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彻头顶的爆裂声中,双子楼滚滚升起黑烟。
跑到顶楼的女孩又哭又闹,使劲了浑身解数,才将停留在上面的警察一个不落地骗下来。
听到近在头顶的爆炸声她还有一点心有余悸,按照给自己水和面包的奇怪男人的说法,顶楼的确还有警察滞留……可她完全没想到滞留的数量是17个!
如果她没有在时间内跑上来,又连哄带骗地把他们全都诓下来,炸弹爆炸后又会发生什么?
女孩竟有些不敢想。
她含糊地应付着警察的问话,一逮到机会,立刻从警车的后备箱里游鱼般溜走了。
希望那个奇怪的男人还在。
余悸与惊愕填满了她的胸膛,满满当当的问题塞满大脑又不得解答,憋得她快爆炸了。
幸好那个男人还没有走,他随便在巷子里找了个角落,倚墙而立,避开了从天而降的碎片。
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过去。
一口气跑上顶楼,即使夸下海口,短时间里巨大的运动量先让她双颊绯红,一句话还没开口,先飙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她撑着膝盖,不等气息喘匀,一抹嘴角抢先道:“我数了一遍。”
男人耐心地垂眼看她,那一瞬的眸光柔和到她差点被诓骗过去,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个正常人。
“那是17个——足足17个警察!”女孩的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我不上去,你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炸死吗?”
这是她最想出口的问题,她从没有见过一个——任何一个——人,能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摆出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
好像那不是十七个人,而是十七个阿猫阿狗一样。
可就算看见横穿马路被撞的流浪狗,女孩都会心疼得喘不过气,这个男人又怎么能做到这么轻松?
“假设不会发生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男人平静地回答她,“你看,你不是已经上去了吗?”
女孩急促地喘着气。
见到炸弹的震惊、在警察前扯谎的紧张、说服众人下楼的窃喜和避过爆炸的余悸,所有情绪不分你我,混合成一种更复杂、更晦涩的迁怒。
尤其当听到这句避重就轻的答复时,为话里透露出的、堪称恐怖的可能性与置身事外的作壁上观,女孩刹那间感到一阵寒毛倒竖的惊悚。
“你……”她咬牙道,“你有病吗?”
男人无关痛痒地一耸肩。
这么多警察的命悬一瞬,而他给出的反应居然是没有反应!女孩积攒的怒火刹那间被点燃了。
她瘪嘴骂道:“你就是个人渣、疯子、败类,你……”
——她一下词穷地卡了壳,只有倒垂的眉毛依旧显示着心中的愤怒,从小到大的良好教育让她连脏话都词不成句。女孩顿时被气哭了。
面前的男人却反而笑了出来。
“需要我帮你补充吗?”他说:“变态、流氓、混账……”
“你!”
女孩的情绪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她的父亲就是走在路上,忽然被连环杀人犯夺走了性命,而她的生活也一落千丈,从公寓沦落到一旁的小巷里,而那是十七个警察,警察的队伍里还有那么多人的父亲!
“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吗?!”女孩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那可是十七个人,你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最后她只能反反复复地质问这一句话,原来怒火冲到顶峰时,是真的能让大脑一片空白的。
唐沢裕确实对此无感,不过看面前的女孩表情,自己再火上浇油一句,她可能下一秒就要蹿去一旁的警车中报警了。
唐沢裕一掸烟灰,避重就轻地问:“那你又为什么要救他们?”
“屁。”女孩理直气壮地瞪着他,“救人为什么需要理由?”
唐沢裕愣了一下。
——“一个人杀另一个人需要动机,可救一个人,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吧。*”
没有来由地,他眼前闪回过工藤新一的那句宣言。
异国他乡的纽约街头,摇摇欲坠的楼梯栏杆,明明差点被自己杀死、却不计前嫌出手相救的情侣。
……怪不得贝尔摩德会视小兰与柯南为珍宝。
他已经独自跋涉太久,长久的黑暗,还是以另一种形式侵染了他。
他失去了对同理、对共情的基本感知,最壮美绚烂的斜阳,在他这里得到的只不过匆匆一瞥。
他已经连人性都快失去了,以至于女孩的理所当然,居然让他有了种当头一棒的眩晕感。
女孩谨慎地闭了嘴。
嚷嚷完这句话后,面前的男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他脸上似乎覆盖着一层冷酷又坚硬的面具,在那一刻忽然就破碎掉了。
他领带打皱,衬衫上熏满了不知哪来的灰,可那大笑的姿态却又是那么畅快,如同毫无生气的雕塑从中破碎,露出真实而鲜活的内里来。
而这种轰然醒悟、酣畅淋漓的宣泄,在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眼里,只会显得莫名其妙。
满腹狐疑的女孩倒退一步,自言自语道:“所以你果然是有病吧?”
她就不该和一个精神病计较。
女孩小声嘟囔一句,自觉为自己刚刚在警察面前隐瞒了男人的存在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便心安理得地蹲下来,想继续钻回毯子睡觉。
唐沢裕在这时止住了笑:“是啊,我的确有病。”
他已经快忘记自己是个正常的人了。
“难道你就没有吗?”
出乎意料地,女孩坦然地点头承认:“是啊,我也有病。”
“所以我不怕你,敢和你这种疯子打交道。”她在毛毯里白唐沢裕一眼,“我有癌症。早期,但是没钱治,活着就是等死而已。”
她不想和任何同学说这件事,独自一人退了学,不想见到那些或嘲笑或同情的眼光。她本想把这件事烂在心里的,没想到对着这个怪人,反而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可能是因为男人也病得不轻的缘故,一个在大脑,一个在骨髓,女孩觉得他们俩扯平了。
闻言男人却笑了笑:“不,你不会死。”
“现在的技术还没有到……还有七年,”他自言自语地思索一会,片刻后抬起头,“七年后,你会被好心人送到医院,那里有合适的骨髓配型。”
空中抛来一道黑影,女孩手忙脚乱地接过,发现那是张银行卡。
“用它好好生活吧,初始密码是六个0。”
“喂!”女孩不得不又从毯子下钻出来,可唐沢裕却已经走远了,她懊恼地一跺脚,大喊道:“我不能收!”
“拿着吧。”远去的背影一挥手,“七年以后,你还会再帮我一次,这是预支的报酬。”
*
那段奇怪的经历,想来都觉得像一场梦,只有握在手中的银行卡是真实的。
临走前男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和泉直子。”攥着银行卡的女孩说。
她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病友搞得没了脾气,以至一度将卡片忘在一旁。后来去ATM查询才惊讶发现,上面的确有一笔不小的数字。
和泉直子终于结束流浪,用这笔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她独自租房居住,恢复学业,购置向往中昂贵的水手服,可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相信男人留下的话,或许她会活得很好,但身上的绝症肯定是没救了。
放学的路上她在电视里看见男人的脸,才知道这个人原来叫唐沢裕。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报道中温和沉稳的表情,她反而觉得当时那个笑得前仰后合的人,要更加真实一点。
类似的报道越来越多,原先的小警察声名鹊起,和泉直子在屏幕外静静看着,维持着互不干扰的状态。
直到七年后的某一天。
杀死她父亲的凶手,小仓千造落网。
警视厅在暗网大海捞针般寻找苏格兰,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在逃已久的连环杀人犯。佐藤美和子与高木涉一路追到了藏身地点,顺利将人逮捕,乘东都环状线返回前,和泉直子的手机上收到一个匿名邮件,上面的落款是Scotchwiskey.
——七年前的女孩,现在已出落成婷婷少女。hTTps://WWw.xs74w.com
和泉直子蜷缩在座位上,因骨头里泛起的阵痛而脸色泛白。
她心想:疯子的话果然不靠谱。
说什么病会好……不都还是骗人的吗?
她难受地抱紧书包,又将苍白的脸庞往更深处缩了缩,佐藤美和子恰好在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和泉直子没关心通话内容,单是抵御疼痛就耗费了她为数不多的所有力气,因此,她也错过了佐藤美和子渐渐挑高的眉毛。
“你的律师也到场了,他就在警视厅等你。”挂断电话的警察扭头说。
和泉直子一愣。
她耳畔第一时间回想起七年前的那段话,时隔多年男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她眼里有什么熄灭了的东西,一点点复燃起来。
佐藤美和子也是一副同样诧异的表情,她喃喃补充上后半句:“……还有家庭医生,说是保释后立刻入院。”
*
电话的插曲,很快冲淡了佐藤美和子对搭话的墨镜怪人的记忆。
和泉直子的眼神亮起时,松田阵平正转着那副黑墨镜往车头走,嘴里哼着首不成曲调的歌。
偶尔用一下hagi搭讪女生的招数,似乎效果不赖。
他颇有些懊恼地想:为什么之前的他对这些小技巧不屑一顾呢?
如果能稍微迂回一些,摩天轮下与唐沢裕的第一次交涉,或许就不会那么剑拔弩张了。
——“松田阵平。”
那是一月七日的夜晚,足足一天的等待后,松田阵平站在杯户公园的小树林中。
他请假翘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为了验证心中的一个猜想。也出于同样的原因,他没有直接等在显眼的广场下方。
灌木的缝隙里,广场的景象一览无余。松田阵平耐心地在那里等待着,谈笑的游客到来又离开,高峰时长长的队伍能排到十几米,又渐渐缩短至空无一人。
头顶悬挂的光源从烈日一直到新月,摩天轮下,想见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松田阵平向后靠在树干上,饶是耐心如他,到最后也忍不住质疑起来。
那些画面,真的不是无厘头的荒诞梦境吗?
广场上已经很长时间空无一人,空旷的夜幕送来鸦鸣。看样子这份寥落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临近午夜的最后一声钟响中,松田阵平自嘲地转过身。
将午夜梦回闪现的零碎片段当真的自己,似乎才是这世上最傻的那个人。
他苦中作乐地想:或许这段经历,能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也说不定呢。
可就在这时树丛摇动,狭路相逢的双方彼此都猝不及防,天际刹那间风云突变。云层后洒落的月色,刹那间照亮了唐沢裕短暂地显露出惊愕的脸。
——某种程度上,双方的思路巧合地达成一致了。
广场干净空旷,毫无用以藏身的视线死角。只有从小径经过,才能遮掩住自己到来的痕迹。
树丛的阴影遮蔽月色,在这光线也无法照亮的隐蔽角落中,指向松田阵平的枪口一共有二。
唐沢裕抬起手,他的眸光也如枪,蕴含着漆黑而冰冷的杀意。
“松田阵平。”
他说,“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在我面前说出的这句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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