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他们,也不知该是悲伤还是兴奋。要论倒霉,短短数个月内崩了两位掌门,还都有十分不利的传闻,算是六派第一了;但同时,两百年来第一位魔教教主即将在太初观内废去丹元经络,仅此一桩,就足以名留青史。
蔡昭清晨起身,不疾不徐的穿戴整齐,出门前还给躺在外间的樊兴家掖了掖被子。
没走出几步,迎面遇见丁卓领着一队巡守的弟子经过,丁卓随口问道:“五师弟呢?李师伯不是让他跟着你的么。”
蔡昭平静的回答:“五师兄昨日陪我去常家坞堡祭拜常大侠,在山上受了些凉,加之疲乏过度,我叫他多歇会儿。”
丁卓皱眉:“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嫩的,五师弟也是平素太懈怠了。就算他是修习医道的,也不该这么没用。算了,睡就睡吧,师妹你去哪儿?”
蔡昭答曰:“我要去见爹娘。”
丁卓很有责任心的护送蔡昭来到蔡氏夫妇的居所后离去。
“娘呢?”蔡昭给独自坐在外间的蔡平春行完礼,四下张望。
蔡平春闻言,不禁露出宠溺的眼神,“你还不知道你娘么,每日清早不在梳妆打扮上花上大半时辰,那是一整日都不舒坦。”
“还不都是姑姑惯的,有一回火烧眉毛大敌当前了,姑姑还好声好气的叫娘慢慢匀胭脂,不然擦在脸上不好看。”蔡昭一面说话,一面转身倒了杯热茶,回过身来亲手奉到彩平春面前,“爹,早起一碗茶。”
蔡平春接过茶碗,稳稳的呷了几口。抬头看见呆呆望向窗外的女儿,纤瘦安静,他有心说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来惭愧,当初生下蔡昭时,落英谷危机未除,他与妻子镇日忙碌的不是如何调养蔡平殊的身体,就是如何布置机关阵法,抵御外敌。
某日他兴冲冲的去见姐姐,忽见庭院中有个粉嫩可爱的小小女童,软绵绵的头发束成两个圆鬏鬏,坐在小墩子上奶声奶气的背韵律歌。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这是他的女儿昭昭。
小姑娘自小心宽讨喜,镇上孩童笑她没有爹娘,她会反问你家有没有一位天下第一的姑姑;弟弟蔡晗比她更受父母关怀,她会反过来可怜弟弟没机会受到蔡平殊的教诲;甚至与周玉麒定下亲事后,她都能自我安慰嫁去周家的种种好处。
无论发生什么,昭昭总能尽量往好处看。
蔡平春很是感激姐姐将女儿养的这样达观坚强,可他也内疚于自己与妻子多年的轻忽,以至于眼下不知该如何劝慰女儿。
“昭昭……”他语气踟蹰,“你若实在担心那人,等行刑完毕,爹想法子将他带回落英谷囚禁,叫他过的舒坦些。”
蔡平春抬头时,看见女儿正傻傻的望向自己手中的茶碗,“昭昭?”
蔡昭似乎这才醒神,“……哦,谢谢爹。”
又过了一阵,宁小枫总算将自己收拾的精致娇妩,一家三口才款款出行。
“山芋呀山芋。”宋时俊背着手走在前头,“要出事的……”
身后的庞雄信笑道:“掌门别念叨了,不是说魔教如今被吕逢春掌控了么,那姓慕的小子已经不是烫手山芋了。”
宋时俊一脸忧虑:“根据本座苦心孤诣对抗魔教这几十年的经验来看,总觉得哪里不妥。”
“掌门您拉倒吧。”庞雄信挖挖耳朵,“老爷子在时您只管吃喝玩乐,夫人在时您诸事不经心,别的掌门哪个都没您命好,哪来苦心孤诣几十年。”
宋时俊骂道:“本座那是大智若愚大繁若简,脸上风淡云轻,心上都记着事呢!总之你看着吧,不经一场大事,昭昭不会这么容易对那姓慕的死心的。”
庞雄信迟疑了一刻,“掌门,您……真的不介意小蔡姑娘与那姓慕好过么?”
“年轻小男女嘛,这算什么。”宋时俊挥挥袖子,“本座乃通达洒脱之人,怎会拘泥那等凡俗观念。成家过日子,要紧的是一颗心,心。”老风流鬼一脸诚恳的指着自己的心口。
庞雄信眨眨眼:“掌门是说你自己花楼逛的多了,所以也没立场说人家……”
“老小子讨打啊!”宋时俊笑骂。
这时杨鹤影从后头赶上来,眼看正元殿就在眼前,他迅速沉声道:“宋大哥,别忘了昨夜你我商议之事。倘若你能赞成将慕清晏押到驷骐门囚禁,以后杨家一定为您马首是瞻!”他看周遭人渐渐多起来,说完这句就匆匆向前走去了。
庞雄信不屑的哼了声。
宋郁之在原地悠哉的捋胡子,神情微妙:“杨鹤影这人啊,被他家老爷子养坏了。本事不够吧,心还大。哼哼,倘是真无后患了,我又为何不坚持将人关押到广天门呢?”
“对了。”他转头,“郁之人呢。”
庞雄信低声道:“三公子说要给那姓慕的沐浴更衣,叫他能体面的受刑。”
宋郁之满意:“到底是我儿,既有胆魄,又宅心仁厚。”随即又忧心道,“茂之就这点不好,做事太凶,分毫不给人留面子,一天到晚得罪人,唉……”
说话间,他二人与几名广天门弟子迈进了正元殿。
周致臻低着头缓步向前走去,却被后头的蔡家三口叫住了。
宁小枫见他眉心紧锁,神色憔悴,素来保养得宜的俊雅面庞仿佛数日之间老了许多,不由得歉意道,“周大哥,平殊姐姐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在她心中,您不是没有分量的。”
“我知道。”周致臻苦笑。
蔡昭也低声道:“周伯父,姑姑常对我说起小时候在佩琼山庄的岁月,说起您手把手的教她习武练字……她每个字,每个招式,都记得。”
顺着女孩的话,周致臻思绪怅然。
有些事,事后想来才分外伤怀。
那日少年刚从外祖父家赴宴回来,父亲领着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到他面前,说这是他的未婚妻。她已父母双亡,唯有幼弟一个,老庄主要儿子好好照料小姐弟俩。
少年郑重答应了。
少女虽然身世孤楚,但从无半分自苦之意,反而洒脱磊落,乐观开朗她会暗中周济生活艰难的旁支子弟,不着痕迹的指点后进弟子的修行,不论人家武艺高低她都一视同仁,坚持正直为人才是立身之本。
除了庄主夫人对这未来儿媳不甚满意,周氏子弟大多喜欢她。
彼时的少年,说不上对少女多么深情厚谊,只觉得她与闵家表妹一样,是妹妹,是亲人,是他的责任,他要尽心照拂。
他不是不知道未婚妻对自己母亲与表妹微有芥蒂,但他觉得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作为晚辈与未来表嫂,未婚妻心胸开阔些,忍忍就过去了。
当未婚妻偷偷离开佩琼山庄,在外面的天地中崭露头角振翅高飞时,他还觉得暂时分别也是好事,免得亲戚关系越闹越僵。
再后来,未婚妻找他谈退婚事宜,他以为是小姑娘闹脾气,微笑着安抚过去了。
但是一次两次三四次,被许多次提及退婚之事后,他察觉到了异样。他猜,未婚妻可能在外头遇到什么人了。
他什么都没问,他觉得未婚妻自幼懂事识大体,就算一时糊涂,以后也会慢慢回转的。
谁知,他没等到那一天。
当未婚妻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哀求他娶妻生子时,他知道,自己很早以前就已经失去她了。为了不叫命悬一线的未婚妻继续负疚,这次,他听从了她的话。
时隔多年,周致臻以为自己已逐渐忘却了当初的哀恸。不曾想,当年的秘密这样猝不及防的被揭穿在他面前。
那张大红烫金的婚书犹如一滩浓烈的鲜血,刺目惊心的泼洒开来,那支珠花玉簪更如一柄利剑,冷漠无情的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他记起来,当年曾隔窗见过未婚妻在灯下独自把玩着那支缠有珠花的玉簪,当时她脸上是喜不自胜的神情,目光缠绵婉转,情意深挚。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不像表面上那么宽宏大度,毫无介怀。他深刻嫉妒着那个未曾谋面的慕正扬,恨不能活活撕碎他。
原来,他一直都喜欢着未婚妻,不是妹妹,不是责任,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不然不会几次回绝未婚妻的退婚请求,不会从头到尾装作不知道未婚妻身上的变化。
他早就喜欢了,只是自己也不知道。
等知道时,却已太晚了。
蔡家三口还在温言劝慰,周致臻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然后迈步进入了正元殿。
戚云柯与李文训早早抵达正元殿,正在说话。
李文训道:“掌门放心,观内一切如常。据各处巡守的弟子回报,除了丁卓夜里在庭院中练了会儿剑,樊兴家半夜溜了趟外厨房,并无任何人走动。”
戚云柯苦笑:“等今日事毕,放兴家去镇上好好吃一顿。他出身富庶,父母疼爱,何曾清汤寡水这么多日子。不过这太初观的内厨房都手艺平平了,外厨房又能强到哪里去,唉。”
李文训想了想,“对了,还有凌波和戴风驰躲在假山后说话。他们倒不是半夜出来的,是从晚饭后一直啰嗦到深夜。”
戚云柯:??!
李文训:“掌门是不是奇怪他们哪来那么多话要说,据经过的几名弟子回报,他们戌时初刻讲的是昭昭的坏话,还胡乱猜测昭昭与慕清晏的关系,言语有些不大干净,回头得好好训导他们东拉西扯直到戌时三刻。”
戚云柯:?!!
李文训继续:“接着他们开始讲郁之的坏话,贬低郁之的武艺为人还有才干,结论是戴风驰比宋郁之强多了。从亥时末开始,他们议论起了慕清晏的下场,说等慕清晏关押到万水千山崖后,要如何如何羞辱收拾他,两人说的好不开心,一直哈哈哈哈哈的。”
戚云柯:!!!
“子时三刻的梆子敲响时,他们畅想完了未来日子,终于要回去了。”李文训道,“在回去途中,他们还说……”
“好了。”戚云柯捂着额头,“李师兄你憋说了。”
巳时正,五派掌门与李元敏,以及各派首要弟子,齐聚正元殿。
蔡昭站在父母身后,看着宋郁之指挥两名弟子将慕清晏架了上来。
他身缠铁锁镣铐,披着重重铁链,走一步都是叮咣作响。穿的是宋郁之的新衣裳,两人身量相近,倒很合身,可惜雪白的领口隐隐渗出血色来,显是伤口再度迸裂,就像走在布满尖利荆棘的通道中。
因为伤势太重,铁镣又太重,慕清晏难以站立,宋郁之只好端把椅子给他坐。
慕清晏抬起头,冲蔡昭笑了笑,就是脸色惨白泛青,活像个死人;转过脸,看向其余人时毫无表情。他本就生的明艳漂亮,衬上这么一副疏离冷漠的神气,尤其秀然出众。
宋时俊忍不住无声喃喃,“高手啊高手。”
庞雄信俯身凑过去,低声道:“掌门,当年你要是有这份容色,那年天下第一公子大会上就算打不过蔡平殊,也一样能拔得头筹啊。”
“你给我闭嘴!”宋时俊差点气歪鼻子,要不是场面不允许,他真想回头暴揍自家小老弟一顿,白费了从小带他逛花楼见世面的情分了!
站在正元殿门边的李元敏有些疑惑:“陈庆,张贺,还有司徒安城他们几个呢?怎么现在还没来。”
一旁弟子拱手道:“禀告师兄,今日一早不知怎么的,那七八名弟子腹泻不止,如今在屋里歇息呢。”
李元敏心头一紧:“是不是有人下毒?”
“我觉得不像。”那弟子抓抓头,“要下毒也该冲咱们几个首座弟子来,下在那几个入门不久的弟子身上干嘛,何况只给七八个弟子下毒顶什么用?他们七八人睡一屋,我猜他们在屋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弄成这样。”
李元敏放下心来,让其余弟子守在殿外,领着四名首座师弟往内走去。
戚云柯四下环顾,除了自家女儿和二弟子戴风驰可能因为昨夜讲人坏话讲的太晚,这会儿还没起床,其余所有人都到齐了。
他清清嗓子:“魔教肆虐天下两百年,幸有天下武林正道匡扶正义,虽屡经凶险,终保天下安宁。蒙三清上神庇佑,北宸老祖有灵,我等不肖弟子于数日前擒获魔教教主慕清晏,本该将其处死,方是大快人心,然其毕竟恶迹不显,北宸弟子仁义为怀,现决议,废其丹元经络!慕教主,以后你就在我们北宸六派中清幽休养,如何。”
慕清晏道:“不如何。”
戚云柯好声气道:“那你待如何?”
慕清晏:“松开锁链,然后放我走。”
众人:……
杨鹤影看慕清晏端坐正中,早就十分不顺眼,此刻大喝道:“姓慕的,你给我起来回话!”
宋郁之皱眉:“他伤势太重,站不住。”
杨鹤影咧嘴笑道:“那就让他跪着趴着好了!”
宋郁之上前一步:“杨门主也是一派之主,怎么如此没有涵养!”
“好啦好啦。”宋时俊连忙出来打圆场,“你们都少说两句,有戚宗主主持大事呢,旁人莫插嘴。”
杨鹤影想到待会儿要人家帮忙,只好按捺怒气坐了回去,庞雄信也适时的将宋郁之拉到广天门座位这边。
戚云柯摸摸下巴,提声道:“行了行了,大家稍安勿躁。李师兄,上针具吧。”
李文训抱拳,转头吩咐弟子将东西端上来。
宋郁之忿忿道:“往日父亲总教导我们凡事要积极奋进,勇于争先,不论做什么,都要让别人听见声响。怎么这几日一直蛰伏不前,连话都不让我说了。”
“小祖宗我都是为了你好。”宋时俊压低声音,“男女之事讲究一个火候,重不得轻不得。你若太上赶着保护慕清晏了,回头昭昭真找你帮忙救助慕清晏,你答不答应?如今这样刚好,就算日后昭昭找你帮忙,你答应的十分为难,昭昭才会记你的情,何况……”
“何况什么?”宋郁之微微咬唇。
宋时俊飞快的瞥向斜对面的蔡家三口,低声道:“我总觉得昭昭的反应不大对。”
“哪里不对。”庞雄信也十分好奇。
“这孩子不论像她姑姑,还是像宁小枫,都不应该这么轻易认命心上人要被废了,她既没有激烈反抗,也没有痛骂我们大哭一场。她太乖了,不对劲。”宋时俊道。
庞雄信插嘴:“也许小蔡姑娘像蔡谷主呢?”
“那她一开始就不会跟姓慕的生出纠葛来!”宋时俊道,“唉,要是昭昭像她爹蔡平春就好了,稳妥克制,又冷静自持。”
宋郁之板起脸:“昭昭谁都不像,就像她自己。”
这时,李文训的弟子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上头是十几根明晃晃的金针,每根都有一掌多长,米粒粗细,且针尾上盘旋着一头狰狞的金丝鸱吻,光是想象这样粗长的金针扎入人体内,就令人胆寒了。
废人丹元损毁经络并不是简单的以内力冲击就行,不然高手对掌拼内力时,胜方都能废掉败方了。除非功力相差悬殊,不然实际操作起来时,必须先用金针定住人身上各处大穴,不让经络丹元运功抵抗,再以绝对强势的内力灌入,全面损毁丹元经络。
大多数武林门派只有在处置叛出师门但又罪不至死的弟子时,才会动用这种刑具。
李文训当然不会随身携带成套的针具,眼下这套是向太初观借来的。
李元敏不满的轻哼一声,李文训冷视他一眼使用之前他特意让樊兴家仔细检验一番,果然发现针具上头抹了剧毒。
“掌门,请。”李文训将托盘奉上。
戚云柯起身,拈起第一根金针向慕清晏走去大殿众人屏息。
“慢着。”一个女孩声音响起,“师父请止步。”
众人循声去看,果然是蔡昭。
宋时俊尤其激动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事情哪会这么容易了结嘛!
“昭昭!”宁小枫起身喝止女儿,“事情已经定了,你别捣乱。”
蔡昭端端正正的跪在戚云柯面前,哀声道:“师父,求求您,别这么做!”
戚云柯恨铁不成钢:“傻丫头!这已经是保住他性命的最好法子了!”
蔡昭眼神恳切:“不,师父,我知道他的。要是废了他的丹元经脉,那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啊。”
“昭昭!”宁小枫着急叫道。
慕清晏进殿后头一回动容,他神色一紧,“昭昭……”
蔡昭回头朝他笑笑,“别怕,总是有法子的这回我不会诓你了。”
慕清晏一时怔忡,这句话仿佛何时听过,对了,在瀚海山脉上她也说过一样的话,但转头就要与自己一刀两断。
正元殿中,众人神色各异,焦急,担忧,鄙夷,轻蔑,不一而足。
“不行!”戚云柯脸色铁青,“不废了他,恐是夜长梦多。姓慕的可不是聂喆那等窝囊废,待他羽翼丰满,必成北宸六派的心头大患!”
“师父,您真的不肯么?”蔡昭再次哀求。
戚云柯狠下心:“不行!”
蔡昭抬起头,神情凄凉:“师父,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刑,成为废人的……”
说着,她手中亮出一把匕首,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她重重一刀扎入自己腹部,整个人疼的蜷成一团。
戚云柯心头大震,哎哟一声,赶紧去扶缩在自己跟前的小弟子。
站在他座位最近的李文训赶紧快步抢上,次之就坐的宋时俊与周致臻也前后脚走来,理应最焦急的宁小枫反而愣了下,觉得那匕首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女儿之前玩过。
然而不等她张嘴,身旁的丈夫已经焦急的飞奔去看女儿。
“傻孩子,什么话不能慢慢说,咱……”
戚云柯刚说到这个咱字,冷不防砰的一声,蔡昭迅疾无比的双掌推出,一齐击在他小腹之上。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整座大殿的人都惊呆了,饶戚云柯功力深厚也猝不及防,一来他先是以为蔡昭自尽,心头大乱,二来他做梦也想不到从小看大的小姑娘会袭击自己。
一阵气血翻涌,他觉得丹田剧痛,蔡昭击向自己的分明是经过蔡平殊改进的落英谷家传内力,劲气刚健迅猛,掌及力及,分毫不拖泥带水。
戚云柯茫然低头,看见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竟装了江湖上常见的戏法弹簧原来刚才蔡昭自尽是假装的。
他噔噔连退两步,一下瘫软坐倒,委顿在座椅上激喷出一口鲜血。
“掌门!”李文训厉声大叫,他反应最快,当下高高几下跃起,挥掌朝向蔡昭。
谁知蔡昭两手探入腰囊,不知摸出些什么,伴随着一股极其强烈奇怪的气味,她双手上十指间夹了些亮晶晶之物,以柳叶飞镖的手法不停向四面飞扬。
只听嗤嗤之声不绝,闪着绿光的细针在空中飞过,扎入人身上。
李文训大喊一声:“不好,是乱魄针!”
因他离蔡昭最近,当下脖子胸口和腹部三处要害均中了数枚乱魄针,重重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以他修为之深都如此,周遭弟子身中乱魄针者,皆瘫软在地。
丁卓中了七八针,直接昏死过去。
大殿变乱,殿外弟子一阵鼓噪,喊着要冲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蔡昭两边袖口各射出一枚黑漆漆的圆形铁蛋,一枚远远飞向大殿门口,另一枚射向殿宇后半部的屋梁,随着轰隆隆两声巨响,众人心中皆闪现一个念头又是“暴雨雷霆”!
然而这两枚暴雨雷霆仅仅是引子,大殿门口与屋梁都预先埋藏了数枚暴雨雷霆,经此引燃,轰隆隆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时间正元殿浓烟滚滚,砖瓦散落。
杨鹤影与李元敏的座位本就排在后头,见到蔡昭自尽时又赶的不急,恰被这一连串的爆炸阻住了脚步,在轰鸣爆裂和木石纷飞中不住左挪右闪。
蔡平春的座位虽与杨鹤影相对,但他一见到女儿自尽就飞步过去,倒没被爆炸堵住,谁知他刚提了两口气,一股酥麻之感从丹田升起,随即一阵眩晕袭来,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小春哥!”宁小枫赶紧上前扶着丈夫拖到墙壁边上坐到。
她单手探了丈夫的脉搏后惊呼,“细雨酥麻散!小春哥你什么时候中了这个?!”
这药是她亲手配的啊!
比江湖上寻常酥麻散更厉害的是,中此药者只要不运功,就丝毫不会发觉。但是只要一提气运功,药效就会发作,短时间内气力全无。可这药她根本没带出落英谷啊,只在女儿赴九蠡山学艺之时给过她几大瓶防身,难道……
蔡平春看了眼前方的女儿,心头透亮。
女儿很清楚母亲梳妆打扮的时间,特意挑那个时候来,背过身去时在茶水中下了酥麻散。她看向自己的茶碗和窗外也不是在发呆,而是计算自己喝下多少茶水和酥麻散起效的时间。
夫妻俩茫然对视,看见彼此的眼中俱是惶惑。
接下来,女儿该怎么办?
坐在戚云柯左侧下首第一座的周致臻原本也该被射中许多乱魄针,然而与他同向扑去的李文训去势更加凶猛,蔡昭不得不多射向他几针,是以射向周致臻的乱魄针就少了。
一阵针雨飞来,周致臻反射性的挥袖抵挡,最后发现自己只有左臂中了一针。他功力深厚不逊于戚云柯,当即屏息,右手一轮飞指疾点自己数处大穴,生生阻住了乱魄针药性蔓延,然后咬牙拔出左臂上的乱魄针。
“昭昭,你别糊涂了!”周致臻将拔出的乱魄针往地上一丢,拔剑出鞘,决意擒下女孩。
蔡昭不知何时嘴上咬了个金色小哨,她一面急促吹动哨子,一面腰间一按,金红色光芒劈闪而来,挺刀应招。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奋力吹哨,那金色哨子似乎都发不出声音来。
另一边与周致臻距离相同的宋时俊没人帮忙分散乱魄针,嗤嗤嗤嗤被射中四五根,虽不像李文训那样针针中在要害处,但也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宋郁之因有父亲挡在前头,也只中了一针,运气拔出乱魄针后,将父亲丢给后头的庞雄信。他正想上前帮周致臻拿下蔡昭,却发现亲爹在后头牢牢拽住了他衣摆。wap.xs74w.com
“父亲你干嘛!”他气急败坏。
宋时俊用力扯回儿子,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娶昭昭不想,想的话就听你老子的。其实姓慕的跑了更好,这会儿咱们啥也别做,快,装作你身上乱魄针毒性发作没法动弹了!老六,你帮忙按住这小子!”
宋家父子胡扯之时,那边蔡昭与周致臻已经缠斗起来。
尽管蔡昭天赋异禀,更有蔡平殊的十年教养,但周致臻亦是少年成名,数十年修为非同小可。只不过蔡昭刀刀全力以赴,周致臻却顾忌着不想伤了小姑娘,只好招招留情。如此一来,两人短时之内竟斗了不分上下。
周致臻渐渐焦躁,运足九分气劲,一时剑锋横过,剑气青虹交错,嗤的一剑刺破了蔡昭的肘部,沉声道:“昭昭还不束手就擒!”
蔡昭紧咬小哨,再次挺刀而上,但她招数忽的变了,轻缓疏淡,雅致悠然。
周致臻一愣,这分明是佩琼山庄的家传剑法。他心头微颤,对了,当年青梅竹马,他曾教过蔡平殊几招周家剑法,想来她教给侄女了。
蔡昭以刀代剑,刀身微颤,一时间四面八方俱是刀影,这正是周家剑法中的湖畔月影。
周致臻心头一乱,持剑胡乱挡开,谁知蔡昭偏身反拗,转头又是一招湖畔月影。
“昭昭你做什么!”周致臻沉下脸色。
湖畔月影并不是他教蔡平殊的第一招周家剑法,他教第一个招式是小丘月圆,年幼的未婚妻一学就会,甚是聪慧。
也不是他教的最后一招,他最后一次教蔡平殊时,她已经十四岁了。那招是月色当空,威力巨大,但她学了一半就不肯学了。
少女持剑依在树下:“致臻哥哥,寻常的周家剑法学学也就罢了,这招月色当空是周家剑法的关键要诀,让别人学了去不好。”
“你怎么能算别人呢。”少年微笑,全然没察觉未婚妻脸上的神情。
她为什么不肯学呢?
那时她还未踏出佩琼山庄,难道她就已那时隐约猜到,这桩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蔡昭又是一记湖畔月影绕身而来。
周致臻心头恍惚,迷蒙间,蔡昭的身影似乎化作了当年十几岁的蔡平殊……
佩琼山庄立派两百年,周家剑法自然不断得到改进增补,湖畔月影就是第四代庄主与妻子在湖畔散步时所创他与妻子青梅竹马,婚后恩爱缱绻,至死不渝,是周家乃至江湖上一段佳话。
素来一点就通的蔡平殊偏偏学这招湖畔月影时特别笨,总是练不好,反反复复需要未婚夫指点纠正。
少年颇是好笑,点拨几次后忍不住调侃,“平殊妹妹这是怎么了,平常再难的招式你至多学三遍就会了,湖畔月影这么简单的一招你怎么老是忘东忘西的?”
春光明媚的庭院中,少女一言不发,望过来的眼神幽深缠绵,似喜似嗔。
这样的眼神他似乎见过?什么时候呢,在哪里呢?
往事涌上心头,周致臻猛的一震,他想起来了
蔡平殊在灯下含笑凝视那支珠花玉簪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幽深刻骨,似喜似嗔。
原来,她也曾用同样的眼神望过自己么。
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那么望向自己了呢。
是在自己在不知第几次劝未婚妻不要与尖刻的母亲一般见识之后?还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在未婚妻与表妹之间一碗水端平之后?
少女本来热切的眼神逐渐冷却下来,她开始不停的往外跑,留在佩琼山庄内的时间越来越少,曾经许诺婚约的青梅竹马,最终成为寻常来往的老友。
周致臻呼吸急促,剑式开始凌乱。
砰的一声,刀剑相击蔡昭奋力以刀锋逼近,凑到周致臻面前半尺之距时张开嘴,小金哨顺着链子垂在她颈间。
她一字一句道,“姑姑说,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但若那人没有同样喜欢你,那就不要喜欢他太久了!”
周致臻气海一阵翻涌,往事历历在目,锥心刻骨之痛犹如山洪袭上心头。
蔡昭抓住这个破绽,举刀劈开剑锋,左掌啪的一记击中周致臻胸口膻中穴。
周致臻心力交瘁,仆的喷出一口紫黑色的血,虚弱的靠墙坐倒在地上,心中一片混乱,只是翻来覆去的想着当自己一次次让平殊妹妹失望时,她当时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也像自己察觉慕正扬的存在时那么伤心落寞?
周遭的轰鸣逐渐停止,所有的暴雨雷霆全部引燃完了。
因为大殿正门与偏门俱被炸裂的砖瓦堵住,殿外的弟子一时无法进入,杨鹤影与李元敏却已经抖落一身土灰,气势汹汹朝蔡昭过来。
周致臻倒地,蔡昭没有半分停歇,转身挥刀啪啪数声,慕清晏身上的铁链镣铐尽数断裂,宁小枫嘶声道:“昭昭,你别糊涂啊!”
“糊涂不要紧,我来教训教训她就好了!”杨鹤影狞笑着挥剑扑来。
蔡昭迅速转身,刀锋画了个半圆,重重压下冲来的剑锋。
杨鹤影手臂一震,微有酸麻之感,心道这小贱婢功夫好厉害。他收拾起轻视之情,抖腕颤动剑尖,刺向女孩左臂。
蔡昭依旧不去抵挡,而是继续横刀而向,刀背贴着剑锋沉沉荡开,同时再度咬起那无声的金哨奋力吹起来。
杨鹤影连续两招都被荡开,恼怒之际,剑招愈发绵密紧凑,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然而蔡昭翻来覆去只用蔡平殊的大风川破晴刀法中的横字诀,左一下右一下的用刀背去贴对方的剑锋,偏偏艳阳刀是天下神兵,杨鹤影的宝剑根本劈不断它。
这时李元敏终于赶到,径直一剑冲蔡昭背后刺去。
蔡昭为了躲避背后的攻势,右肩侧身一闪,左肩顿时露了个破绽,杨鹤影大喜过望,因他右手剑刚被艳阳刀荡开,于是左手捏了剑诀,横臂劈掌而去,啪的一声正中蔡昭左肩。
蔡昭闷哼一声,左肩格勒作响,显是部分骨骼碎裂。
慕清晏目色泛红,挣扎想要起来,但多日重伤,高烧不止,此刻身上全无力气。
宋郁之差点要扑出去,宋时俊拼命压低声音道:“你这个时候出去,是想挡住她,还是帮她救人!忍住,千万忍住!”
杨鹤影正要得意,忽觉自己气劲不足,无法继续运至掌心。
他呆呆的低头看去,只见蔡昭不知何时左掌指间又夹了四枚亮闪闪的乱魄针,四根针均有一半刺入自己腰腹大穴期门。
杨鹤影半身酸麻,无法动弹,他迟钝的喊出:“不…好…”
蔡昭提气翻身斜劈一刀,顿时血色飞溅,杨鹤影从左肩到右腹被直下一刀,皮肉绽裂,血流如注。
杨鹤影惨叫着倒下,但包括他自己在内,大殿中凡是睁着眼睛的都看出蔡昭手下留情了,不然以艳阳刀的锋利,便是将杨鹤影整个人拦腰斩断也不难。
蔡昭强忍左肩剧痛,转身应对李元敏,不过短短十来招,只听啪的一声,李元敏长剑被艳阳刀斩断,肩头被劈下一记,再无力握住剑柄。
这时,众人头顶上又是一阵砖瓦碎石纷纷落下,抬头望去,只见殿宇顶部人影闪动,原来是殿外的弟子爬上屋顶了。
刚才他们眼见大殿的门窗被炸裂后堵住了,留了几个人继续砸门后,剩下的人想起大殿屋顶还有两扇小小的天窗。
谁知爬上去一看,恰好发现屋顶被炸开一个大洞,更合适大批人马钻进。
正当殿外弟子高兴的往里爬时,忽闻天外一阵尖利的猛禽啸声,还不止一只。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两头硕大无朋的金翅大鹏扑闪这一丈多长的巨翅来,罡风猛烈撞击在众弟子身上,当下就有几个惨叫着滚落屋顶。
那两头金翅大鹏喙部尖利,两爪如铁钩,双翅更是力大无比,它俩或低空扑扇,或驻足梁宇,左挑右扇,不断的将屋顶的弟子往下拍打开。
蔡昭望着两只巨大的金色身影,终于松开嘴里的金哨,疲惫笑了下。
她等在大洞下方,落入殿内的弟子,她或用刀剑挑破肩头,或用刀锋轻划臂膀,一一弄伤后踢开一边。
李文训身不能动,气的半死,极力发出吼声:“蔡昭,你竟然如此!”
宁小枫害怕昏迷的丈夫出意外,一直抱着蔡平春不敢松手,只能尖声喊道:“昭昭你不能再错了,赶紧回头吧!”
蔡昭头也不回,继续击伤落下的弟子。
她早就不能回头了,从昨日求见慕清晏的时候起,她就不打算回头了
昨日进入地牢,顺势从慕清晏的脖子上拿走了那枚金色小哨,这哨声人耳听不见,金翅大鹏却能听见;
随后恳求去常家坞堡,当初她与慕清晏搜索常家祖坟后十分疲惫,又要漏夜下山,于是将多余出来的七八枚暴雨雷霆留下了,随手埋在坟场的某个角落,昨日祭拜时她趁樊兴家不备,又掘了出来;
接着,她半夜弄晕樊兴家,将自己易容成他的模样,当时巡守观内的俱是各派弟子,便是青阙宗也多是外门弟子,大家都不熟悉樊兴家,黑夜中难以分辨真伪,她趁这机会,用金哨将两头金鹏唤到近处,并潜入正元殿,在各处要紧的地方预藏下暴雨雷霆,同时顺手在外厨房零星下了些泻药,少几个能拿剑的弟子也好;
次日清早起身,先给父亲蔡平春下酥麻散,最后在言语间激起周致臻对往事的回忆。
呵呵,落英谷果然风水不好,盛产魔女妖女。
瞧瞧她,不过短短数日,就想出了这样欺师灭祖的恶毒计策!
这时,除了还有三两名弟子继续与金鹏搏斗,屋顶基本清理干净。
蔡昭挥出左腕上的银链卷住慕清晏的腰身,一扯之下碎裂的左肩一阵剧痛,使不出力气,慕清晏自己已是脸色惨白,失声喊了声昭昭,之后就说不下去了。
蔡昭笑笑:“都这会儿了,你总不会再跟我说什么算了吧。”
慕清晏咬住薄唇,死死的看着女孩,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印进心里一般。
蔡昭收刀回鞘,先自己跃上屋顶,再换过右手将慕清晏拉上去。
宁小枫眼睁睁看着女儿要走,从腔内发出一声惨叫,“昭昭,你要去哪儿!”
她想起落英谷历代魔女妖女的下场,俱是再无音讯,她害怕女儿也踏上老路,就此一去不回,不由得哭的满脸是泪,声声呼唤,“昭昭,你别走,你走了娘可怎么办啊!你走了还能回来吗!昭昭,你别走,昭昭……”
宋郁之一愣,印象中的宁小枫一直是骄傲刁蛮,养尊处优,从未见她哭成这样。
正在他恍神之际,忽觉背后一身响动,转头看去自家亲爹不知何时倏然起身,在庞雄信呆愣的目光下,冲头顶大喊,“蔡昭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你要放走姓慕的,放走就是了,但你自己不许走!”
慕清晏也听见宁小枫的哭喊,怔怔的转头看向上方的女孩,心中乱糟糟的,既想拖着她,让她从此只有自己一人,又想让她回去,阖家团圆。
这时,一颗泪珠重重砸在慕清晏脸上。
他抬头看去,只见女孩俯身挂在屋梁上,泪水颗颗落下,但她咬牙继续提拉慕清晏。
他似乎听见自己心底深处某一角轰然崩塌。
宋时俊见叫喊无用,当下提气运功,唰的拔掉那四五根乱魄针,随后双掌连连击向大门处的巨石。宋大门主数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只听轰隆几声,原本就被凿开一般的门口巨石纷纷碎裂,殿外弟子一拥而入而这时蔡昭已将慕清晏拉上金鹏背部了。
“笨蛋,你们进来干嘛!”宋时俊冲弟子们大喊,“出去射箭啊,射那两头金毛畜生啊!”
然而为时已晚,在众弟子射出的一阵箭雨中,两头金翅大鹏振翅高飞,愈行愈远。
宋时俊对着哭成泪人的宁小枫束手无策,只好转身奔向李文训,七手八脚扒光乱魄针,一通推宫过血后,李文训奋力跃起,他此刻已气的目眦欲裂。
“来人啊,手何在?给我快马追击出去!”李文训一手按住戚云柯的肩头,咬牙道,“掌门,请恕我僭越了。”
随后他当着六派掌门与弟子的面,沉声宣布:“蔡昭勾结魔教,欺师灭祖,戕害亲长,伤残同门,罪不可恕!请各派速发追击令,号召天下武林同道,共同擒拿或诛杀魔教教主慕清晏与北宸孽徒蔡昭!”
宁小枫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戚云柯露出痛苦之色,周致臻闭上双目,杨鹤影恨不能跳起来,亲自领兵追击。
庞雄信悄悄走到宋时俊身边,低声道:“掌门,事情闹这么大……不好吧。”
宋时俊摸摸胡子,讪讪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小丫头下手会这么狠,唉,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郁之,郁之呢?”
两人转头搜寻,只见宋郁之独自站在中央。
他呆呆仰望空洞屋顶中露出的天际,那样清澈湛蓝,高阔渺远,那样的决绝,一去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唉,这本来应该是个一气呵成的近两万字的大长章,但是我到现在都没退烧,趁半夜醒来时脑子清楚,赶紧把已经写完的部分修改好发上来。
剩下部分,只能说尽快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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