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尸体的地方位于新城区天水家园附近的垃圾处理站。去往现场的路上,罗家楠让欧健和新城分局的刑侦队负责人通了电话,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尸体是在一个垃圾桶里发现的,按照区政府下发的垃圾分类执行方案,要求居民定点定时分类投放垃圾,该小区的垃圾箱白天是锁着的,只有晚上七到九点才会开锁供居民扔垃圾;发现尸体的垃圾箱是投放厨余垃圾的,尸体下方堆了三分之一桶垃圾,锁被破坏了,说明尸体是在头天晚上九点之后才被扔进的垃圾桶;清洁工早晨拖垃圾箱时没有注意到锁被破坏,直接拖到了小区后面的垃圾处理站集中处理,到了下午五点,处理站的员工二次分拣垃圾时才发现里面装了具尸体,立刻报了警。
时隔五个小时,现场早已拉上了警戒带,罗家楠把车停到路边,下车朝负责看守的警员亮了下工作证,接过鞋套套上,弓身钻进警戒带。进到处理站内部,一股发酵过度的酸臭味迎面扑来。目光所及之处,尸体停放在八十平米见方的空场上,熟悉的白色背影正在忙碌。
罗家楠坏心眼一冒,悄摸摸凑过去,突然出声:“嘿!我来了!”
祈铭正全神贯注于尸体检验,耳边冷不丁响起声烟嗓吓一哆嗦,条件反射的抬手推对方的脸。罗家楠赶忙闪开尺把宽的距离,躲开那只刚摸过尸体和垃圾的手,蹲下身嬉皮笑脸的:“别生气,这不怕你犯困给你来点精神头么?”
“有病。”
祈铭白眼都懒得翻他一个,转过身用手背推了下动作幅度过大而稍稍下滑的眼镜。也就是没市局其他领导在场,不然看罗家楠这不着四六的德行,百分百狠扣工资。有时候他也纳闷,罗家楠平时带队在外办案的时候可是个人了,走到哪人家都得敬一声“罗副队”,怎么一到他眼前就跟个二流子似的?
用罗家楠他爸罗卫东的话来说,还是打的少了。
“怎么个情况?”
说话的功夫,罗家楠迅速褪去刚才那副“浪打浪”的模样,神情严肃的看向横陈于防水布上的女尸:年约二十四五上下,看起来死了有段时间了,尸表微微发青,半睁的眼睛混浊不清;衣着还算整齐,针织衫配牛仔裤,赤足;颈部有扼痕,嘴角鼻下眼角皆有分泌物干涸后的痕迹,还有苍蝇产下的卵,尚未孵化;裆部隐隐有洇湿后返干的潮痕,目测是被扼住呼吸道时失禁所致。
“初步判断为机械性窒息死亡,根据尸斑和尸僵判断,死亡时间至少三天以上,你看,尸僵开始缓解了。”
祈铭说着抬了抬尸体的手指。罗家楠注意到死者的美甲做的很华丽,水晶的,缀满人工碎钻,据此可以判断,死者不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也非办公室白领——半寸长的水晶甲可不太好打电脑键盘。右手的断了两个,食指和中指,想来是被扼住窒息时挣扎反抗所形成的防御伤。
“没找到身份证件是吧?”
“没有,垃圾桶里没死者的遗物,对了,刚分局的法医说,发现尸体的时候,尸温高于环境温度五度,但死了三天以上的尸体,尸温应该已经降到与环境温度一致了,所以我考虑,尸体被抛至垃圾桶之前处于一个相对高温的环境,根据死亡后的降温规律计算……”
祈铭默默的心算片刻:“尸体被抛之前所处的环境温度大约在三十七八度左右。”
罗家楠闻言稍稍皱起眉头,凝神沉思。现在还没入夏,日常温度没那么高,这几天的天气大多在二十一二度上下,即便是把尸体放在正午的太阳下暴晒也到不了将近四十度。开空调也很难把室温打到三十七八度,要不就是桑拿房,但桑拿房温度又没那么低,怎么也得五六十度。
所以这案子找到抛尸之前的陈尸地就能破了。思虑至此,罗家楠点了下头:“行,你回去抓紧提一下死者指纹,我让欧——”
话说一半,他突然发现欧健没跟在身后,遂起身环顾周围。发现那小子正守在另一个白大褂身边,围着个垃圾桶头对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干嘛呢。
“老三!”
罗家楠一嗓子吼得欧健整个人一僵,赶紧跑过来,紧张兮兮的问:“啥事儿啊大师兄?”
“我还想你问干嘛呢?”罗家楠朝远处的白大褂一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尸体在那边啊?”
欧健扑棱着摇头:“不是,我看小钏钏在那抓虫子呢,好奇,过去看一眼。”
“人家张金钏抓虫子是工作,你特么凑什么热闹?”要不是看在欧健他爸是烈士的份上,罗家楠绝得当着分局一干同僚抽这小子后脑勺一巴掌——臭小子,带出来都丢人!
“我这不是想……想学点法医昆虫学的知识么……”
欧健也是委屈,勤奋好学还成错了。祈铭是局里的特聘法医顾问,除了另一名法医助理高仁,手底下还有两个法医实习生,周禾和张金钏。周禾主攻法医毒药理,张金钏擅长的领域是法医昆虫学,出现场的主要任务是收集现场的各种虫子,对无法通过尸温、尸斑、尸僵、胃容物等因素判断具体死亡时间的案件进行分析。欧健一直对张金钏的工作抱有浓厚的兴趣,好不容易赶上一回,趁机长长知识。
“您连侦查员这点东西还没搞明白呢,又想着干法医?你怎么不上天啊?”罗家楠不屑冷嗤,朝祈铭一偏头,“祈老师,把这小子塞法医办去当实习生,你要么?”
“不要。”
被祈铭绝情拒绝,欧健的表情更委屈了一层。祈铭有三个博士学位,在法医专业领域有着非常高深的造诣,被省厅司法鉴定中心的法医泰斗邹筱筱盛赞年轻有为。但是这个人吧,智商没给情商留余地,长得挺好看,嘴巴却跟淬了毒一样,欧健每回跟对方说话都得做好被打击到泥土里的心理准备。
站起身,祈铭转头招呼道:“我这初检结束了,那个欧——”他一顿,又把目光投向还在垃圾桶边研究虫子的张金钏,“张金钏,过来搭把手,把尸体装车。”
旁边欧健偏过头,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祈铭又忘了他叫什么了,这人就这毛病,脑子里不装多余的东西,甭管认识多久,除非是有特殊才能或者特殊举动能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人,不然全喊外号,无论社会地位如何官阶高低,比如局长方岳坤大人,在祈铭的嘴里就是“方月亮”。xs74w
这边张金钏和欧健打包尸体装车,那边罗家楠去和分局接警的沟通调查信息。以目前的情况来分析,第一案发现场就在天水家园的可能性极大,分局已经安排人逐家逐户的走访去了,也调了小区监控。但是垃圾桶所在的位置不在小区的监控范围内,只能通过周边的监控影像来进行研判。
听完分局同僚的说明,罗家楠回过头,视线落在垃圾桶边缘被拽豁的锁扣边,凝思片刻忽然问:“垃圾桶是怎么从小区里面运过来的?”
对方指了下立在墙边的平板拖车:“四桶一车,从小区里拖过来就行,这离天水家园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
“但是得过条马路吧?”罗家楠又朝天水家园小区的方向看去。
对方点点头。
“你看,那位置有两条减速带,”罗家楠伸手指向道路,“拖车经过减速带的时候得倒着拖,那样才好使劲,对吧?如果锁扣是在小区里就被破坏了,那么清洁工在拖行过程中遇到颠簸,一定会看到桶盖弹开的情况出现,但他没有发现,所以我怀疑锁扣不是在小区里面被破坏的,而是到了这之后的事。”
分局侦查员沉思片刻,转头招呼人把拖车拉过来,按照罗家楠所述,放上四个没锁的垃圾桶,在路中间来来回回拖了几遍。果然,正如罗家楠所推测的那样,拖车在经过减速带的时候会颠簸一下,桶盖也会随着惯性而弹开。
“可以啊罗副队,怪不得你年纪轻轻能当上市局重案组的二把手。”对方深表赞赏,“一下就把我们判断的第一现场所在地给否了。”
罗家楠立刻:“不不不,还是有可能在天水家园小区里面,我这不过是个假设。”
“是,入户排查还得查,不过照此来看,路面上的监控也得调了,还有这个垃圾处理站的监控、工作人员,全得挨牌查。”
“哈,辛苦你们了,先忙啊,我去给我们陈队打个电话汇报下情况。”
罗家楠一挥手,转身朝外走去。出了警戒带,深吸一口比里面清澈点的空气,他摸出手机,正要给陈飞打电话,忽听祈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想到拖车过减速带要倒着拖的?”
罗家楠回过身,看向已经摘了发套脱去简易防护服的祈铭,小白牙一呲:“我干过这活啊,几十上百公斤的东西压着,遇到路障直眉瞪眼往前拖,不好使劲儿,还容易颠散了。”
“你……清运过垃圾?”路灯的光芒自头顶洒下,照亮祈铭眼里的好奇。他是那种书读的太多自带清高气质的人,而对于不了解的事情,好奇心涌上时会显得比平时可爱。
“对啊,我刚卧底那会是在老鹰名下一餐厅的后厨打杂,天天拖泔水。”罗家楠无所谓的笑笑,“别觉着我就会干侦查员这点活儿,真要是哪天局里给我开了,保证饿不着你。”
“我没认识你之前也没挨过一天饿。”嘴上冷淡,但祈铭的肢体动作却透着一丝体贴——他抬手搓了搓罗家楠的胳膊,轻道:“你以前没跟我说过卧底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吃了很多苦吧?”
其实不用明说他也知道对方吃了很多苦,除了当初做开胸手术留下的疤痕,罗家楠身上还有十四处刀疤,最深的一道在耳后。从法医的专业角度出发,他确信,要是下刀的手再重一分必会将耳朵整个削掉。每当缠绵之时他总会情不自禁的亲吻对方身上的疤痕,他无意抚平那些相遇之前刻在罗家楠身上的印记,而是这些印记代表了他爱的人为了守住对警徽的承诺,有多么的勇敢与坚韧。
“嗨,保密纪律嘛,我不能跟你说太多,等案件细节能在系统内公开通报了,我保证全告诉你,然后你帮我写本书。”
四目相对,罗家楠被祈铭那双浓情凝望的眼睛撩得心里有点酥,条件反射的抬手拢住对方扎着狼尾的后脑。刚想偷个香窃个玉,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现场,赶忙又把手放下,拖着对方走到自己的车边。拉开车门从仪表盘上取下玫瑰转身递给祈铭,他咋舌道:“今天是白色情人节,内什么,正好赶上有个卖花的,给你买一朵。”
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玫瑰,祈铭略感疑惑:“这花……怎么扁了?”
“别提了!”一提起来罗家楠就来气,“我给放副驾上了,结果欧健那傻子上车一屁股就坐上去了!我抽过他了,你别介意。”
“……”
祈铭一秒挂起嫌弃脸——行,欧健,我这回记住你名字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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