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矜这夜很晚才睡着。
睡着后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高一时那年夏天,她和姜希靓躲在公园里吃草莓、喝气泡酒。
被三哥找到,她依依不舍地和希靓分别,然后跟着两个“哥哥”回家。
公园离她住的地方很近,没走两步就到了。
三哥家住在一进门的右手边,他先上了楼,让邬淮清负责把祝矜送到家门口。
总共也没两步路,祝矜不明白三哥怎么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儿。
她和邬淮清家在的两个单元挨着。
两个人沉默地向前走着,邬淮清走在前面,一路上也没理她。
树影摇曳,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祝矜忽然从心底冒出委屈,像夏日开可乐时瓶口冒出的气泡,不断上涌。她看着他手中转个不停的篮球,不知怎的,觉得自己连个球也比不上。
明明离家只剩几步路了,她却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邬淮清走了两步,发觉人没跟上,转过身,一脸疑问地看着她。
他手中的篮球还在转动。
祝矜站在路灯下,一张素净的脸因为喝了点儿薄酒,染上粉色,此刻眼神里带着说不明的倔强,一句话也不说。
邬淮清扯起唇角,冷了一晚上的一张脸终于笑了一下,他没上前,把篮球扔到地上,拍了拍,懒散地问:“怎么了,公主?”
深夜的院子里,除了蚊虫在花间、灯下乱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除了熟悉的篮球声以外,四周一片寂静。
祝矜听到他说出“公主”两个字——宁小轩他们有时候也会这样打趣她,而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如今说出,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嘲讽味儿。
祝矜咬了一下唇珠,也用略带嘲讽的语气回他:“邬淮清,你打篮球很厉害吗?”
邬淮清把从地上弹起的篮球收回掌间,动作轻松自然,他根本懒得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指了指前边,问:“走吗?”
祝矜就在他的注视下,摇头,那股在深夜涌出的倔强拧成麻绳,让她不自觉想和他作对。
作对到底。
原以为邬淮清会扔下她,一个人向前,反正也只剩下了两步路。
她也只是想在他脸上看到受挫的神色。
谁知邬淮清突然向着她大步走来,到了她身边时,没拿篮球的那只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向前走去。
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在梦里,祝矜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扯得生疼。
他像个暴徒。
月光下的暴徒,顽固地掠夺着不属于自己的领地。
“邬淮清,你轻点儿。”
他捏着她细白的手腕,仿佛在捏一段轻易可以折断的竹节,听到她的话无所谓地笑了笑,根本没有放轻力道。
“邬淮清你个混蛋,你放开我……你、你轻点儿……”
她的声音里逐渐染上哭腔,眼角浸出细泪。
邬淮清忽然把手中的篮球用力扔出去,篮球砸在小区一侧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然后他拽着祝矜,把她推到一侧的墙壁上,线条分明的手臂横在她的脖子两侧,他个子很高,强烈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祝矜心跳变乱,两人的鼻息离得原来越近,路灯昏黄,她的后背抵着夏日燥热的墙壁,背上开始洇出细汗,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但祝矜知道,这人一直都不是个玩意儿。
一张脸骗得了长辈骗得了老师,实际上没什么道德感。
所以那一刻,祝矜甚至以为邬淮清要打她,她的眼泪都怂了,不敢流出来。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邬淮清忽然放下胳膊,从运动裤里取出一包手帕纸,不知道哪个女生塞给他的。
他把纸扔给她,留下一句:“成天哭。”
纸巾在空出划了一个小小的抛物线,落在祝矜的脸上,有些疼。
他走到一边儿,从地上捡起篮球,背对着她,在一侧拍起来。
祝矜没有料想到他这么轻易便放了自己。
她蹙起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她“成天哭”。
对比别的同龄女孩儿,她应该是属于很少很少哭的那种,大多数情况下情绪都能以一种非常平缓的方式自我消化掉,张澜还说过她泪腺不发达。
只是此刻,她的情绪还没办法立即消化掉,因为邬淮清顽劣至极的态度。
祝矜走到他面前,把那包手帕纸同样甩到了他脸上,比刚刚更用力。他没接,纸包就掉到了地上。
邬淮清看着脚底的手帕纸,踩了一脚,冷着一张脸没出声。祝矜忽然指了指他的手腕:“我要用你这个擦。”
邬淮清愣了一下,转而牵起唇角,他的眼睛很漂亮,带着光,“你确定?”
祝矜点点头,她知道他很喜欢这条腕带,所以故意这样说。
谁知他真的把腕带取了下来,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拿它给她擦眼泪,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和刚刚拽她手腕的时候截然不同。
祝矜扑闪着睫毛,泪珠在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打转。
院子里种了很多绣球花,成片紫蓝色的无尽夏簇拥在一起,葳蕤盛开,在月光的照耀下边缘处泛着莹莹的光彩。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祝矜能看清他的眉峰、他的鼻骨、他颈间的一颗小痣。
他的头发有些乱,从发带里钻出来的发丝上还带着汗,在月色下闪着光。少年身形颀长,满身桀骜,被夏夜温润的月光照着,竟平添了几分温顺。
祝矜用力按压左手食指的关节,把头别开。
擦完后,邬淮清把腕带塞到她的手里,靠近她的耳边,痞笑着说:“这上边都是爷的汗。”
祝矜脸瞬间发烫,慌乱地把腕带扔回给他。
他坏笑着。
是真的坏,坏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
但和平时冷冰冰的他,又不太一样。
邬淮清拉起她的手,掰开她紧攥着的手心,把那条纯黑色的腕带塞到她手心里,又把她五指合上,说;“不是想要吗?拿着。”
然后玩着篮球,走到她家的单元门口。
他转身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她,敛去笑容:“还不上楼?怎么,还找不到家?”
祝矜攥着手心的东西,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打开单元门上了楼。
她不知道,邬淮清站在楼下,直到她房间灯亮起,才离开。
祝矜在梦中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幕又一幕的发生。
接着,梦中的画面变得非常凌乱,是现实中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当初住过的酒店里,她问邬淮清你打篮球厉害吗,邬淮清赤.裸着身子,对她说,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
……
祝矜从梦中醒来,脑海中还停留在他说“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这个画面上。
她脸颊像是被火烤着,身上一层细汗,柔白色的窗帘外是明晃晃的阳光。祝矜掀起被子,蒙住脸,脑海中他赤身裸体的画面还是挥之不去。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好几年做梦没梦到他了,回到熟悉的地儿,果然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祝矜收拾好出去后,上午九点多,张澜已经走了,爸爸最近在出差,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阿姨把炖好的红枣莲子鱼胶热了热,端出来,让她先空腹吃一碗。
还说着鱼胶是个好东西,不仅对女的好,对男的也好,补肾益精。
祝矜本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闻言咳嗽起来,脑海中再次回响起“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这句话。
“吃快了?慢点儿吃,浓浓。”阿姨也觉察自己刚刚的话在孩子面前说不太合适,忙过来拍她的背。
祝矜脸红着,摆摆手告诉阿姨自己没事儿。
完蛋了,她可能今天一天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本来就不喜欢鱼胶的味道,这下更加不忍直视,她胡乱塞了两口,便放下勺子。
“阿姨,我中午去爷爷那儿,您不用给我准备午饭。”
和阿姨说完后,祝矜拿上车钥匙去车库取了爸爸的车开。
她的车还在安和公馆的地库里停着,从过年那会儿一直停到现在,不知道积了多厚的灰。
那房子是她十八岁那年,爷爷送给她的成人礼,大学期间陆陆续续装修好,还没正儿八经住过几次,她打算这次回来正式搬过去。
爷爷住在老街区里,和大院离得不远。
不过自从后来他们一家三口从大院搬出来住后,祝矜就很少回去。
可能是因为昨晚那个梦的原因,她今天去爷爷家的时候,特地在红绿灯处转了个弯,走了那条会经过大院的路。
这条路也是她当初上学时必经的路。
祝矜仔细打量着周遭的景色,也不过是四年的工夫,变了很多。比如她当初很喜欢的那家三元梅园店不在了,变成了一家连锁的水果店。
路上是匆匆忙忙的车辆、行人,因为是暑假,也不见穿着校服的学生。道旁的榆树叶被太阳烤得蔫答答的,垂着脑袋。
远远瞅见大院门口的那家小卖部,祝矜笑了,没想到这家小卖部还在,从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了。
祝矜从小在张澜的监督下,很少吃零食。有一次放学回家来小卖部买本子,她一时好奇,顺带买了一包辣条。
这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每次张澜见到,都会说不干净,可是祝矜的同学都吃过,还都说好吃,她一直想尝尝是什么味儿的。
买完躲在树下,撕开袋子,辣油流到手心里,她拿纸巾匆匆擦了擦,就赶紧咬了一口红色的面皮。
也说不上好吃还是不好吃,有些辣、有些麻,还很咸,可因为是张澜不让吃的东西,祝矜就自动带了滤镜,在心中觉得非常好吃。
她把手擦干净,在外边待了一会儿等味儿散尽,才进了家。那天张澜难得回来得早,正在厨房和阿姨一起做饭。
祝矜打了个招呼,做贼心虚地想要快点儿回到卧室,谁知张澜皱了皱眉,把她叫住。她鼻子向来灵,三两下就猜出了祝矜吃了辣条,开始板着一张脸责备她。
张澜训人向来有一套,她自诩高级知识分子,从来不会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她会好言好语地抖出一堆道理,从精神层面折磨人,你光认错都不行,还得认精神层面上犯下的错。
比如吃个辣条,她也能给你牵扯到道德问题。
正在祝矜孤立无援的时候,三哥进来送家里阿姨新腌好的黄瓜,见张澜训她,三两句就听明白了原委。
祝羲泽赶忙和张澜说,那辣条是他和邬淮清刚刚买的,也是他撺掇浓浓吃的,祝矜就是个受害者,要骂就骂他。
张澜这才作罢,停止审讯,数落了几句祝羲泽。
“小天才商店”应该是重新装修过,招牌崭新锃亮,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的宾利欧陆。
祝矜刚开始没多想,毕竟这地段不缺好车。
她把车停到路边,准备下去走走。
正准备开门,微信响了一声。
邬:【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送东西。】
祝矜满腔狐疑,在聊天框回复:【又发错姑娘了?】
消息刚发送完,前边的欧陆里走下来一个人。
她抬头一看,下来的人竟然是邬淮清,他边关车门,边单手拿着手机回消息。
祝矜条件反射一般,立马低下头,把身子沉下去,脸埋进方向盘里,不让邬淮清看到自己。
“叮”一声,微信又响了,她摸出手机,一看——
邬:【放心,我呢,同样的亏不会吃第二次,更不会在同一个姑娘身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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