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支书:“你爸去小县城,又不想跟你妈分开,你妈还咋上学?”
张瞳瞳想想,对啊。
小芳想笑,她爹真能掰扯。
张支书转向方剑平:“你才三十几岁就能当县长?”
方剑平:“过了年三十五,虚岁三十六了。”
“那也不大啊。”张支书还是怀疑上面领导让他去的是偏远的小县城,“不是副县长?”
方剑平摇头:“我下过乡,当过老师,又在水利部门整整四年,而且工作的好好的,要是只是去当副县长,也没必要让我去。不论哪方面都不是一把手,随便一个有十来年工作经验的大学生都能胜任。”停顿一下,补充一句,“除非是大城市下面的县城。”
张支书不禁说:“果然跟我猜的一样,是个小县城。”
高素兰好奇:“你们说了这么多,到底去哪儿?”
小芳不由得看方剑平。
恰好此时他转向她。
小芳福至心灵,万分确定,“清河农场要改回清河县?”
方剑平点头。
张支书习惯性“哦”一声,意识到清河农场是哪儿,猛地转向方剑平,“你说啥?清河农场?!”
方剑平再次点头。
高素兰不由得问:“这么多叫清河的农场啊?”
此言一出,全全家老小不约而同地转向她。
“不是?”高素兰想想她听到的,确实是清河农场啊。
张支书叹气:“兴许有很多个清河农场。可是剑平说的是咱们那个清河农场。”
高素兰糊涂了。
每个字她都能听懂,怎么合在一起就不懂了呢。
张瞳瞳看不下去:“奶奶,爸爸说有个地方要改革,就是把农场改回县城。”
高素兰不得不相信她没听错,顿时惊得张口结舌,“你你你——”
张支书打断她的话,“别你了。先别说话,慢慢消化消化。我有话问剑平。农场改回县城咋回事?”
方剑平摇头:“我没问。不过我要是没猜错,应该是因为‘改革开放’。”
小芳:“爹,你想想当初为什么改成农场。”
“保证耕地面积,统一管理调整每年种什么。等等,剑平,我们现在都是农场职工,现在改回来,那岂不就不是职工了?”
高素兰嗤一声,“职工咋了?咱们也没比别的县多分一两米二两肉。也没人给咱们发工资。依我说还不如改回来,大伙儿想干嘛干嘛。省得年年听农场的,想种玉米不想种黄豆也得种黄豆。”
张瞳瞳好奇:“为什么啊?”
高素兰:“黄豆可以榨油。榨出来的豆饼还可以喂牲口。一些地方没油了,我们就得种黄豆。一些地方没粮了,我们就得种玉米。玉米比黄豆产量高。”
包产到户之前张瞳瞳还小,即便还记得大家一起干活的场景,但也无法理解,“那是改回县城好?”
高素兰点头:“当然。”
张支书:“你不会以为改回县城,咱们就可以想种什么种什么吧?一等地和二等地肯定还是得种粮食。”
方剑平点头。
“那还改啥?”高素兰忍不住嘀咕。
方剑平:“权力下放,因地制宜,更有利于发展经济吧。”
“爸爸,你是去还是不去啊?”张瞳瞳好奇。
方剑平看向小芳。
小芳看向她爹娘。
她考大学一半为了自己,一半为了她爹娘。老两口更喜欢首都,那方剑平就继续呆在水利部门,或者他自己过去,她寒暑假再过去陪他。
要是老两口愿意,到了清河工资待遇方面没有比在首都差太多,她也不是不行。
方剑平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绝不可能在清河呆一辈子。
一旦他干出点成绩,就算还应当再磨炼几年,也会有人想摘桃子,然后把他往上推。
只要不出意外,或犯大的错误,方剑平就算不能重回首都,也能调到省会城市。省会城市也有大学,她要是嫌高中生烦,重回大学任教也不难。
高素兰想不到这些,摆手道:“别看我。”
张支书能想到:“闺女,大胖在市里当老师,你在县城,不觉得委屈?”
小芳摇头。
张支书诧异。
方剑平倍感意外,“小芳,说实话,我也不是非去不可。”
小芳:“真的。你听说过支教吧?”
方剑平点头:“十多年前,革命开始之前,知识青年下乡,一是锻炼,二就是支教。那时候好像只要想回来,最多三年就可以申请回来。”
张瞳瞳忍不住问:“不是因为革命高考中断才让知识青年下乡啊?”
方剑平摇头,“知识青年下乡五几年就有了。目的是锻炼自己,帮助农民。后来人多了,世道又乱,回城无望,‘知青’才变了味。”
小芳问:“《朝阳沟》听说过吧?那是五八年的剧。”
这个剧太有名,张支书和高素兰以及张瞳瞳都听说过,也知道大概内容。然而因为太早,离革命有好些年,以至于都没把“银环”当成知青。
经小芳一说,张支书想想,《朝阳沟》最精彩的那段,可不就是说那银环高中毕业到了她未婚夫栓保的家乡朝阳沟,银环的妈不同意,追到朝阳沟,然后有了那句大人小孩都会唱的“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吗。
小芳看向方剑平:“你还能在清河呆一辈子?”
张支书不禁说:“咋可能。”
小芳:“那不就行了。”冲方剑平抬一下下巴,“你可得好好干。”
方剑平乐了:“谢谢夫人支持。”
“你们不问问我吗?”张瞳瞳忍不住了,“我大小也是全家一员。”
方剑平想笑:“那请问张瞳瞳同学,你想回清河吗?”
“当然!”
方剑平:“这里可是首都。你舍得?”
“当年我都舍得农村广袤无垠的天地,又怎会舍不得这小小的四九城。”
方剑平乐了:“这句话准备好一会儿了吧?”
张瞳瞳惊得微微张口,他爸爸怎么又知道啊。
小芳摸摸他的小脑袋:“主动让你爸爸问,不就是想这么说。当年你多大啊?”
“不小了。”张瞳瞳算一下,“三岁半啦。”
方剑平笑呛着。
小芳无奈,“你的同学也舍得?”
张瞳瞳认真想想:“还真有点不舍得。不过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说了,等我上高中一样得分开。等我考上你们的母校,还是得分开。有缘的人,等我考上大学,一样还会再聚。”
张支书忍不住说:“清河的老师可没法跟这儿比。”
张瞳瞳:“我有爸妈怕啥。我们学校那么多老师,也没有帝都大学的。”
方剑平道:“那是因为我们学校没有当老师的。”
张支书和高素兰不由得转向他。
——那你以前还让小芳当老师?
方剑平笑道:“有当记者,也有去出版社的。他们的工作不是繁忙就是枯燥,作息不规律。我当时想着小芳去那些单位不如去学校,很少加班,还有寒暑假。”
小芳点头:“你们知道蒋薇吧?她就在报社。”
张瞳瞳好奇地问:“人民的报社吗?”
小芳无语又想笑:“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啊?”
张瞳瞳知道自己猜对了。
方剑平看向一家老小,“我明儿就去找领导?”
张支书看向闺女,“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小芳想说,不用考虑。
为了让她爹宽心,小芳点点头,“也不是现在就去吧?”看向方剑平。
方剑平摇头:“调令没那么快。之前那位领导找我谈话说的是慢慢考虑不着急。再说了,清河不算穷,山少水多,有黄河的分支,近年又没有出现过大的洪涝灾害,指不定多少人盯着那个位子。”
张支书:“你的意思还不一定能去?”
小芳:“方剑平的意思,提拔他的领导可能得要跟别人争一争。”顿了顿,“就算没人跟方剑平争,也得等农场的领导调走或者退休,他才能去。”
张支书懂了:“他们不走,剑平到了那儿也不好开展工作。”
高素兰想到村里,看向张支书:“那剑平要是还得几个月,咱们是跟他一块,还是先回去看看?”
张支书把这事忘了。
她一提醒,张支书又忍不住犯愁。
小芳看着儿子竖起耳朵听,“不困?”
张瞳瞳点头。
小芳:“那就洗脸洗脚冲热水袋去。”
“时间还早。”
小芳摇头:“现在冲热水袋,等你洗好了泡好脚,正好可以睡觉。”
“不就是不想让我听吗?我还不听了呢。”少年哼一声,拎着暖瓶走人。
方剑平:“看故事书别看太晚。”
张瞳瞳脚步一顿,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父亲大人。明天早上起来背英语单词,背语文课文。”
方剑平:“也可以是历史政治。”
张瞳瞳立即走人,毫不犹豫。仿佛刚刚拖泥带水,依依不舍的人不是他。
高素兰忍不住问:“这孩子就那么讨厌历史政治?”
小芳:“没事。等回头分班让他学理。他的代数、英语和语文都不错,就是不喜欢历史政治。”
高素兰转向张支书:“想好了没?老头子,我困了。”
“你困了就去睡!”张支书正烦着,被她一催顿时有些不耐烦。
高素兰气结,起身走人。
张支书瞥她一眼,转向闺女和女婿。
方剑平:“三次就够了。再拿乔就过了。”
张支书点头:“那就等再来信,或者给你们打电话,我们就回去。”
小芳:“家里的房子几十年了还能住吗?”
方剑平:“三十多年了吧?墙该歪了。”
张支书这辈子没打算再回村。
等他老了在这边火化,变成一把灰装进小盒子里,小芳把他送回去直接埋了就行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谁能想到张家和方家都没有当官的,方剑平能被任命为县长。
虽然是清河的县长,没有在首都的水利部门显得高高在上,可是水利部门到顶也就是水利部的一把手。方剑平下去,将来极有可能是封疆大吏。
别说小芳要跟他下去,就算她不去,张支书也建议方剑平去清河试试。
三十来岁,年富力强,有了机会就应该闯一闯,方不负人间走一遭。
话说回来,方剑平要是到了清河,他们肯定也是跟方剑平住县大院。可是离张庄那么近,也不能一直不回去。
张支书:“差不多了。栓子到咱家那年,西边的墙就有点歪了。”
小芳:“你和我娘天天说有钱,够盖几间房的吗?”
张支书不确定地问:“连你给我们的?”
“当然了。”
张支书:“那足够了。”
小芳想一下:“那就还盖五间卧室,两间留给栓子,三间咱们住。”
方剑平:“等一下。先把咱们以前住的几间拆了,然后盖三间偏房留栓子一家住。偏房盖好,他们一家和咱们的东西都搬过去,再把正房拆了。然后再盖一间厨房和一间牲口房。总共十间。叔,够吗?”
张支书边算边说:“村里人工便宜。大伙儿要是知道你是县长,肯定都不要钱。只要买点砖头、木头、石头和瓦以及水泥就行了。厨房和牲口房其实用泥也行。小芳一年的工资就差不多了。”
方剑平想一下:“如果你们先回去,那回去就盖房。不用栓子出钱,以后那房子肯定也是留给他,让他看着盖。对了,到家再找人打个压水井。要是咱们一块回去,你们就住县里,偶尔回去看一下。”
张支书知道自己上了岁数,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瘫痪在床,“听你的。”
小芳:“八点多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再瞎想。”
张支书本来愁怎么回去。
回去呆几天回来了又出事可怎么办。
现在方剑平可以回去,张支书彻底不想了。
小芳不放心,翌日清晨一见她爹就偷偷打量。
瞧着他还要出去溜一圈,小芳才算放心。
又怕老两口闲着无聊叨叨起来,饭后小芳就带他们出去准备年货。
忙忙碌碌几天,没空瞎琢磨,这个年过的很顺利。
年初二,方剑平的姐方静平一家回去他爸妈家,方剑平也拎一点礼物过去。没让小芳去,也没让孩子去。
他爸妈翘首以盼,又没盼来大孙子,当着方剑平的面抱怨,“你又不是张家的上门女婿,凭什么过年也不让瞳瞳回来?”
方静平瞥一眼她妈就迅速收回视线,给孩子剥糖。
方剑平轻笑一声:“明知是我的主意,偏偏怪小芳和我岳父岳母,您老真行。你以为说多了我就会信?”
他妈无言以对。
他爸忍不住说:“一句也说不得了?”
方剑平:“没吃你家饭没喝你家水,瞳瞳也没让你们照顾一天,凭什么说小芳他们?欠你的?”
方父顿时出气多进气少,指着大门:“滚!给我滚!”
方剑平点头:“放心。我不会待太久。一分钟,我说完就走。”
他要说的也不是别的事,而是工作。
先前小芳带着老老小小准备年货的时候,方剑平也没闲着。
他先去老李家拜访,向他透露有人希望他去下面锻炼锻炼,地点还是他下乡插队的清河县。
听话听音,方剑平绝无此意,也没必要向他汇报。
老李就问他的意思。
方剑平实话实说,他以为岳父岳母和小芳不想回去,原本也没打算过去。村里出事,老岳父睡不着,小芳把随他回清河当成下乡支教,儿子也愿意,他就想去试试。
放弃首都优越的环境去小县城,这一点让老李看出他是个干实事,有抱负的。老李又很欣赏务实的人才,自然是支持他。
老李这边同意了,方剑平才去拜访那位找他谈话的领导。
就像方剑平所说的那样,他是第一人选。
方剑平唯一的要求又是安排好小芳,而小芳是帝都大学的老师,非常好安排,那位领导不用犯难,以至于他的工作第二天就定下来。
年后交接好,清河那边改好他就可以过去。
上面过问的事,下面不敢拖延,指不定过了正月十五清河就能完成转变,他就可以过去。
方剑平怕走的太急没空往他爸妈这儿来,就决定今儿一并说了,“领导调我去别的地方,不出意外过些天便会离开首都,你们多保重。”看向他姐,“大门的钥匙你有,我会把堂屋和我们房间的门锁上,厨房不会上锁,你想做饭,还是搁院里种菜都随便你。”
“等一下!”方父怀疑他年龄大了耳背,“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静平也没听懂,“调你去别的地方你锁什么门?”
“小芳和瞳瞳以及我岳父岳母跟我一块去。”
他大哥忍不住问:“去那儿?”
方剑平的姐夫也忍不住问:“瞳瞳上学怎么办?小芳不是大学老师吗?”
“去一个小县城。小芳挂名副校长,担任高中老师,权当下去支教。”
方静平:“什么时候的事?你瞒的可真严实。”
“最近。我岳父他们也是才知道没几天。”
方静平忍不住打量他,“几天就定了?”
“领导找我谈话有几个月了。我最近知道小芳不介意跟我去小县城才敢告诉他。”
他爸顿时忍不住说:“瞧你这点出息。一个大男人这么怕老婆。”
方剑平嗤笑一声:“激将法对我没用。随你怎么说。我该说的说完了。走了。”掉头就走。
他大哥忍不住喊:“等等。”
“还有事?”
他大嫂问:“总得跟我们说说去哪儿吧?”
方剑平点头:“清河农场改成清河县,我过去当县长。”
此言一出,众人惊呆了。
方剑平迤迤然离开。
关门声惊醒方家一众,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方剑平的妈憋出一句,“他那个样的当县长?”
这话方静平不爱听,“他连爹妈的面子都不给,不让瞳瞳跟你们,这多年没叫过一声爷爷奶奶,也没来给你们拜过年,就这个狠心劲,还真适合走仕途。”
方母嘴巴动了动,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方父忍不住说:“他真是翅膀硬了他。”
方静平:“您今儿才知道?”
方父噎的说不出话。
方静平的丈夫好奇:“据我所知清河并不算穷,山极少,河边地头都能长庄稼,也没有森林,算是粮食大县。在这样的地方任职,无过就能上去。居然能轮到剑平,还是县长。他这是走了谁的门路?”看向大嫂。
方剑平的大嫂摇头:“不是我们家。也用不着找咱们。他刚考上帝都大学,我爸就说过,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听我哥说剑平那一届还没毕业就被各部门瓜分完了。”
方母忍不住问儿媳妇:“就他那个狗脾气?”
方静平:“什么时候才能正视你们的儿子虽然没有按照你们的要求报考医学院,也一样有出息?”
方母:“他可是连八面玲珑都做不到。”
方静平:“他去的又不是某些需要平衡各方关系的部门。他过去担任一把手,有能力态度强硬就够了。八面玲珑,面面俱到,谁都不敢得罪,还怎么工作?”
她妈再次无言以对,却忍不住搁心里腹诽。
方剑平出了医院家属院停下来,摸摸火热的耳朵,回头看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往家的方向去。
冷风飘过,方剑平的心情十分舒畅。
到了家中看到小芳和张瞳瞳忙着堆雪人,忍不住加入其中。
“爸爸,你铲雪,我堆。”张瞳瞳立马把铁锨给他。
方剑平朝他脑门上一下,“就会偷懒。”
“才没有。我堆雪人的技术好。”
小芳:“你又不会雕塑。”
少年想一下,“我有天赋。”说着就跑去厨房找煤渣。
张支书从堂屋廊檐下下来,“怎么不吃了午饭再回来?”
方剑平摇头:“跟他们相看两厌。”
高素兰忍不住问:“你爸妈没骂你吧?”
“瞳瞳没去,他们怎么可能给我好脸。”方剑平说的不以为意。
张瞳瞳出来:“爸爸,下次我跟你一块去。他们说你,我说他们。”
“没必要。你爷爷奶奶最擅长蹬鼻子上脸。什么时候亲亲热热地喊你妈儿媳妇,咱们什么时候再去。”
小芳忍不住看他。
方剑平点头:“他们不舍得低下高贵的头颅,那就给我个面子,等他们老了,跟我过去送他们一程。”
方父方母对小芳来说跟陌生人没两样。
既然方剑平都这样说了,小芳也不为难自己,“你们单位放几天假?”
方剑平:“一天也没有。今儿都算请假。”
“爸爸不是等着去清河了吗?”张瞳瞳疑惑不解。
方剑平:“工作还没交接好。对了,小芳,你得提前跟你们学校和瞳瞳的学校打声招呼,到时候咱们也好一块走。”
小芳:“过几天我就去学校。”
然而小芳还没去学校,方剑平就接到杨斌的电话。
杨斌在电话那端“喂”一声,那端就换人了。
不是旁人,是张老六,问张支书什么时候回去。
方剑平直言刚过完年,首都火车站的积雪还没融化急什么。
此言一出,电话那端又换人了,还是本应该在儿子家的张老九。
方剑平估计是老六或者谁让杨斌给大胖打的电话,以至于老九过了春节就回去了。
张庄的人太难搞,老九的面子也不好使。
方剑平故意七扯八扯一会儿,才答应那边回头问问他老岳父什么时候回去。
老九直言,趁着瞳瞳和小芳还没开学赶紧回来。还能多住几天。
方剑平又有理由,行李没收拾,票也没买,不可能太快。
老六在那边催,回去就让他收拾行李。
方剑平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就挂电话。
电话挂的太快,老六忍不住问老九,“剑平啥意思?不想老大回来?”
张小草也不想他回来。
没少跟杨斌嘀咕。
杨斌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换成我也不想他回来。在首都吃饱等饿,没事就去逛逛园子看看话剧电影什么的多舒服。再说了,他都不干了,回来谁听他的?再把人气出个好歹,小芳和方剑平还不得后悔死。”
两兄弟想想糟心的亲戚,突然也不希望他回来。
可是一想到小辈们没心思做事,小孩子没心思读书,连乒乓球都不打了,老六不由得高声说:“这里是他家,他不回来也得回来!”
办公室的人不由得看他。
张老六被人家一打量又怂了,小声说:“又不是回去就不让他走了。”
杨斌:“你确定还能走得掉?”
老九:“又不是让他回来接着干村支书。大伙儿看在他的面子上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以后好好过日子,他自然就可以跟小芳回去了。”
杨斌:“今时不同往日。你们确定那些赚到钱,那些想走捷径的人还听他的?”
张老九不确定。
这一点大胖和胖丫也跟他和王秋香分析过。
张老九认为他愿意听他大堂哥的,别人肯定也愿意。
“总要试试吧。以前只是吵吵。现在人都进医院了,再这么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要不是人进医院,杨斌才不会让他俩用他办公室的电话,“你们回去吧。我还得上班。”
老六不放心:“明儿上班再给剑平打个电话,问问他跟老大说了没。”
方剑平回去就说了,但也让他岳父慢慢收拾东西。
不慢也不行。
张支书跟他回去可不是回家探亲,可能到老死,所以所有的都东西都得带回去。带不了的就得用邮寄。
张支书在这边几年也交了几个朋友。他还得跟朋友道别。
老人之间的感情很纯粹,就像孩子一样。
张支书一说回老家,他的几个好朋友都不舍。随后一听说跟方剑平回去,都恭喜他。还让他好好保重,此生还能再见。
张支书也希望能活到那一天。
这么一想离别的愁绪淡了许多。
小芳的学校反而不想放人,因为她在中文系,上学期来中文系蹭课的学生都比往年多。
系主任打算好了,赶明让她下去招生。
她这一走,回头岂不是还得跟别的学校抢人。
直到方剑平必须得去清河,出发前亲自去找校领导,系里才放人。
却很不甘心,提醒小芳让她以后的学生报中文系。
小芳心说,除了热爱这个专业的和我,能考上帝都大学的谁报中文系啊。
看着系主任真不舍得她离开的模样,小芳笑着点头答应。
一家五口带着行李坐上火车的同一时间,杨斌下班到家,看到父母就说:“咱们县来个个新县长,明儿就到。”
清河农场已改回清河县。
最近城里都在议论这件事。
退休在家带孙子的杨家父母也不例外。
杨母好奇地问:“现在的县长呢?”
“虚岁六十让他提前退了。”杨斌道。
杨父:“我记得书记的年龄也不小了。这个新县长是不是来这儿过渡几年好顺利上去?”
杨斌点头:“有可能。也不知道是哪家太子爷。听说还是越过省里,首都直接任命的。”
杨父啧一声:“但愿他别为了政绩乱搞。对了,多大年纪?”
“有十多年工作经验,怎么找也得有四十岁。听说还上过大学。”
杨母:“看来跟你一样。你是革命前最后一届中专生,人家是大学生。”顿了顿,“换个年轻的也好。年轻的有生机有远见。上过大学,又是首都来的,有人撑腰胆子大,也敢大刀阔斧地改革。”
杨父点头:“真是这样自然好。就怕没在基层干过,还不如斌子。对了,你怎么知道他明天到?”
杨斌:“书记让人给他收拾房子,墙壁刷的跟面粉似的。还要亲自去接他,车都准备好了。这么大阵仗谁不知道啊。”
张小草进来正好听到这句,“你也去?”
杨斌点头:“站不到前排,好歹也能充个人数。”
张小草嗤一声:“正事不干,就这种事你们积极。”
“正事干不好,这事还不积极,那岂不没救了?”杨斌洗洗手就去吃饭,“待会儿把我的新衣服拿出来晒晒。”
张小草:“你不过是充个人数,穿那么好干嘛?”
“衣着整洁,相貌不凡,就算站不到前排,县长大人也能一眼看到我。”
县长确实看到他了。
很是意外,他一个粮食局的怎么也过来了。
粮食局的小领导杨斌惊呼:“你怎么来了?”
正准备向前迎接新同事的书记被他的大嗓门吓得停下,回头看谁这么没眼色。
杨斌赶忙解释:“熟人,我连襟。”冲方剑平招手,“过来,别搁那儿站着。”
方剑平以为他挡着后面的乘客,下意识移一下。
他这一动把书记搞蒙了,“你你,你不是方剑平同志?”
方剑平点头:“我是。您是……?”
“您好,我是咱们清河的书记,叫我老霍就行了。”
方剑平虽然不是初次过来,却是第一次跟清河县的领导班子打交道,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霍书记,你好,劳烦您亲自接我。”
“客气,应该的。方县长,这边请。”书记转过身,意识到不对劲,所有人都在看杨斌,杨斌却跟个大傻子一样,“这是怎么了?”
他身侧的副书记小声说:“那个是粮食局的小杨。他说这位是他连襟。方县长是首都人,怎么可能是连襟——”
“姨夫,你怎么在这儿?”
副书记停下,扭头看去,从汽车另一边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生,一脸稚气,身上挎着俩包,还提着一个大包。
方剑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犬子张瞳瞳。瞳瞳,过来。”
张瞳瞳吭哧吭哧过来,放下包,弯腰,“霍伯伯好。”
霍书记下意识说:“好。咦,你知道我?”
“您和我爸爸介绍自己的时候我听见啦。我刚才在那边掏行李。”张瞳瞳转身指着车另一边。
小芳和张支书以及高素兰过来。
霍书记先前没注意,看到小孩跟年轻的女人有几分像,瞬间明白,“这是您爱人和令尊令堂吧?”
方剑平笑道:“我岳父和岳母。他们是清河县张庄人。”
张庄的事可不少。以前富得流油,后来出了两个大学生,没等他们领导去慰问,人家就回城了。如今是三天两头打架。
年前那一架,公安局的车和人全过去才搞定。
据说是因为老支书走了,跟女儿去城里享福去了,没人管得了他们。
思及此,霍书记心底忽然一动,觉得不太可能,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您老是张庄的老支书,张广进同志?”
张支书点点头。
霍书记立即伸出手:“您好,您好,您老可算回来了。我先前听人说,张庄这两年净搞事,就是因为您老不在村里。方县长难道就是那个考回城的知青?”
方剑平点头:“我是。”
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张口结舌,“你你,这次回来还真是……?”
“为了清河的父老乡亲。”方剑平转向他岳父,“您有所不知,再不回来张庄那些人敢去首都找我岳父。他这么大年纪,我和我妻子哪能放心啊。尤其村里这两年那么乱。”
霍书记不确定了:“那是回村?”
方剑平摇头:“村里的老房子五六年没住了。”
不是白忙活一场,霍书记笑了,“那先上车。”转过身看到杨斌还愣着,“小杨,回魂了!”
杨斌打个激灵,看到方剑平,看到高了许多的张瞳瞳,看到没有变化的小芳,看到仿佛年轻了不少的张支书和高素兰,还是忍不住问:“真是你们啊?方剑平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县长?”
“上面任命的。”方剑平道。
杨斌噎了一下,“那个,那个以前去你们村的老李?”
“老李?”霍书记忍不住看方剑平。
张支书解释:“那时候农场革命委员会的主任不是您。老李是主任亲自安排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水利部门的一把手。剑平先前在水利部门是他安排的。到这儿来是别的领导安排的。”
霍书记微微张口,方剑平这么厉害?得那么多领导器重啊。
幸好他亲自过来接人,否则可没机会知道这些。
杨斌还觉得跟做梦一样,无法把方剑平当成他的领导,“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方剑平:“你每次打电话都是先‘喂’一声,不待我说别的就问你大爷什么时候回去。我怎么说?”
杨斌再次噎住。
霍书记道:“这事以后再说。方县长——”
“叫我剑平就行了。”
霍书记喊县长也觉得别扭,“剑平,你来了就好了。咱们县这两年可不止张庄乱。不怕老支书不高兴,张庄的人现在是真不行。不光乱卖大棚技术,还乱教人家养蜂,还卖果树苗。给钱就卖。现在这么乱可以说都是他们搞的。”
偏偏这么乱还没法管。
他们都是农民,也不是搞投机倒把,严打都没法打他们。
倒是可以用去年打架的由头关起来一部分人,可是只能关几天。时间长了,村里的人没心思种地,粮食减产严重,也是他这个当领导的责任。
再说了,张庄上千口人,关起来几个根本没用,连标都治不了。关多了,张庄剩下的那些人就会一致对外,内部矛盾瞬间转变成跟有关单位的矛盾。那些人不论去哪个部门,都能把那个部门搞瘫痪。
霍书记现在是想到“张庄”两个字就头疼。
张支书却是不信,看到有人给他拎行李,递给人家就过来,问道:“还卖果树苗和养蜂技术?”
“您不知道?”霍书记不禁问。
张支书转向杨斌。
杨斌的领导把他推到前面。
霍书记板起脸:“老实说!真没想到你是张庄的女婿。”
杨斌干咳一声,弱弱地说:“我结婚的时候您去过。您知道我妻子叫张小草。”
霍书记的脸色变得很复杂。
杨斌忙说:“张是大姓,也是我忘了说她是张庄的。”看向张支书,“不是我不告诉你,小草不让我说。她说你又不能管他们一辈子。”
张支书:“什么时候的事?”
杨斌:“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杨斌连连点头:“因为有人乱卖大棚技术,有人就有样学样卖果树苗。去年这个时候有人要养蜂,村里那几家养蜂的可能怕别的村民学会养蜂乱卖,他们就先卖了。结果就是去年夏天养蜂的多了,市面上的水果也多了,大家不是为了放蜂抢地盘,就是为了卖水果抢摊位——”看到他大爷的脸色越来越黑,登时不敢说下去。
张支书替他说:“所以三天两头打架?”
杨斌:“也不是跟张庄的打。”
“哪个村的人不是人?”张支书怒问。
杨斌吓得打个寒颤,弱弱地说:“我和小草也劝过。劝多了就问,他们没钱用,我们给不给。我们要是给他们钱,他们就不卖。您说这不是无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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