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村民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谢兰等人下意识想劝,可是一看到他的脸色,跟寒冬腊月天似的能掉冰渣子,顿时把话咽回去找张支书。
然而张支书眉头紧锁,神色并没有比方剑平好多少。
“姗姗来迟”的张老九不知真相,满心都是“老大回来了”,没注意到气氛凝重,跑过来就问:“大哥啥时候到的?咋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搁这儿站着干啥?”
高素兰看到众人一个比一个尴尬,都不说话,像是大战一触即发:“先回屋?”
方剑平扫一眼众人掉头回家。
张支书跟他一起。
高素兰给谢兰等人使眼色。
——你们也快点!
谢兰一见方剑平进院就忍不住说:“好大的官威!”
正准备跟上去的老九停下,“啥官威?”
谢兰的儿媳妇也没听懂:“娘说啥呢?”
王秋香小声说:“你姐夫现在可了不得,咱们县的县长。”
“县长?”
老九和他侄媳妇异口同声,脸上尽是疑惑不解。
王秋香朝张支书家努努嘴,“剑平。”
张老九惊得合不拢嘴。
来富的媳妇忍不住问:“我没听错啊?”
老九怀疑他听错了,“他他——怎么就成了咱们县的县长?啥时候的事?”
王秋香朝桥边的小汽车努努嘴,“看那儿。车还在。不是县长人家咋可能用县里的车送他。就算好心也不可能还搁那儿等着。里面好像还有个司机。”
“我去看看。”老九往兜里掏呀掏,掏出半包大胖给他买的,他不舍得抽,天天拿出去显摆的香烟,然后过去瞧瞧车窗,“大兄弟,下来抽根烟?”
那司机下来,接过烟,“您是……?”
“小芳的九叔。小芳你知道吧?”张老九藏了个心眼,这个司机要是知道小芳,那方剑平是县长这事八/九不离十。否则人家没必要关心他妻子是谁。
司机点头:“方县长的爱人。”
张老九的手抖动一下,差点把宝贝香烟扔出去,“他,这——方县长——我是说我们家剑平,他不是在首都干的好好的吗?我年初还给他通过电话。”
司机是霍书记的司机,没少听霍书记抱怨,无知无畏的老百姓是真没法管,头发都愁白了。
虽说不关司机的事,可领导心情好,至少他开车时不用小心翼翼。
司机直言道:“还不是因为你们,街上不打地里打,地里不打街上打,都把人打进医院了。再不让方县长回来,你们还不得闹出人命?”
“我们,让我老大回来就行了啊。”老九忍不住挠头,难道是因为他那几通电话被方剑平的领导听到了,领导一听说清河那么乱,就,就让他过来管管。
这事司机没听说过,怕多说多错,“你这么想知道自己去问方县长吧。”说着打开车门坐进去。
“哎——”
“老九!”谢兰大声喊。
老九回头:“啥事?”
谢兰看一下身边多出的一群人,“剑平要跟养蜂的、干的大棚的和卖果树苗的谈话,他们都过来了,咱们进去吧。”
张老九忍不住说:“我又没卖果树苗。”
“人是不是你叫回来的?”谢兰拔高声音,“赶紧过来!”
老九过来,禁不住为自己辩解,“我没让他回来,你别乱说。”
听到消息的张老六正好过来,问道:“是不是咱们往他办公室打电话,被他领导知道了?”
张老九的嘴巴动了动,注意到大伙儿都等他,顿时不敢顺着他的话说:“电话可是你们叫我打的。”
“九叔,剑平问你们聊完了没?聊完了就进来。”
张老九等人循声看到栓子站在他和张支书家门口。
王秋香小声问:“现在咋办?”
谢兰想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咱们进去!我就不信他敢把咱们抓起来。”
老九道:“抓肯定不不会抓。咱们又没犯法。”
“那就进去。”谢兰道。
老九不自在的干咳一声,轻声问:“你有脸进去啊?走的时候咱们咋答应老大的?现在不光老大回来,剑平也被咱们连累回来。”顿了顿,“反正我是没脸。”
谢兰不懂:“啥叫咱们连累回来的?”
老九:“年前剑平还在单位干的好好的,这还没出正月他回来了,不是被咱们连累的,还能是啥?”
王秋香想想,忍不住点头:“对啊。剑平以前可是在水利部门。大胖说虽然不是特好的部门,可也是在首都。咱们县那些当官的,多少人一辈子都没去过首都。”说着,想一下,“这要是搁以前就叫被贬吧?”
谢兰的脸色变了。
其他人的脸色也变了。
有村民担心的不行:“那咋办?”
栓子急了:“你们说啥呢?”
谢兰心烦,忍不住吼他:“急啥!?”
张老五试探着说:“也不一定受咱们连累吧?县长又不是九品芝麻官。”
老九:“那也顶多是七品。有啥区别?”
王秋香点头:“就是。县长干几年,书记干几年,市里待几年,省里待几年,这辈子就过去了。”
张老九摇摇头:“剑平今年都三十五了。六十岁都不见得能去省里。换成你们一毕业就去部里,还是首都人,结果这辈子回不了首都,你心里啥滋味?”
老五想象一下,“想弄死你们。”
谢兰不禁说:“难怪剑平刚刚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猛然睁大眼睛,“那我更不能去!”拉着张老五,“咱们回家。”看到儿媳妇,“快走!”
她儿媳妇娘家穷,又重男轻女,以至于没上过学,也没时间上扫盲班,什么都不懂,一看老婆婆都害怕,立马跟上去。
贱卖果树苗的人一见亲婶子都怕,也不敢过去。
卖大棚技术的村民最害怕,不是他们带个坏头也没有这么多事,也不会连累村里的水果贱卖,以至于跑的比兔子还快,到家还从里面闩上门。
养蜂的那几户也很不安,他们因为抢地盘放蜂没少跟外村人打架,有一次都把公安闹来了,县领导肯定知道。
他们一走,只剩王秋香这些没参与的人。
王秋香看向老九,“咋办?”
老九:“剑平和老大憋着一肚子火,他们不去咱们去,还不得数落咱们?”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一哄而散。
栓子顿时忍不住问:“你们干嘛去?剑平让你们过来,有话问你们。”
“该做饭了!”王秋香嘭地一声关上大门就往堂屋里钻,都不敢趴墙根偷听。
栓子傻眼了,回头转向院里,“剑平,他们,他们不知道怎么都走了。”
“走了?”方剑平诧异。
他都做好他们狡辩甚至倒打一把相互推卸责任的准备,怎么就走了。
“走哪儿去了?”
栓子:“都回家了。不信你看。”
方剑平出来,原本人挤人的路上空无一人,只剩一辆孤零零的车和车里的司机。
“怎么回事?”
栓子摇摇头:“我只听到他们说什么连累,具体的没听清楚。是不是怕被那些卖大棚技术的连累?”
方剑平沉思片刻,觉得不可能。
这些村民最懂法不责众。
方剑平转向从堂屋出来的张来贵,“除了卖大棚技术、蜜蜂、果苗,恶意竞争,还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王秋香顿时忍不住说:“完了,完了,剑平果然是来找咱们算账的。”
张老九赶忙把窗户缝关上,“小点声,别让他听见。现在咋办?”
王秋香想想:“要不咱们走吧?”
“牲口咋办?以前都是让栓子给咱们看着。”
王秋香可不敢这个节骨眼上去隔壁,“其实剑平脾气挺好,也不打人,顶多骂咱们一顿。我现在就怕小芳那个憨丫头也回来了。”
老九摇头:“不可能。”
“我觉得有可能。那丫头看着聪明,其实根本不会为人处世。再说了,剑平的爸妈还不喜欢她,剑平和老大两口子回来了,咋可能让他们娘俩留在虎口?”
老九心中一凛,“没事没事,她现在是老师,懂法,再生气也不可能打咱们。”
王秋香:“她多少年不打人了?”
老九想起他大娘的裹脚布。
“剑平,真是你?”
倍感意外且十分熟悉的声音越过低矮的院墙,通过窗户缝传进来,王秋香一下子站直,“老太婆?!”
张老九立马打开窗户,听到方剑平问:“是我。有事?”
颇为意外的声音却是是高氏。
自打张支书搬走,高氏就很少往西头来。
这几年张老二跟着村民卖大棚技术卖果树苗,栓子啥也不卖,高氏没少骂他蠢,懒得看到他,以至于就更懒得往这边来。
先前见这边有热闹,高氏都不感兴趣。
可是看到围成一堆的人一哄而散,高氏来了兴趣,撑着拐杖移到路边,拦住往家跑的人,问人家出啥事了。
“逃命”的村民顾不得多想,直言道:“剑平回来找咱们算账来了。你也快回家吧。”
高氏疑惑不解:“算啥账?”
“剑平和老大教咱们养蜂、搞大棚、种果树,咱们往外卖,搞得外村的人和咱们村的人三天两头打架,县里都管不了,就让剑平下来管呗。不说了,我得赶紧走。剑平要是找我,就说我回娘家去了。”
高氏还是没听明白,拄着拐杖颠颠过来,“听说你回来找我们算账?算啥账?”
方剑平被问糊涂了,反问:“你说呢?”
高氏神色倨傲:“说啥?搞大棚的法子虽然是你给我们的,可你也没说不让我们卖。”
结合栓子刚刚说的“连累”,方剑平瞬间明白连累什么,“我也没说让你们到处卖吧?你们不光到处卖,把刚刚活跃一点的市场搞乱了,还打架斗殴,对了,打架的人出院了没?”
高氏的嚣张瞬间消失,“我哪知道,又不是我打的。你你——别扯别人,我就问你,你想咋跟我们算?”
算个屁!
这账能算清,张老六和张老九也不可能三天两头打电话让张支书回来。
方剑平:“我想把你们都抓起来,可是县里没那么大地方。”
高氏放心了,“就是!”
方剑平道:“上面之前提出改革开放,讲的是先试一下。清河县明显不适合改革开放,上面打算还恢复到从前。”
“啥意思?”高氏急了。
王秋香和张老九听得不甚真切,蹑手蹑脚从屋里出来趴墙根。
方剑平:“供销社菜市场还都归政府。”
“不许我们再卖了?”
方剑平点头:“是的。”
“那咋行?”高氏想蹦跶。
方剑平:“急什么?报告刚递上去,上面还得派人下来查一下,确定我反映的情况属实才会取消改革,收归政府统一管理。”
高氏懂了,也放心了。
大不了这段时间不打不闹,天大的事也忍着。
方剑平:“清河是粮食大县,每年都有粮食要求。你们天天打架,还把自留地都搞成大棚,粮食总产量比去年少不少,这一点可不是你装乖几天就能蒙混过去的。”
高氏不由得后退。
只因方剑平猜对了。
河头的地虽然也是按照人口分的,但是种还是荒着,是种粮食还是种树都随便他们。
起初都是种粮食。
后来大棚比粮食赚钱,离河近,浇菜也方便,现在河头上全是大棚。
其次这几年也确实有人因为养鱼、搞大棚和养蜂蜜、卖果树,顾不上伺候地。
去年的的粮食产量比刚分单干那年少了得有一成。
不再是统一分配,村里也没少交公粮,上面不知道减产。村民们自个知道。不过很多人都无所谓,包括高氏,因为有钱了,吃光了大不了花钱买。
然而高氏没想到他连这事都知道:“张来贵说的?”
“我说啥了?”张来贵出来。
高氏理直气壮地问:“不是你告状,他咋知道去年收的粮食没以前多?”
张来贵不禁问方剑平:“你啥时候知道的?”
张支书忍不住了:“粮食减产?咋回事?”
方剑平:“我猜的。以前一心一意伺候地,现在不是打架就是使坏,再不济就是去街上卖东西。人的精力有限,你们三天两头这么搞,怎么可能有心思照顾庄稼?该施肥的时候不沤肥,该除草的时候随便弄一点,庄稼生病了都不知道,不减产才怪!”
以前不敢大卖,高氏得空就去地里看看。
现如今赚钱的门道多了,收麦子的时候高氏都懒得拾麦穗。以至于方剑平的话让高氏无言以对。
张支书转向张来贵,“这么大的事你咋不说?”
张来贵忍不住说:“我觉得没有打架严重。”
张支书冷笑:“粮食都减产还不严重?”
高氏禁不住说:“你吼啥吼?!要不是你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们吃饱了撑的打架?脑袋被驴踢了不伺候庄稼?”
张支书张口结舌,身体晃了晃往后倒去。
“广进!”
“叔!”
张来贵连忙扶着他。
方剑平给他顺气:“别气,别气,你气死了她如意。深呼吸,深呼吸,叔,想想小芳,想想瞳瞳——”
“咋了?”高素兰连忙从屋里出来,一看到张支书脸色发白,吓得嚎啕大哭。
王秋香和张老九慌忙跑出来,一看到张支书的样子,吓得慌了神,手足无措,“大哥,老大,你你你,我们错了……你你消消气……”
“闭嘴!”方剑平脑壳疼。
两口子吓得住嘴,高素兰也不敢哭。
方剑平扶着他站稳,“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敢闹,我大不了调武/警。咱们先回去,小芳和瞳瞳还搁家等着。”
王秋香心里咯噔一下,着急忙慌地问:“小芳也回来了?”
方剑平点头:“去学校报到没来,周末过来。”
王秋香下意识想离周末还有几天,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明天就是周末。
“老大,我,我杀鸡了,你吃了饭再走吧?”这时候回去,小芳一看她爹脸色瘆人,还不得剁了他们。
张支书是一刻也不想呆,看向方剑平。
方剑平拨开张来贵,给栓子使眼色。
栓子连忙扶着他上车。
方剑平转向他岳母,“开车门。”
高素兰连忙跑过去。
司机一看情况不对也跟着下来,扶着张支书进去,就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方县长,是不是去医院?”
方剑平点头。
张来贵等人想上前,方剑平一个眼神,四人停下。
司机立即掉头。
张支书抬抬手,“剑平,我没事了,不用去医院。”
方剑平看一下几人没敢追上来,料到他们听不见,“不去医院,回家。开慢点。”
司机立即慢下来。
王秋香等人却觉得那车很快,一会儿就看不清了。
张老九转向高氏:“满意了,高兴了?”
“出啥事了?”
趴在门缝往外看的谢兰忍不住出来,“咋走了?”
王秋香指着高氏:“你问她!老大差点被她气死!”
“啥?”张来富等人也出来了,忍不住看张来贵,“咋回事?”
张来贵不敢再隐瞒,“剑平猜出粮食减产,广进问咋回事,她说要不是广进教咱们搞大棚养蜜蜂,咱们也不可能没空伺候庄稼,导致粮食减产。”
“啥?”
众人不敢置信。
怕娘挨打,一直在不远处躲着的张老二过来正好听到这句,也忍不住指责,“你咋能这样说大哥?”
高氏张了张口,“我我——我也不想。还不是方剑平那个兔崽子说,咱们县不适合改革开放——”
“剑平吓唬你没听出来?”张来贵忍不住问。
高氏:“我知道他吓唬我。可要是真的咋办?”
王秋香:“原本肯定不是真的。你差点把老大气死,不为别的,就为出这口气,剑平也会向上面建议,取消改革,恢复到从前。”
“那咋办?”高氏怕了。
王秋香看向张来贵。
张来贵摇头。
张老九:“那把大棚都拆了呢?”
王秋香瞪他,“棚里还有菜,拆了你赔人家?”
张来贵:“现在拆也晚了,又不能再种小麦。再说了,到处绿油油的,只有河头光秃秃的,上面一看就知道咋回事。”
他大哥张来富点头:“咱们拆了,别的村不拆也没用。咱们村消停了,别的村大打出手,卖菜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便宜也白搭。再说了,这天一天比一天暖和,咱们不去放蜂,架不住人家去啊。”
王秋香凉凉道:“现在知道了?我以前就提醒过你们,不能这么乱搞。你们还说我家俩大学生,不愁钱用,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好了,白慌慌几年。”
老九皱眉:“都啥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也不知道老大现在咋样了。”
王秋香一想到张支书的脸色,也没心思嘲讽他们。
张来贵试探着问:“要不我去看看?”
老九:“你去干啥?不怕他看着你就来气?”
张来贵闭嘴。
众人沉默下来,忽然转向一个方向,正是栓子所在方向。
栓子被他们看得忍不住后退。
王秋香一把把他拽回来,“你去!”
“我——我去啥?”
王秋香:“你代我们去看看老大,顺便劝劝剑平。乡邻乡亲,有话好好说,不论他说什么我们都听。”
“可是我刚才想上车跟大爷去医院,剑平都没让我去。现在去就让我去了?”
王秋香想一下:“那就去他家等他。”
“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啊。”
王秋香想想也对。
老九:“剑平是县长,你到县里一问不就知道了。”
“你这么会说,你咋不去?你又没乱卖东西。”
王秋香轻咳一声:“这不是小芳不喜欢我,喜欢你吗。”想了想,“你要是怕小芳打你,就带一一一块去。”
栓子的媳妇忍不住说:“想都不要想!”
王秋香当没听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栓子被她盯得头皮发麻,“那那,那我回去拿点钱?买多少东西啊?”
众人“幡然醒悟”,不能空着手去。
王秋香:“等着,我去给你抓只公鸡。买的东西没有自家养的有诚意。”
谢兰忙说:“我家还有鸡蛋,我去给你拿一篮。”
张来贵等人忙说,“我去你拿点菜。”
不过片刻,栓子手里就多了一篮鸡蛋一篮鸭蛋,一只公鸡和一篓菠菜和青菜。
“这么多东西我咋去?”
王秋香:“走着去一会儿就到。”说完还推他一把。
栓子无奈。
“别磨叽,快点。你就不担心你大爷?”
栓子要是不担心,才不会傻等着他们拿东西。
“可是大爷不让我进咋办?”
老九:“不会的。你大爷一向对事不对人。”
栓子还是担心。
可是一想想他大爷临走时的表情,对他的担心压过对自己的担心。
然而,到县家属院门口,看到小芳和瞳瞳,想也没想就转身。
可惜晚了。
他拎那么多东西,特别醒目,小芳拉着儿子到这边就注意到了。
栓子慢一秒,张瞳瞳的“舅”就喊出来了,“妈妈,那个是栓子舅舅吗?”
“是他。”小芳过去就喊,“栓子哥。”
“不是我,你认错了。”栓子脱口而出。
张瞳瞳无语。
小芳想翻白眼,“你怎么在这儿?”看看他拎的东西,“你不会来这儿卖,卖东西吧?”
“不是!”栓子下意识说。
小芳:“我认错了,你不是什么?”
栓子不吭声了。
小芳绕到他跟前。
栓子不由得低下头去。
小芳无语。
张瞳瞳蹲下去,仰头看,“栓子舅舅,你怎么了啊?”
无处可躲,栓子抬起头来,“我,我可以说路过吗?”
小芳:“我信吗?”
栓子尴尬了,没话找话,“瞳瞳都这么大了啊?”
张瞳瞳好笑:“您才看到我啊?”
栓子尴尬的脸通红。
小芳:“出什么事了?”
栓子不敢说,怕挨打又挨骂,“能不能先回家?”
“进来吧。”小芳接过他的篮子,“给我们的?”
栓子连连点头。
小芳奇怪了,“你大爷大娘没去啊?”
栓子的嘴巴动了动,不敢说气走了,“回——回家再说吧。”
到家门口,看到大门敞开,堂屋门敞开,屋里还有几个人,栓子傻眼了。
张瞳瞳奇怪:“栓子舅舅,你又咋了?”
方剑平听到声音出来。
栓子转身就想跑。
“站住!”方剑平大声说,“进来!”
栓子慌得同手同脚进去,看到大爷好好的,松了一口气,“没去医院?”
方剑平胡扯,“刚从医院回来。”
小芳看看他俩,又看看她爹,“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栓子不敢吭声,张瞳瞳让他坐下他才敢坐。
小芳:“惹你大爷生气了?”
可是以他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也不可能啊。
“你不会又改回跟你爹娘了吧?”小芳问。
栓子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方剑平:“不关他的事。谁让你来的?”
栓子惊讶,他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张支书:“说!”
栓子怕他又生气,赶忙说:“九婶、五婶他们。这些东西也是他们给我的。”
小芳猛然转向方剑平。
王秋香的秉性他们都了解。
大胖考上学之前,张瞳瞳可没吃过她一个鸡蛋。
可大胖一考上,王秋香就像变了个人。
等胖丫也考上,她恨不得把瞳瞳当亲孙子。
饶是如此,她也没大方到送鸡送整篮鸡蛋的程度。
方剑平:“小芳,你先别生气。”随后把张庄的情况大概说一遍,她有了心理准备才说高氏倒打一耙,差点把他老岳父气晕过去。
小芳气得霍然起身。
方剑平连忙拉住她,“就知道你会生气。跟他们犯不着。”
小芳转向他。
——你跟谁一家的?
方剑平:“我打算好了,回头就给市里写报告,如实反映张庄以及其他村的情况,取消市场改革。他们不服,我就请调武/警。”
栓子脸色大变。
张支书神色不变,小芳也冷静下来。
因为他俩知道取消是不可能取消的,方剑平这么说,多半是想借老实人的口吓唬那些胆大妄为,无知无畏的人。
然后再收拾那些人。
小芳怕打乱方剑平的计划,就坐下:“这可是你说的。”
方剑平点头:“栓子,今天就不留你了。改天一一放假,家里没事,带嫂子和一一来玩儿两天。”
栓子一刻也待不下去,立马回村告诉大伙儿,方剑平真要向上面反映各村情况。
张支书以前嫌村里人大嘴巴,他们这次也没让张支书失望。
不过一天就传遍全村。
三天,传遍半个清河县。
等到周六,全县都听说了。
虽然有人不信,有人觉得荒诞,哪能说取消就取消啊。可是清河县能从县转为农场又改回来,村民能从吃大锅饭转到个人吃个人,一起干活劳动,再转回包产到户,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这几天正好有有关部门的同志骑着车到乡间地头查看,一边查还一边记录,以至于各村村民都以为要取消包产到户。
周日上午,张小草和杨斌带着儿子到县家属大院门口,跟栓子一家三口碰个正着。
张小草顺嘴问:“你们怎么也来了?”
栓子的媳妇说:“来看你大爷大娘。”
杨斌看到两口子一手鸡一手鸭,一一还拎着一篮子菜,“来就来呗,怎么还拿这么多东西?拿来大爷大娘也不要。”
栓子不自在地讷讷道:“鸭和鸡是,是村里人的一片心意。”
张小草下意识朝西边看去:“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啊?”
栓子越发尴尬。
一一忍不住说:“姑姑,我们先进去吧。门卫爷爷都看咱们了。”
张小草进去,还不由得打量栓子两口子。
俩人无地自容。
张小草有个不好的预感:“你们不会要回咱爹咱娘那儿吧?”
栓子赶忙摇头,不敢再有误会。
不是这事,张小草就想不通了。
到门口看到老两口收拾院子,张瞳瞳压水浇地,各忙各的,不像出什么事,越发奇怪了。
张小草接过她大娘的锄头,“小芳呢?她力气大,怎么不让她弄?”
高素兰:“在书房备课。我和你大爷闲着也是闲着。”看到随后进来的人,不禁“咦”一声,“咋又带这么多东西?”
栓子想挠头。
张支书一看大侄子这样就知道了,“这次又是谁?”
栓子讷讷道:“那几户养蜜蜂的。”
张小草很意外:“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
张瞳瞳不屑地哼一声,拎起水桶“啪”地一声,一桶水全泼到墙上。
随后撒气般扔下水桶就往屋里去。
张小草吓一跳,不由得看她大爷大娘。
——这孩子发什么疯?
栓子的媳妇了解这个大姑姐,嘴上没个把门的,怕她又说了不中听的话,赶忙解释,不怪瞳瞳。
随后快速把张支书回村那天发生的事大概说一遍。怕小草误会她和栓子,特意强调大爷差点被他亲娘气晕,不是他们不懂事。
张小草听完气到无语。
杨斌连忙扶着她,给她顺气。
张支书叹了一口气:“进屋吧。”
张小草回过神:“进什么屋?我找她去!”
张支书皱眉:“找谁?她那么大年纪了,万一有个好歹,你的工作还要不要?”
“我——”
张支书抬手:“要么进屋,要么回你家。”
张小草不甘不愿地进去,“小芳呢?”
“小芳现在是老师,还挂着副校长,你找她干啥?”张支书问。
张小草当然是找小芳教训高氏。
可是为人师表再打打杀杀可不像话。
杨斌也没想到别的村没闹,张庄先闹起来,“他们怎么这样啊。”
张小草:“不是他们,是我奶奶。”
杨斌:“你就别我和吵了。一一,跟你耀耀哥找瞳瞳玩儿去。我们说点事。”
俩孩子都看自己的母亲大人。
张小草和她弟媳妇点头,俩人才敢上楼。
方剑平家的房子是个二层小楼。不是新盖的,是几十年的老房子,隔音很不好,小芳和她儿子都听见了,只是母子俩心里有气,一个懒得出来,一个当没听见,趴在床上看小说。
两个小的也很生气,所以看到张瞳瞳不想搭理他们也能理解,一左一右趴在床边劝他。
与楼上还算融洽不同,楼下很安静。
张支书和高素兰不说话,栓子和他媳妇不敢开口,张小草不知道说什么,杨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犹豫好一会儿,还是不敢再提村里的事,怕老人家又生气,“剑平呢?”
张支书:“一大早就走了。没说去哪儿?”
栓子:“是不是又下乡了?最近天天都有人下乡,还带着公文包。大爷,知道他们是干嘛的吗?”
张支书:“他们让你问的吧?我不知道,剑平不跟我说。”
栓子的媳妇忍不住问:“小芳呢?”
张支书:“可能知道。要不你去问问?”
栓子的媳妇不敢。
“我——我去把鸡杀了?”
张支书愣住。
高素兰好笑:“刚吃过早饭杀啥鸡啊。你坐下歇会儿。”
栓子的媳妇如坐针毡,给栓子使眼色。
栓子其实不想管,他觉得村里人太不知足了,索性装没看见。
栓子的媳妇就找她大姑姐。
张小草要想管,也不会等到老六和老九打电话,于是站起来说,“我把炉子打开烧水,等会儿把鸭子杀了。鸭子喜欢叫,别影响人家休息。”说完就去厨房开炉子。
栓子的媳妇没法,就想等方剑平。
然而直到他们下午回去,也没见着方剑平。
俩人回去把这事一说,村里人愈发觉得方剑平不是吓唬他们。
翌日,就让张来贵去县里。
方剑平不见。
张来贵只能回家。
刚到家还没坐下,来了两个人,邻村的村支书,向他打听消息。
张来贵也没消息。见他们不信只能老实交代,他们差点把老支书气晕过去。
这个消息传出去,连镇上的干部也以为方剑平要来真的。
没几天,县里的干部再下去查看乱搭乱建,连村子都进不去,到村口就被拿着锄头铁锹的村民拦住。
有关部门的同志知道他们真敢打人,赶忙回去向方剑平汇报。
霍书记也听说了,忍不住找方剑平:“你说的这个办法不行啊。”
方剑平不急不躁地给他倒杯水。
“别忙活了,我不渴,也喝不下去。”
方剑平笑道:“看把你急的。你之前都说了,村民和村民之间的矛盾会转成村民跟政府的矛盾。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很正常?”
“这还没拆呢。只是看看有多少,需要多少人手,要不要公安部门的同志配合。”霍书记提醒他。
方剑平见他急的来回踱步,“我可以说没打算全拆吗?”
霍书记猛然停下,“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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