆北曜挤在卿玥身旁坐下,肩膀碰撞着她的肩膀。
空出了视线,姬怀生仰起笑得堆出皱纹的眼睛望着荀沛,伸出一手,快速召唤得晃出了虚影:“坐坐坐,你这侄女啊是真懂事,见我们忙着招呼客人,便做了这一桌子的吃食。”
荀沛笑着跨进长凳,听着姬怀生的夸赞坐下,脸上洋溢出得意与欣慰。
荀芷站在荀沛身后,双手搭在他肩头上,一个劲的继续讨好:“那是因为小叔叔教得好呀。”
“好了,知道没白疼你。”荀沛更加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在身旁坐下。
坐在姬怀生身侧的姜依依微微往前倾,笑眯眯的跟着夸奖:“她这手艺啊也很不错,做的样样都好吃,我们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一片笑音里突兀的传出一句酸溜溜的话:“看来,阿爹阿娘很是羡慕别人家的闺女。”
卿玥的声音很轻柔,语气也轻飘飘的,却极具杀伤力。
姬怀生和姜依依同时愣了一下,尴尬的看了一眼彼此,随即笑得更大声。
“不能再夸了,再夸下去,自家的该不乐意了。”姬怀生抬手指了一下满桌的佳肴,“吃。”
荀沛爽朗的又笑了两声:“好,今日托你们的福,我也好好吃一顿。”
“我给小叔叔盛碗汤。”
荀芷说着就要端起碗,却被制止:“欸?怎可在主人家面前这样无礼?”
“小丫头知礼着呢,一来啊便给我们盛了一碗。”姬怀生笑着看了一眼面前盛了七八分满的瓷碗。
荀沛跟着笑。
在这空隙里,荀芷已起身舀好了汤,笑着放在荀沛面前,又顺手拿起另一侧的碗。
葛荺按住她的手腕,别别扭扭的瞥了一眼荀沛:“我自己来吧。”
荀芷不解的蹙起眉头,捏着碗不松手。
见她这般,葛荺无奈的笑笑,放开了手:“谢谢。”
荀芷旋即再次笑开:“我给你盛一点菇?”
“好。”
看着自家好白菜往别人地里拱,荀沛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僵,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们,察觉对面姬怀生意味不明的目光,他笑着遮掩心绪,移开了视线。
这边姜依依偏着脑袋,眉眼弯弯的看着卿玥,见她脸上笑意不减,不退不避的与她对视,她便明白了。
自家闺女这是在报复她先前的调|戏呢。
她笑着歪下身子,捏了捏卿玥在桌底下的手,心中感慨万千又觉心满意足。
卿玥回握她的手,笑容浅淡。
马上就到日蚀之期了,当真有些舍不得。
一碗汤已下肚,荀沛仍是欲言又止的半天没说出话,姬怀生索性放下手中的筷子,双手撑在膝上,正了几分神色:“看来这话没问清楚,荀家主这饭便没法吃得踏实。”
闻言,所有人停下了手中动作。
碗碟碰撞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渐止,屋内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屋外草丛间的虫鸣一阵阵传进屋内,偶尔还能听见远处的一两声喧嚣。
屋内支起了高脚灯架,点了四五盏灯,烛光明明晃晃的在众人脸颊上跳跃,衬得此情此景愈发的严肃。
荀沛环视一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放下碗勺正襟危坐:“这几个晚辈一路寻找女娲碎石,也经历了不少事,我便也不避讳了。”
他顿了顿,语调也沉了下去:“日蚀之期近在眼前,而藏匿在人群中的魔族至今尚未发现,此乃一大患。”
“今日从入灵荫山涧,便有多个世家前来探问口风,一为魔族踪迹,二为突然召集之事,未免影响后续谋划,不敢透露太多,可始终这么半遮半掩着,未免引人猜测,让人心慌。”
姬怀生边听边连连点头:“我也正要就此事与荀家主商议。”
“而今所有世家皆已入灵荫山涧,但伏魔阵......”他抬眼看过去,神情凝重起来,“并未感应到魔族踪迹。”⑦④尒説
荀沛讶异片刻,紧接着眉头越蹙越紧,拧成了笔锋顿挫的川字:“难道魔族并未入灵荫山涧而是藏在了山外?还是他用何种方法躲过了伏魔阵?”
姬怀生摇了摇头,抬起手肘横撑在桌面,垂下眼眸,思索着喃喃:“魔族通往人界的结界在灵荫山涧,其目的是以窥天镜拖延日蚀,便要想方设法将窥天镜带入灵荫山涧,倘或不是亲自前来,又有何人能让其如此放心?”
“契约。”
众人的目光一致投向声源处。
琉璃瞳轻抬,卿玥看向众人,缓缓启唇:“我曾在书上看见过一种术法,名为供奉,幽黎摄灵术便是因此衍生。”
“书上有言,千百年前,有大妖降世,其力量之强深不可测,时无敌手。为伏大妖,众人以自身气血为奉,注入一人之身缔结契约。结契者经他人气血冶炼灵脉,修为一日千里,可达天人之力。”
陆北曜蹙眉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魔族已死,但他以气血为奉,与人结下了契约,由他人完成他未完之事,是以伏魔阵感应不到踪迹?”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原因。”卿玥转头看了他一眼,“前些日子听你提及魔族蛊惑人心一事,我便心生狐疑。”
“他既要制造混乱,可为何如此不疼不痒的撩拨?若只是分散注意力,即便蛊惑了世家庇佑,可入了林荫山涧仍是有暴露的可能。”
“而今细细想来,故意外泄魔族之气让我们察觉,为的便是混淆视听,让我们将注意力放在魔气上。”
“那些被蛊惑之人如此轻易便能制服,想来其效用也远不止这般简单......”卿玥侧过脸,分别看向陆北曜和葛荺,以及坐在最外侧的荀沛,“那些人,可是在埋伏山外的人群中?”
三人面面相看了一眼,俱是后背一凉。
答案也不言而喻。
林荫山涧容不下成千上万的人,是以各世家带来的弟子大都埋伏的山外。
若林荫山涧内抗魔有效,埋伏山外的弟子便是拦住魔族侵入人界的最后一道网,若不顺利,便是天下苍生安危的最后一道防线。
倘或真如卿玥所说,那些曾被蛊惑过的人无疑是悬在防线上的刺刀,人魔大战一起,这最后一道防线必将千疮百孔。
听闻这番言论,分外震惊的还有姬怀生和姜依依夫妇俩。
这些日子以来,卿玥按照他们的要求,做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子,对诸事不闻不问,让他们一度误以为,她还是那个需要父母保护的孩子。
此前虽听闻了许多外人对自家闺女的赞扬,却是头一次这般清楚的直面她如此的心思缜密又一针见血。
可见她此般心计与心性,夫妻俩却高兴不起来。
姬怀生最先稳住繁杂的心绪,镇定开口:“若真是气血供奉之术,结契者此时定然已在灵荫山涧,当务之急要先想法子将那些曾被蛊惑的弟子全部召进灵荫山涧,以保证后方安宁。”
“这么多人一起行动,不可能毫无组织,或许也能从中找到些结契者的蛛丝马迹。”
另外三位掌权者闻言纷纷点头,然后就此事展开了讨论。
卿玥做出提醒后便未再多言,就着他们的讨论声吃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又给一旁的姜依依夹菜,拉着她一起吃,时不时的还给陆北曜和姬怀生夹一两口菜,尽可能的端稳一碗水。
荀芷夹在葛荺和荀沛中间,眨巴着眼睛左听听右听听,最后也放下了关怀天下大事的心,跟着闷头吃饭。
*
碟堆着碟铺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空隙的桌子此时放着一个茶壶,和稀稀落落散在边缘的几个茶盏,以及中间三两碟蜜酿的果子。
暖黄的光辉落在桌上的物品中投下阴影,在桌面上铺开,随着轻舞的烛火婆娑。
热闹过后的空间总会显得异常的安静,留下的人感觉尤甚。
姬怀生和姜依依静静的站在篱笆前,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远的背影。
晚风吹动他们的衣袂翩翩缠绵,身后橙黄的光辉从大开的门内溢出来,在地面投射出大片光影。
草丛中的虫儿依旧鸣叫着,不知疲倦,也不知悲喜。
姜依依挽上姬怀生的胳膊,依靠在他肩上,不住的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便到时候了。”
姬怀生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语气亦是惆怅万分的近似自言自语:“是啊,真快。”
“这一生,虽有诸多遗憾......”姜依依勾唇轻笑一声,添了些轻快,“但细想来,也不算亏。”
半晌未听见回应,姜依依抬起头,下巴搁在姬怀生肩膀上,软声软语问:“想什么呢?”
发怔的眼眸颤了颤,收起眺望的视线,语调沉沉:“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玥儿的心思缜密。”
姜依依含笑的眼眸一愣,再次勾起唇角,却如何都压不住涌上的心酸:“这不是好事吗?这样我们便也可放心了。”
“话虽如此......”姬怀生偏过头,声音有些发哑,“可唯有对事事都抱有警惕和怀疑,才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
他难以抑制的湿润了眼眶,拼命眨着泛红的眼睛不让泪掉下来:“我这一生张扬自负,自认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所有人,时至今日才发现......”
“我唯一没有保护好的是自己的女儿。”随着这句话落,一滴晶莹的泪夺眶而出,滑过脸庞滴落,身体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姜依依抬手抱住他的肩膀。
姬怀生的声音越发的哑:“我将所有的怨怼,仇恨,悲伤和痛苦全留给了她,让她在危机四伏中狰狞。”
“而今细想,竟觉有些后怕。”自责和庆幸交杂缠绕着变作无边的愧疚,更兼无法弥补的无能为力,“倘或她没能从泥泞中挣脱而出,又倘或她沾染了满身脏污,我......”
姜依依早已哭湿了脸庞。
同为人父母,她如何不懂他心中的爱与殇,如何没有那些每每涌上心头便觉揪心的情绪?
她强忍着抹了一把泪,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的安慰:“幽黎族人以天下苍生为先,幽黎族为次,自身为下,我们并非普通人家,也自无法像普通人家一般计较得失。”
“她是我们的女儿,我相信她不会长成偏激狂妄之辈,也相信她定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和选择。”
“倘或......”说着说着,刚忍下的泪又不自觉的涌出,“倘或能选择,哪个父母愿意如此?”
姬怀生抬手环上她后腰,将人搂进怀里。
姜依依埋在他胸前,在心房之外设起的高墙一瞬坍塌,哭得汹涌:“我没有看着她长大,也还没好好抱抱我的女儿,还没看着她披上嫁衣......”
姬怀生心疼的抚着怀中一抽一噎的人:“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此事。”
姜依依摇摇头,又吸了一下鼻子压住哭腔:“尚有未完之事,不管是对是错,我们都得继续走下去,好在玥儿身旁已有良人相伴。”
“嗯。”
又缓了一阵,姜依依离开他的怀抱,动作熟稔的拽起他的衣袖埋头抹眼泪。
心似被挖了一个缺口,千万种情绪交杂着一齐涌出,眼泪像决堤的水,一边擦一边止不住的流。
愧疚,自责,不舍刚过,心头又涌上了遗憾。
“早知你我做夫妻的日子这般短,当初便该听从他们的安排,早些嫁给你。”
姬怀生笑着帮她整理面容:“我倒不觉得短,八岁那年我便笃定,你就是我的妻。”
姜依依“噗嗤”一声又笑了,红彤彤的眼眶又挤出一滴泪。
她眼尾上挑,含羞的睨了他一眼:“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没羞没臊。”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
“没正经。”
姬怀生笑着再次揽她入怀,目视前方。
那道珍视的背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中了无踪迹,他惆怅的望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什么,面容浮上一抹忧色:“玥儿这般聪慧,会不会已察觉到我们的计划?”
姜依依倚靠在他怀里,吸着鼻子止住最后一点眼泪:“那日见她从神庙内出来后神情不对,我猜测她许是已注意到女娲碎石的异样,是以故意提及小产一事,将我们沉睡的目的遮掩了过去。”
“前两日她还跟我提及阿璐,说阿璐方三岁上便跟在她身边,也算是她养大的,絮絮叨叨的跟我说了许多,交代我等阿璐醒了,要将她当闺女看,想着应是还不曾察觉的我们的计划。”
“那便好。”姬怀生松了一口气,“只望一切能够顺顺利利。”
姜依依坚定的不给彼此半分犹豫和杂念:“会的,定会如我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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