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坐在圈椅上,面无表情地端起手边的茶盏浅啜。
杨贵人与夏宝林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时间过得愈久，她们的身体就越发摇晃了。
室内一片寂静。
寝室那儿的太医传来了好消息,说是二皇子的病情暂且稳定了下来,不过尚未脱离危险还需观察几日。
卫炀微阖着眼,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面上虽然仍是波澜不惊，可起伏的胸膛和绷紧的唇线都彰显着他的耐心已经趋近于无了。⑦④尒説
终于——
在卫炀的手指骤然停顿，张开双目之时,刘友顶着众人的目光迈着小碎步小跑了进来。
“皇上,有个婢子受不住刑，招了。”
卫炀眸中寒光更甚,他抬了抬下颔，“带进来。”
只见着两个太监如同拖着一只死狗一般将人拖了进来，已经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了，身上的衣服都浸满了鲜血，在地上沿路蜿蜒出一条血路。
就连赵棠的眉头也跟着一皱。
眼看着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被拽着的双手都不自觉地抽搐着。
杨佳怡看着人从她身边被拖上来，血淋淋的一片吓得她瞳仁一缩险些就要跳起来。原本就摇晃的身躯更加摇摇欲坠,她死死埋着头。
李馨月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不会被人发现的吗！
那婢女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刘友站在她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见着皇上愈发失去耐心了,他悄悄伸出脚踢了她一下。
她才终于迟钝地开口，声音极度嘶哑，“奴、奴婢前几日夜间……在守夜时听到墙外有悉悉簌簌的动静……不过当时去看了,却没看到人……”
这是夏宝林的宫女。
夏烟波猛然抬起头,急切地说道：“此事真与妾无关呐,肯定是有人意欲栽赃才将东西埋在纤羽轩附近。”
赵棠看着此时跪在地上强作镇定的杨佳怡。
明眼人都知道,不太可能是夏宝林，即便是，那也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
夏宝林无权无势，地位低微，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谋害皇嗣？要知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欣充华冷哼一声，“口说无凭，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依嫔妾看，夏宝林和杨贵人都有嫌疑。不过，能够同时给皇子所和几位主位殿中下毒——”
话未尽，欣充华的眼睛已经开始瞟向赵棠了。
欣充华此言虽然有些偏颇，但也不无道理。
凭借两个小小的贵人和宝林对几位皇子公主下手可没那么容易。
众人的眼神各异。
还没等赵棠做出什么反应，刘鸣就小跑了进来凑到了他师父身边耳语了一番。
晓梅也被拖了进来，半瘫在地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是累累的伤痕。
赵棠眼眸一暗。
她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强撑着身体道：“半、半月前……端嫔约、约小主避开旁人，特意在冷宫外谈话想要毒害珍、珍妃……”
她话还没说完，杨佳怡顿时挺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晓梅怎么会……
不过很快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大声喊冤：“妾身冤枉！珍妃娘娘向来待我友善，我又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啊！求皇上明鉴——”
她一边大声喊冤，心下已经惊了。
晓梅怎么会背叛她呢！
晓梅的这一番话如同石破天惊，不仅惊住了杨佳怡，同时也惊住了其余一众人等。
李馨月的脸色微变，无视周遭狐疑的目光，她快步上前，果断地跪下，镇定地说道：“妾身请皇上明鉴，断不可相信着一己之言。”
“这……杨贵人——”
不远处传来小小的一声，赵棠下意识地望过去。
俨然是在宫中透明已久的王玉熙，她也住在延禧宫，因此她身边的宫人也已经被抓去审问了，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意识到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一不注意就对上了赵棠的视线，她很快压下眼睫，抿着嘴唇。
欣充华见状，挑了挑眉，“王小仪这是……有话要说啊？”
王玉熙握了握拳，眼睫颤了颤，像是下了决心抬起了眼说道：“杨贵人搬到延禧宫来之后，曾有一个嬷嬷在夜间偷偷来过。不是延禧宫里的人，瞧着眼生，所以妾身才记得的。”
“什么嬷嬷？”卫炀沉声问道。
王玉熙努力回想着，“看着穿着并不起眼，三四十岁左右……”
这范围可太大了。
突然，她灵光一闪，说道：“看着行走间有些跛。”
刘友立刻就了解了皇上的眼神中的含义，低声吩咐着刘鸣将符合描述的人都找来。
李馨月的眸光一凝，仍是稳稳地跪在原地。
“你既说杨贵人和端嫔合谋下毒，有何其他的证据？”皇上看向晓梅问道。
欣充华跟着插了句，“就是啊，这宫中谁不知道杨贵人与珍妃素来交好，你这婢子也敢胡言？”
她这可不是为杨佳怡说话，纯粹就是想拉赵棠下水罢了。
晓梅气喘着道：“小主……咳咳，早就不满珍妃不愿分宠，所以才和端嫔合谋，当时……当时端嫔和小主说，只要珍妃没了，膝下的两、两位皇子她会劝说皇上让小主抚养。”
赵棠心中不免冷哧一声。
若她真死了，只怕是阖宫的妃嫔都要为了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抚养权打破脑袋，又怎么会轮到她一个从六品的贵人，真是痴人说梦。杨佳怡恐怕是被李馨月画的大饼迷花了眼睛。
“……小主将屏风上的刺绣浸到药水中，然后再将制好的屏风送给珍妃。奴婢听端嫔所言，只要一个月，就能要了珍妃的命。”
赵棠看着晓梅一边吐血一边强撑着说完。
娴妃听着皱着眉，忍不住问道：“那你可知道端嫔她们是不是也对其余的皇嗣下毒手了？”
要知道三公主的养母可是娴妃，就算平日里娴妃的脾气再圆滑。养了这么多年，早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了。
此番三公主虽然脱离危险，却也落下了病根，她又怎能不恨呢。
只见晓梅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摇了摇头，“她们只是合谋毒害珍妃，并没有说过要毒害其余的皇嗣。”
难怪下毒的手法不一样。
几位皇嗣都是饮食中被人下了毒，而赵棠确实在屏风上被人下了毒。
“皇上，庶人白氏求见——”
方兴说道。
白氏？
莫非——
卫炀皱着眉头，“让她进来。”
进殿之人分明是已经被废贬去冷宫的白秀。
白秀？怎么会是她？
杨佳怡又惊又惧地看过去。
白秀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柔小仪的模样，显然在冷宫里的日子很不好过。
“妾、”白秀顿了顿，“庶人白氏参见皇上。”
卫炀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略微颔首。
“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想要启禀圣上，方才方兴公公来冷宫查探时，奴婢才想起来半月前曾在冷宫确实听过一些动静——”
“不过奴婢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提及珍妃，隔着一道宫墙，听得并不仔细。”
赵棠敛下了眸。
半月前，白秀就已经想方设法将此事告知给了赵棠。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心思，这回也总算是帮了赵棠一把，不然单单凭一个晓梅恐怕无法给这二人定罪。
赵棠将视线落在一旁不断吐着血的晓梅身上，鸦睫一颤，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
受了这么重的刑多半是活不下来了，只求在事后好生安置她的家人了。
不过——
这王小仪却是意外之喜。
只见刘鸣已经带人回来了，皇上也已经示意王玉熙去认人，终于在几十人中找到了那个嬷嬷。
是兴庆宫里的一个嬷嬷。
兴庆宫里没有宫妃居住，相当冷清，只有选秀之时才会启用。
因而这个嬷嬷平日手头上也十分拮据，端嫔怕被太皇太后发现，所以也不敢动用太皇太后交予她的人来联系杨贵人。
要不是杨佳怡实在是胆小如鼠，日夜担心会不会出事，李馨月怕她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说漏嘴坏了计划，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找人去安抚她。
那婆子也受不住刑，很快就招了。
她与李馨月也是在当初李馨月入宫选秀时结识的，李馨月住在兴庆宫选秀时出手大方，再加上李馨月背靠着太皇太后的缘故，所以她当时也甚是巴结。
她也只知道端嫔派人让她去和杨佳怡传纸条，她一时好奇还偷摸着打开看过，也不过就是安抚之言，并不怎么要紧，以为没什么大碍。按捺不住对银钱的贪婪，才揽下这一个活儿的。结果却不曾想竟给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
如此，大局已定。
便是两人再想为自己辩驳，也已经无法辩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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